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吉娜的眼神淩厲了一瞬,她微微點頭,閃身朝另一個方向快速離去。
午前那聲讓聽者遍體生寒、據稱是來自瘋子的凄嚎嘶吼,街道上才經過不久的被人做過手腳的秘隐科符文附魔武器,以及那個在附近居民口中已存在多年被視作怪談的德蘭瘋人療養院……
伊馮右手拎着手提箱,左手插兜将那管已經空掉的試劑管掏了出來,扔到黑牆巷邊排水污槽旁的一堆酒瓶子中間。
“看來秘隐科的工作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危險,希望達雷爾昔日的同僚們這次行動能平安吧。”
“吱~”
伊馮側頭看向左肩上蹲坐着的小花栗鼠,“你最近好像越來越嗜睡了,剛剛吃飽了嗎?”
卡洛叫了幾聲,又晃了晃尾巴,伊馮點頭,左手撐開外套口袋,小家夥攀着主人的衣服一溜煙就鑽了進去,團成一團,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
煉金術士伸手摸了摸它柔軟的背部毛發,動身離開了這裏。
接下來的半個月沒什麽大的消息,自秘隐科科長吉娜·布朗突然現身過一次後,那支隐藏在城市暗處的術士編隊又消失了蹤影。
但這也正常,在伊馮從克拉克署長那兒知道這支隊伍的存在後,除了先前為了保護她而調到特案科的達雷爾外,伊馮跟這支隊伍從來沒有正面接觸過。
她依舊按部就班工作,署長辦公室也沒給特案科指派什麽任務。
就像所有犯罪事件都在為某個即将醞釀的大事件鋪路一般,摒除掉幫派仇殺和鬥毆致死案件,城市的兇案發生率都詭異地降低了許多。
而摩根也在坎德爾為期三天的警察培訓交流大會結束後回來了。
她不是立馬回來的,而是在首都逗留了一周,直到塔肖尼警督結束了對她使用暴力的調查,港口警局向警務督察部門出具調查報告将事件定性為過失所致的輕度失職後,她才回了約德郡。
凱瑟琳也回曼森威爾了。
據她回去後在電話裏跟伊馮所說,自上次聯絡後,她沒有按原計劃第二天離開漢克回國,而是又在坎德爾多待了一周。
凱瑟琳把自己所有的假期全部用完了,期間還到漢克國立美術館參觀了塔妮斯頓伯爵夫人的畫展。
又因為她玩到了假期最後一天,所以返程時根本沒時間再來約德郡見伊馮。
凱瑟琳甚至來不及坐船或搭乘火車,而是直接去了漢克唯一一座民用機場,買了機票飛回國。
飛機剛在曼森威爾國際機場落地天就亮了,凱瑟琳連家都沒回,匆匆忙忙就叫了一輛計程車趕回外交部上班。
在坎德爾同樣多待了一周,摩根當然也去參觀了伯爵夫人在漢克國立美術館的首站個人巡回畫展。
據她所說,畫展有一定門檻,票不是很好買,幾乎每天都要排隊。
除了名流外,漢克斯伐諾本國有名的畫家也去了不少,阿卓亞娜則只在前三天露面過,只接受了一家雜志社的專訪,且沒有同意任何一家雜志報社刊登她照片的請求。
“即便如此,《首都每日郵報》也連續五天刊登了國立美術館畫作長廊上名流彙聚的盛況,還對伯爵夫人的美貌極盡溢美之詞,到後來甚至引發了評論家的批評和對伯爵夫人外貌的揣測與嘲諷,還有些地攤小報的記者因此跑去酒店蹲守……
我回來的時候,有一家三流報社的文娛專欄說他們供稿的記者拍到了伯爵夫人的照片,但對方沖他笑了笑,禮貌問能不能将照片賣給她不要洩露出去,那個記者當場就将膠卷曝光了。
因為這件事,現在坎德爾市民對塔妮斯頓伯爵夫人本人的興趣比畫展還高,這幾天國立美術館的門票都連帶着被炒高了不少……”
伊馮對此毫無反應,坐在辦公桌後,打開抽屜将摩根的配槍與警徽遞還給她,“斯塔爾藝術廳和好幾家贊助商簽了合同,坎德爾又是巡回畫展的首站,為了給後面的展覽鋪路,在首站展出期間,類似的事情估計還會發生不少,大概率都是畫商炒作罷了。”
是不是炒作摩根不能确定,但科長不怎麽感興趣的态度似乎是真的。
她試探性又道:“您不想知道展出的作品有哪些嗎?畫展上伯爵夫人的作品一共有五十六幅,除去舊畫作外,還展出了她在敦橋山展覽會得獎後新創作的十三張油畫,《北國美術雜志》有刊登——”
“我的畢業院校是魔法煉金學院,而不是曼森威爾藝術學校。”
摩根閉上了嘴。她拿回警徽,将槍套別在腰間,猶豫開口道:“長官,那我先出去了?”
