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貳
貳
我聽從了師父的話,買了一堆話本子堆在小竹屋裏,有些話本很好看,有長着九條尾巴的狐貍和九個腦袋的蛇,但有些話本卻很難懂,會畫兩個人在床上,像在打架,但兩個人又很開心,我怎麽看都看不懂,拿去問師父,師父會皺起眉頭,面不改色地說:“在行雲雨之事”。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應該是什麽新鮮的術法,祈雨用的,但是他會收了那本話本,想來是怕我偷學,然後拿起另外一本,看到兩個人臉貼臉站在一起的時候,少有的慌亂,在我自己買的書裏翻了半天,找到一本沒有畫人的話本,教我認字,還說:“以後就買這種沒有畫小人的。”我點點頭。
師父在我眼裏是個非常厲害的人,以往我問過很多次,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像師父那樣“嗖”一下就飛下山去,師父總是看我一眼,然後抓起我的手腕,好像在丈量着什麽,他看到自己的手握住我的腕子還空了好大一段距離,他就會搖搖頭,說:“太瘦,多吃點。”
師父從來不責怪我,也從不對我說很強制的話,即使我做飯把竹屋都點燃,即使我的風筝線纏住了他的劍一起飛下山崖,他從來不說我,只是抱起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我,一揮手滅了火,或者一揮手把自己的劍連着風筝線一起召回來,對我說過最多的帶着些命令語氣的話,就是:“多吃點。”
我就使勁地吃,大口地吃,但是身體底子還是太差,吃了四年,才終于達到了他口中“嗯”的标準,十二歲那年,我跪在師父的面前,磕了三個響頭,這一跪,沒有恐懼,沒有慌亂,只有滿心滿心的虔誠。
十二歲那年,師父冰涼的指尖輕輕觸碰我的額頭,雪原一樣灰白的眸子認真地看着我:“我玉千原于今日收九步生為徒。”
“徒兒九步生……願一生追随師父。”
“你……不必發誓。”
“徒兒就是願意。”
他輕輕地笑了,灰白的眸子融化成春天的雪水,随機又凝結成十二月被冰凍的深潭:“小家夥……人啊,沒有一生之誓。”
我曾問過很多次,師父沒成為仙人,沒上山之前是幹什麽的,他總是猛地攥緊劍柄,而後很久很久沒有回答,久而久之,我便不再問,直到有一次,我因為弄丢了銀錢把自己跪暈,醒來的時候他坐在床頭,手上還端着給我熬的藥。
“九步生,我以前是個人人厭惡的……妖怪,因為我長着一雙妖怪的眼睛,人們害怕我,厭棄我,甚至于折磨我,我被關在屋子裏,那裏寒冷,黑暗,潮濕。
一個小乞丐成了我的朋友,會隔着門給我講外面的趣事,會偷偷塞一些吃的給我,說要給我講一生的故事。
十七歲的那個冬天,我生了一場大病,幾乎就要如他們所願的死去,小乞丐給我偷來了火折子,被他們亂棍打死,血液随着門縫進來,我點燃了稻草做的被子,一把火燒了整個屋子。
我在大火裏一步一步走着,笑得很開心……我真的成了一個妖怪,橫梁在大火中斷裂,小孩的啼哭聲從不遠處傳來,我抱起小孩,閉上眼睛,只是遺憾自己從來沒有真正觸碰過陽光。
我……應當是死了,小孩跪在我的身側哭的很兇,身上被橫梁壓得起不了身,我沒感覺到疼,或許是疼習慣了,我只感覺很暖。
‘小孩,別哭,看,月亮。’
月亮降下天梯,我登上去的時候,十二道封心鎖将我穿透,我成了人們口中的仙人。”
他說完的時候,眼尾微微發紅,頓了頓,繼續說:“九步生,你不必活得這麽……小心,我不會丢下你,我不會讓你變成……我這樣的人。”
師父的指尖離開我的額頭,也帶走了我的思緒,我擡起頭,看着他灰白的眸子,沒頭沒腦地來了句:“師父是好人。”
他在空中的手頓了一下,而後又彎了眉頭,輕輕“嗯”了一聲。
後來我遇到過很多人,只是那些人都不及師父笑起來三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