師父

第5章 伍

伍

我沒死，少年也沒死。

我不知道少年怎麽趕走的馬匪，或者說是怎麽逃離馬匪的追殺，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我們躲在無垠的大漠中，月亮高高挂起，他渾身纏滿布條，黑暗也掩蓋不住鮮紅，少年低頭坐在火堆旁，悠揚凄苦的短簫一聲一聲。

我動了動身體，才發現我的身上蓋着他的“破爛”，沙沙聲在夜晚格外清晰，少年停住了吹簫。

“我還以為你死了，想着你再不醒我就把你炖了煲湯。”

“……”

“我收回昨天早上對你說的話，你師父挺高明的，知道你背着把破劍，給你配個挺能打還不重的竹劍。”

“……”

雖然我又要氣炸了，但剛醒就揍扁自己受傷的救命恩人這種事我還是做不到。

我看着他好像要站起來，但是屁股又摔回了地上，便想起昨天早上自己咬了他一口的事情，待會……昨天？！已經過去一天了，那師父不得擔心死，我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胸口的劇痛又讓我摔了回去，我比他差點，他屁股着地，我臉着地。

“別動，我好不容易接好的骨頭，你別給我摔散了。”

“我要回去，我要去找我師父。”

他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多大個人了，喲，還找師父，別想了，現在回不去的。”

我一臉疑惑：“為什麽。”

“……我迷路了。”

好吧，不能跟這人說話，會氣死。

黃沙漫漫，那是我一生中最難熬的幾天，也是我第二次經歷生死，毒辣的太陽照在頭頂，眼前是滿眼滿眼的黃色，無邊無垠，沒有一棵樹，沒有一絲活物的氣息，我趴在少年的背上，聽着他的心跳聲，汗水蟄進了他的傷口，他的呼吸紊亂又痛苦。

“你，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自己可以走。”

“別啊，你這十多根骨頭都是我接的，別給我走松了，我又得接，多麻煩。”

我沒再說話，本來想自己掙紮着跳下來，才發現自己是真的沒有一點力氣，又走了好久好久，太陽漸漸西斜，他只有中途喝了幾口水，一直靜默地走着，我突然懂得，為什麽我醒來時，她說要把我炖了。

我氣息奄奄，問他：“你，你怎麽逃出來的。“

“當然是一個，一個左踢腿，一個右轉身，一個，一個……總之就是很厲害就是了。”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我沒能殺了那些人。”

“這有什麽的，一般人看到那個陣仗直接就跑了，你還來救我了，多好。”

“……丢了我吧，你會走得更快，我很早就該死了，可是你要活下去，你這麽厲害，你一定一定要活下去，你要去南邊看看，那裏，那裏沒有沙漠，有好多好多樹，那裏的糖葫蘆五文錢一串，那裏的竹子比這裏，比這裏最高的房子還要高，你還可以和你愛的姑娘做雲雨之事，你還可以，還可以……”

“……誰教你這些的。”

“我師父，我師父，對了，我師父可厲害了，如果，如果我師父在就好了，你走了之後，就去找我師父，我師父趕路很快，一定可以找到我給我收屍的，如果你去南邊，看見竹子很多的山，去爬上去，找，找我師父，收屍，那裏是我的家，我不能死在這裏，我要回家，回家……”

“你，你別睡，帶我去你家，哎哎！你……“

他說了什麽我已經聽不清了，我的意識被曬得越來越模糊，剩下的趕路時間，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短，睡夢中總是幻想有肉的香味。

第五天，我被巨大的沖擊震醒，他倒在了黃沙中，我被摔得很遠，遙遠的地方已經可以看見孤城的輪廓，我跪着爬去他的身邊，拽着他的衣服，想讓他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就好了。

“你，你別拽，乖，自己走啊，讓我休息會。“

“不行，不行，你得走，去我家，我給你看話本。”

“話說，你叫什麽名字？”

“九步生。”

“風繞沙，記住了，一定要記住了，有人記得的名字，就不算死去，記住了啊。”

我抓着他的手臂，他的手臂高低不平，難怪會有肉味，難怪。

他翻過身躺在沙地上，晚霞把他的眼睛照成金色，他看着紅色的天，突然嘆息。

“就是，就是還沒娶到心愛的姑娘，風繞沙，下輩子投個好點的胎，別再死爹死娘，最好，最好也給我……一個家。”

我低頭輕輕吻上了他的唇，然後轉身發了瘋地向城裏跑去，鮮血順着我的唇角流下，我不管，我走一步摔一步，我也不管，我得找人來救他。

直到一只冰涼的手抓住了我，我猛地一甩，還是向城裏跑去，那只手拽的更緊，我一轉頭，是眼尾紅得徹底的師父，我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撲倒在他的懷裏，眼淚一個勁地掉。

“師父，去救他，救他，救他，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