“嗯。”
等人走了,伊馮拉開抽屜,小花栗鼠正蹲在一個開了蓋的鐵皮罐頭上,頭埋進去翹着尾巴将盒子底部最後幾粒堅果碎也撈出來吃掉。
吃完以後也用不着它收拾,小家夥從抽屜裏爬了下來,跳到主人肩膀上,蹲下開始舔揉爪子洗臉。
卡洛雖然愛吃堅果,但堅果并不是維持它生命活動提供能量的必需品。
伯爵夫人臨走之前買了寄過來的這幾罐堅果罐頭,到今天已經被它全部吃光了。
伊馮将空的罐頭盒拿出來卻并沒有扔掉,而是用紙巾擦幹淨,拉開最下面的抽屜,将它和其他的空罐頭盒子放在了一起。
而罐頭盒子旁邊還放了些其他東西,其中有幾張整整齊齊疊好的照片,一瓶造型別致精巧的藤條香薰。
至于香薰瓶子裏原本插的幾束花,則已經枯萎扔棄了。
伊馮指尖在照片上輕輕撫過。
這是一個正處在變革中的神奇時代。
她和前女友的前幾張合影照片還是黑白的,過了大半年照片就開始發黃,但後面幾張卻是栩栩如生的彩色。
看着這些照片,伊馮甚至會覺得她們在一起的時間并不是短短六個月,而是已經度過了漫長的數年。
她将抽屜推上,起身穿上外套出門,到離警廳大樓不遠的咖啡館買了一杯咖啡。
回來的時候路過報刊亭,煉金術士遞出一張紙鈔,“請問,這裏有《北國美術雜志》賣嗎?零錢不用找了,請再給我一份《首都每日郵報》和《同盟國新聞報》。”
時間步入仲秋,天氣逐漸涼了下來,路邊的銀杏葉慢慢褪去綠意變成黃葉,阿卓亞娜在坎德爾的個人巡回畫展首站展出也即将結束。
雖然那個圈子離普通人的生活太遠,但伊馮能從各大報社的報導以及社評文章中看出,畫展的舉辦到目前為止一切在大體上都還算順利,
唯一一條讓煉金術士格外留意到的小插曲,是兩天前《首都每日郵報》上一條側版新聞。
新聞上說有一個沒有門票的男人在國立美術館展館前強行闖了進去和警衛發生了肢體摩擦,他被按倒在地後自稱是塔妮斯頓家族的血脈,要求見自己堂嫂……
但這條新聞只簡短提及了這件事,後續就再也沒有哪家報紙跟進報道。
不過也沒人過多關注這種事情,這個世道,狂熱粉絲或者得了妄想症的人不計其數......
外面的世界每一天都在發生各種變化。
而在約德郡,頻繁出現的大霧天氣裏,約德郡秘隐術士編隊的行動終于開始了。
德蘭療養院在一天深夜起火,幹燥的夜風助長了火勢,據住在那片區域附近的居民和目擊者所說,火勢不到十分鐘就呼嘯而起,一口吞沒了整座石頭建築。
熊熊燃燒的火光中,療養院外圍高聳的建築石牆受熱膨脹,噼裏啪啦的裂綻聲有如爆炸與槍響,伴随着裏頭如狼嚎般此起彼伏的恐怖嘶吼,消防車迅速趕到開始救火。
但那晚的天氣實在太糟糕,夜風助長火勢亂舞,等到下半夜火被撲滅後,德蘭療養院內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
“那家療養院就是你們這段時間追查到的成果?”
