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毒解
毒解
祝潆日落西山時才慢慢悠悠地回了住處。
剛提着東西邁過栅欄門,就見裴少虞正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望着遠處發呆。
她嘭一聲将手中提的幾只野物扔到地上,揚起一陣細微塵土的同時,也驚到了裴少虞。
他緩緩轉過身來,看到地上幾只野兔野雞還有山貂狐貍,忍不住輕愣。
“餓了,你看着收拾。”
祝潆沒理會他眼眸中的異樣,直接将手中的二斤豬肉也扔給他。
随後便不管不顧的越過他進了屋子。
裴少虞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目光又重新落到地上的野物上。他走近查看了下,所有野物都是被一招斃命,動作精準又迅猛,傷口處連絲雜血都沒有。
狠辣又果決。
他目光漸漸發深,盯着地上的野物久久沒有動作。
看來某人根本就沒有将他放在眼裏,也根本不在乎他會不會發現異常。
裴少虞收起眼底的思緒,提起地上幾只野物進了廚房。
今晚桌上全是肉菜,辣炒肉片,辣子兔丁,烤山雞,烤狐貍肉和山貂肉。
祝潆拿起筷子淺嘗了一口,兔丁又麻又辣,十分過瘾。
比她下館子吃的都帶勁。
“小鬼,去把我院子裏那壇埋在李子樹下的酒挖出來。”
她心血來潮,毫不客氣的指揮着裴少虞點了點位置。
裴少虞動作也挺麻利,立馬走了出去,三兩下就在樹下刨出一壇酒。
祝潆拿出兩只碗,裴少虞立馬打開酒塞倒滿。
清冽帶着果子香的美酒瞬間撲鼻而來,只是輕輕嗅兩下便讓人有些醉了。
“坐下,陪我一起喝。”
祝潆端起碗便飲了下去,清澈的酒液沿着下颌滑落進衣襟中,帶出幾分不羁。
裴少虞淺淺喝了一小口,湧入口腔的酒水甘甜可口沒有一點辛辣的味道,讓他忍不住又低頭喝了兩口。
兩個人一邊喝着酒一邊吃着肉。
祝潆冷不丁的開口:“今天我在山裏遇到一群武林中人,似乎是找你的。”
裴少虞聞言,手中動作一頓,“前輩沒受傷吧?”
“幾只小老鼠而已,不如我替你收拾掉?”
祝潆唇角勾起笑容,帶着幾分不懷好意的惡劣。
裴少虞卻沒應承,“多謝前輩。不必管他們,找不到人他們自會回去。若是前輩在這裏出手,怕是會打草驚蛇,以後都不能安生。”
“你和裴家有仇?”祝潆直接指明,問了出來。黛眉輕挑,“他們可都是名門正派,難道你是魔教中人?”
“是又如何?”裴少虞聲音霎時變得有些冷,語氣譏諷:“什麽名門正派,不過是一群虛僞龌龊的僞君子。五大世家和四大門派的人都不是好東西!”
每一個人都該死!
裴少虞似乎陷入某種偏執中,雙眸中漸漸染上一層血色,看起來有些魔魅。
“小小年紀怎麽戾氣這麽大?”
祝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擡手點上他的百會穴,混沌的大腦瞬間清醒過來。
她支着下巴看着少年,美眸中似乎有幾分醉意,漫不經心的說道:“誰讓你不痛快殺了便是。”
絲毫沒有作為長者開導小輩的自覺。甚至還火上澆油撺掇對方殺人。
裴少虞聽到她這話後反倒平靜了下來,看着祝潆說了一句:“前輩,您看起來倒是比我更像魔教中人。”
“是嗎?”祝潆雙手搭在桌上,下巴抵在上面,看起來慵懶至極,“魔教那群人總喜歡搞的自己不人不鬼的,我可不喜歡。”
裴少虞想了想他在域外碰到的那些人的模樣,又看了看祝潆明豔的模樣。
暗自點了點頭,祝潆确實不适合。
他見祝潆半攏着眼皮,似醉非醉的模樣,眼眸動了動,試探了一句:“前輩,您到底是什麽人?”
祝潆朝上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語氣微涼:“小鬼,我還沒醉。”
“咳,我去洗碗。”裴少虞難得窘迫的咳嗽兩聲,随後起身收拾了下桌上的碗筷,去了廚房。
背影頗有點落荒而逃的樣子。
翌日,吃過早飯,祝潆依舊為裴少虞準備了藥浴。并沒有因為對方為她做飯就放棄試藥的打算。
甚至藥量比昨日還多加了一倍。
裴少虞今日的反應比昨日更劇烈,結束時整個人已經處于半昏迷狀态。只是依舊忍着沒有叫出一聲。
祝潆佩服這小鬼的毅力。旁人可能會因此同情對方手下留情。但祝潆不同,她甚至一日一日的增加藥量,就想看看他能堅持多久。
可以說,裴少虞這小鬼挑起了她久違的好勝心。
她在心裏暗自認定這是一場比鬥,如果這小鬼能在她手下僥幸堅持下來的話,她倒是也可以大發慈悲的放過他。
裴少虞也并不如表面看起來那麽平靜,甚至好幾次都生出咬舌自盡的念頭,痛苦仿佛無窮無盡一般折磨着他的心神。
每一日每一日的磨磋着他的意志。
即便以前故意吞下毒藥的時候,也沒有此刻來的痛苦。
他甚至想求祝潆不要再折磨他,還不如幹脆利落一刀結束了他的命痛快。
裴少虞在這一天又一天的折磨中,已經覺察出不對勁來。對方說是為他治傷,實則更像是拿他來試藥。
也許對方根本不是什麽藥谷中人,更可能是個藏在這裏的毒醫。
“小鬼,今天是最後一次,就讓我看看你能不能熬過來吧。”
祝潆眼底挂着點點瘋狂的興奮,為這場已經持續整整一個月的比鬥終将迎來結局而感到激動。
坐在浴桶中的少年面容蒼白如紙,身體單薄的像是一陣風就能将他吹走一樣。
他眼底倒是意外的平和。
終于要結束了嗎?