署長辦公室,秘隐科科長吉娜笑着向伊馮點了點頭,“多虧維吉哈特科長的提醒,我們采購的那批符文附魔武器的确被人動了手腳。”
去掉臉上亂七八糟豔俗的妝容,伊馮現在才算是看清了吉娜的樣貌。
她應該不到四十歲,體态豐滿,雖然換下高跟鞋後一下整個人就顯得矮小了許多,但吉娜的腦袋、脖子及身體的比例很棒。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尾有較深的褶皺,但臉頰飽滿紅潤,看上去健康又可愛。
“你想必也知道,約德郡上流社會藏了一個渎法者怪物,這個人是十幾年前城市暴動的罪魁禍首,秘隐科就是為了揪出這個怪物而成立的部門。
普通的污染型渎法者會投放元素遺毒來讓周圍的人患上魔毒症,但這個卻不一樣,他能感染出一批聽令于他的渎法者。”
讓正常人的身體被空氣中變異的元素侵染不難,這就跟下毒一樣,随便一個煉金學徒就能做到。
但想讓一個魔毒症患者不是慢慢虛弱死去,而是轉變成狼人巫妖一樣強大的怪物卻沒有那麽簡單。
這不像吸血鬼咬一口就能瞬間将人感染成同類的魔幻故事,他需要一個不容易被人發現打擾的秘密據點來完成自己的污染過程。
“德蘭療養院就是他挑中的地方?”
“對。”
通過幾個月前伊馮在海象公園附近設伏抓到的那只巫妖的口供,秘隐科查到了總部位于坎德爾的一家大型國防企業。
又經過與坎德爾警察局聯合進行的資金鏈調查,吉娜他們終于發現了一些突破性的線索——銅鈎區的德蘭療養院在幾經轉手後,落在了巫妖供出來的那家企業名下。
“德蘭療養院的精神病人成為了那個污染型渎法者用來感染手下的減毒工具,他甚至不用親自出面,每個月通過不同渠道将自身分泌的毒素運到療養院,然後工作人員就會用療養院精神病人的血液來稀釋過濾毒素……
進入人體血液循環系統的元素遺毒會在幾輪代謝後發生變化,再提取出來用在正常人身上,幾個時間周期後就能轉化出一個新的渎法者出來。
而作為減毒工具的療養院患者一個個都會經受身體與精神上的雙重折磨,最後變成你上個月聽到過的那種發出驚恐嘯叫聲的瘋子。”
以前秘隐科暗地裏在各行各業殺掉的怪物大部分都是這樣被培養出來的,而德蘭療養院也由此變成了一家徹頭徹尾的瘋人院。
查到這些後,吉娜便帶領着一群秘隐科的煉金術士制定了封鎖計劃,在那天深夜借着火勢潛入了療養院,端了這個在約德郡幾乎駐紮了二十年的罪惡據點。
至于那些作為減毒容器已經感染了魔毒症,精神和身體飽受折磨的精神病患者,則已經被救出來轉移走接受治療去了。
“那批被動了手腳的武器呢?”
“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傾倒了溶滲劑侵蝕掉了內部的精細符文結構。這批附魔武器很不穩定,一開火就會炸膛,已經被緊急處理掉了。”
吉娜看向克拉克署長,無奈道:“最麻煩的還是沒法查,因為我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一步,到底是采購的貨源就出了問題,還是在運輸的過程中被人動了手腳。
您知道的,東西是從所羅門煉金工業訂的好貨,但那家公司在曼森威爾,是國防部從中間商那兒買回來的。
中間經手了那麽多人,根本沒辦法追查。”
有人敲門,吉娜貓一樣跳了起來,連招呼也沒跟兩人打,就經由署長辦公室另一側的後門悄然離開了。
伊馮打開門,外面站着的是內務部的人和那位心理師娜絲琳女士。
她跟來人打了招呼離開,內務部的警官先進門,娜絲琳卻站在門口叫住了她,“維吉哈特少校,你最近還好嗎?”
伊馮的态度很冷淡,“多謝關心,我很好。”
對方看着突然笑了起來,“看來,你應該是看到了我的那份評估報告。”
“請別誤會,我對你從來沒有惡意,那份報告完全是基于我職業素養的客觀判斷,說實話少校,我很擔心你和你周圍人的安全。
我看到摩根副警長參加了警廳的情緒管理課程,她的問題是急躁易怒,在面對罪惡時會有無法克制且難以纾解的憤怒……
你沒發現你跟她的情況很相似,只不過正好相反嗎?
憤怒并不總是負面情緒,只要有快樂自然就有憤怒,人也需要憤怒這種情緒。
你因為我那份評估報告而生氣,可是伊馮,你的憤怒在哪裏?你是一個假人嗎?”
即便覺得自己又一次被冒犯,但伊馮卻不自覺聽進了娜絲琳的話。
下班後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一個人去了河邊。
她坐在棧道旁邊的草坪上背靠着矮石牆,撕扯剛買來的晚餐面包喂鴿子,自己一口也沒吃。
她的創傷已經好久沒有發作了,此時情緒也沒有大起大落,卡洛無知無覺地躺在主人口袋裏睡得很香。
此時一只不知從哪兒來的小流浪貓悄悄靠近,小心地用濕漉漉地鼻子碰了碰煉金術士的手,随後拿腦袋蹭她手指讓她摸。
伊馮将貓抱在了懷裏,看着河面上來往交錯穿行的駁船,直到陽光變成暖黃的金紅色,然後粼粼發光的河面逐漸暗淡下去,水上飄起淡而冷的白霧。
流浪貓在她懷裏睡了一覺,醒來天都黑了。
它伸了一個懶腰,優雅而禮貌地叫了一聲,從人類暖和的懷裏跳了下去,一點也不留戀地甩着尾巴離開了。
伊馮看着水面不知在想什麽,她又坐了一會兒,這才起身往公寓的方向走。可走到公寓街角的電話亭邊,她腳步停住了。
先不說這種老式電話亭沒有國際長途轉接服務,就算打通了電話,她又該說什麽呢?
因為時差的原因,凱瑟琳這時候應該還沒下班,她該怎麽解釋才能讓凱瑟琳相信她現在真的沒事,只是突然覺得很孤獨,很想聽一聽她的聲音?
還是不了......佩吉阿姨那麽忙,她不想對方知道後又擔心。
一聲輕微打噴嚏的聲音将煉金術士從沉思中喚醒,伊馮回頭看向側巷口,那兒空無一人。
數秒十聲後,微卷的栗色長發從拐角牆後露出了一點,阿卓亞娜悄悄用手扒住牆角,腦袋探出一點鬼鬼祟祟往外看。
明亮的黑色眼睛跟她目光對上,女妖愣了一下,先是無措,可下一秒臉上表情立馬又鎮定下來。
她從巷子口走出來,若無其事問對方:“你怎麽在這裏?”
“我住這兒。”
“噢——”阿卓亞娜拖長了音調,眨眨眼睛,開始滿嘴跑火車說瞎話,“挺巧,我剛路過。”
“從坎德爾路過,還是從加摩西合衆國路過?”
還沒等阿卓亞娜想好借口,身後巷子裏傳來一聲響,有腳步聲慌亂跑開。她臉色突然一變跑回巷子,伊馮跟了過去,就着身後昏黃投射光線的路燈,看見一個流浪漢扛着行李箱在窄巷盡頭轉彎跑不見了。
女妖呆呆扭過頭來看向她,煉金術士不知怎地看懂了她的意思,老實答道:“裏面的東西大概率找不回來了,不過我可以跟巡官說,過兩天他們或許能在哪個路邊碰見你的空箱子。”
漂亮的淺褐色眼睛肉眼可見地漫上一層水霧,阿卓亞娜嘴唇癟了癟,淚珠一下子就滾出了眼眶。
“都欺負我!我已經夠慘了,惹上了官司,下船後到現在都沒吃飯……
我躲這裏等了你三個小時你也不回,現在姐姐給我準備的箱子也丢了,我什麽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