裴少虞以為自己心底會有怨有恨,倒是沒想到此刻會如此平靜。
除了年少時光,和祝潆待的這一個月是他最輕松安寧的時刻,沒有複仇沒有追殺,也沒有刀光劍影光怪陸離的急迫。
他的心底只餘還沒有大仇得報的遺憾和愧疚。
“開始吧,前輩。”
裴少虞靠在浴桶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爹…娘…孩兒不孝,怕是要來找你們了。
熟悉的灼燒感席卷而來,比之以往都要迅猛剛烈,似乎要将他整個人都融化一樣。
裴少虞雙手緊握,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
一波又一波強烈的灼痛啃噬着他的血肉,在他經脈中橫沖直撞。仿佛沒有盡頭一般。
他忍不住嘔出一口鮮紅的血液。
在最後的時刻終究沒有忍住,放聲痛吼了一聲,意識随即陷入黑暗中。
*
黑暗似無止境一般裹挾着裴少虞,讓他無法掙脫。
拽着他一路下墜再下墜,像是要将他拖進無底深淵一般。
他這是死了嗎?
裴少虞在心底想着。
“喂,小鬼!”
突然,一道清悅的聲音像一束光穿透黑暗将他拽了上來。
裴少虞猛的睜開雙眼,刺眼的日光照在他的眼睛上,讓他下意識眯了眯。
他雙眼茫然,一時分不清現在是活着還是死了。
“小鬼,你倒是命大,沒想到還真讓你挺過來了。”
祝潆雙手抱臂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臉上的神情臭臭的,看起來不太高興。
她倒是沒想到這小鬼竟然挺過來了。身體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毒不僅陰差陽錯的讓她以毒攻毒的法子給弄沒了。
甚至連身體裏那些因為急功近利練功留下的暗傷也被淬煉完了。
這小鬼現在身體可以說倍兒棒,連功力都增長了一倍。
祝潆越想越覺得生氣。
“啧,我當初就應該動手殺了你。”
“前輩…”裴少虞腦子還沒清醒過來,看着祝潆雙眼迷茫,“我還活着?”
“你都躺了兩天一夜了,快起來給我做飯。”
算了,她又不是玩不起。祝潆撇撇嘴極力安慰着自己。
她轉身離開了屋子,也不管人是不是剛醒虛弱不虛弱,就一聲令下的讓人給她做飯。
裴少虞盯着床頂看了一會兒,宕機的大腦總算慢慢運轉。
他撐着雙臂緩緩坐起身,忍不住輕咳了兩聲,牽引的他胸口處的傷又疼了起來。
裴少虞下意識伸手捂住胸口,黏膩的觸感染上手掌,似乎傷口又裂開了。
他低頭看了眼掌心,看到掌中鮮紅色的血液時卻猛的頓住。
他的毒…解了?
裴少虞臉上沒有預期的高興,甚至還有些陰沉起來。
怎麽就解開了?難道她真的在幫他治傷?
他立馬探了探自己的脈搏,這才發現他體內的毒不僅解了,連殘留的暗傷也沒了,甚至連功力都增長了一倍。
裴少虞楞楞的坐在床上,眼中又蒙上一層茫然。
似乎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喂,小鬼,快點滾出來做飯!”
門外,祝潆的聲音再次響起,已經開始暴躁。
裴少虞連忙收起紛雜的思緒,立馬掀開被子下了床。
祝潆已經小半個月沒有吃到裴少虞做的飯,如今再次嘗到,心中的怒火倒是少了幾分。
“趕緊鍛煉好你的身體,炒的兩盤菜夠誰吃?”
嘴上雖這麽嫌棄着,手中的筷子卻不停。
裴少虞坐在她的對面一直看着她。
他現在的身體雖然大好,但也是實打實的虛弱。畢竟被藥浴折磨了一個月,還能陰差陽錯的活過來已經不易。
裴少虞認真的點了點頭,“我會的,前輩。”
他也不喜歡現在這種虛弱的狀态,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你的劍。”
祝潆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劍扔到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裴少虞本以為它已經丢了,沒想到被祝潆收了起來。
他伸手摸了摸劍鞘,目露感激:“多謝前輩幫我收着。”
祝潆沒有吭聲,并不在意。
裴少虞拿起筷子夾起一片肉放到了她碗中。
見她看來,笑着說道:“這肥肉我炒的很幹,不膩,就着米飯剛好。前輩嘗嘗?”
他早就發現祝潆每次夾菜的時候都有意避開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