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時間步入秋季,天氣開始變得涼爽起來,但白日溫差挺大,中午的時候還是會很熱。
現在是上午十點鐘左右,銅鈎區邊緣的貧民窟迎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貧民窟在人們眼中的印象是什麽樣子,這種地方就是什麽樣子的。
按照身邊修女的說法,這裏治安條件堪憂,黃昏之後街頭巷尾遇見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衣着褴褛的流浪漢。
穿着稍微整潔幹淨一點、像是有固定居所的人,也大多是住在這塊的毒販、酒鬼和賭徒。
“這兒本來不該有人住的,整片區域的房子都在等待拆遷,就連那些搶地盤的小幫派都看不上這裏……
市裏的人知道這點,但他們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依舊放任窮人們在這裏生活。”
安德魯神父的話意像是在批判,但實際上他的語氣平鋪直述,壓根沒有個人主觀感情色彩。
從街道拐角黑漆漆的巷子裏走出來一個膀大腰圓醉醺醺的酒鬼,他踉踉跄跄撞了過來,被拎着手提箱的煉金術士側身讓了過去。
但他故意又歪靠過來的行為暴露了借酒裝瘋的本意,紅脖子的老酒鬼眯起眼睛,一只手朝伊馮胸口抓去。
可他随後的舉動為自己免除了一場牢獄之災。
醉漢瞧見了黑發女人身邊拎着醫療箱的修女,他收回手抓了抓自己的脖子,喉嚨裏呼嚕嚕粗着嗓子嘟囔了幾句,伊馮只聽清了“修女嬷嬷”和另一句髒話,這個酒鬼就晃着手裏見底的酒瓶腳步虛浮走開了。
這是一種無法解釋的神奇現象。
在約德郡,總有些警力無法覆蓋到的混亂街區。
這些地方是流莺聚集的紅燈區,它們跟中産階級社區完全不同,即便中間只隔了幾條街道,也是彼此互不幹擾的兩個世界。
這種地方的人們鬥毆打架,為了幾句口角就能争執起來打破頭。
他們做盡了壞事,偷搶打砸什麽都幹……是大衆眼裏的罪犯和人渣,警察手裏屢抓不改的社會敗類。
但少見其中有人會欺負老人孩子,而那些或騎着自行車或步履匆忙奔走在這些混亂地帶的神父和修女們,也常常會贏得他們的尊敬。
在這一片甚至還流傳了一個小故事,據說有一天,一個穿修女服的年輕助産士騎着自行車經過時被兩夥約架的人堵住了去路。
那個女孩憋紅了臉,鼓足勇氣吼他們,說自己剛接了電話正帶着救命的藥急着去見一個臨盆大出血的孕産婦,然後那群肌肉結實、滿臉兇橫握刀的光膀子壯漢面面相觑匆忙道歉,随即便讓開了路。
而這場原本可能釀成的大規模流血鬥毆事件也因此不了了之了。
按照艾琳修女的話來說,“這種事情并不少見,很多人都覺得只要是做了錯事的就是壞人,但在上帝眼裏可不是這樣。我背着醫療箱去過這個城市許多殘破的角落,大多數常人眼中的惡棍都不會為難我們……”
伊馮現在也見了很多這樣的場景。
拿最臭名昭著的港口幫派來說,就連他們也不會去惹那些受市民愛戴的神父和修女們。
神聖救濟互助會、社會援助基金會、兒童福利部門……許多社會慈善組織都是由教會牽頭發起與政府合作成立的。
如果人們對這樣一群用行動貫徹了心中愛、悲憫與希望,且為社會做出無私奉獻的人都不存有尊敬的話,文明也就沒有絲毫意義了。
又走過了幾條側巷,穿過一面黑牆以後,伊馮跟着幾位神職人員來到了一個看起來更髒更破敗的街道。
這裏到處都散發着一股垃圾腐爛發酵後的臭味,空氣像是被魔鬼口中呼出的蒸汽污染過一般帶了怪異的硫磺氣味。
街道上看不見一個垃圾箱,因此垃圾都堆在路邊的下水槽溝邊上,臭氣熏天。
沿街廢棄樓房坍塌了許多,成人高度的斷牆如獠牙般直指天空,鋸齒狀的斷口處和牆角處還有不少黑紅色的可疑污漬。
此時四下空無一人,街畔店鋪的門都上了鎖,馬路兩邊寂靜一片,令人仿若身處無人區。
這種地方,一般到了下午紅燈區開始營業的時候才會人多起來,至于最熱鬧的時候,自然是午夜前後性工作者們生意最好的時間點了。
艾琳修女指着馬路對面一棟房子對伊馮道:“維吉哈特小姐,那就是唐娜住的房子。”
“她是兩年前搬到這兒來的,半個月前她的房東撞見她在地下室生吃老鼠,我們來給她做了檢查,發現她已經處于魔毒異化的第二階段,身上長滿了動物的毛發,嘴裏也生出獠牙。
據唐娜自己說,她在夜晚的時候會很想吃東西,尤其是血肉生食……具體的情況都記在病歷裏早上放您桌上了。”
伊馮點點頭,正要邁步跟着兩人一起過馬路,一聲有如狼嚎般的凄厲嘶吼突然傳了出來。
這股聲音回蕩在樓房和廢墟殘磚之間,活像是從某個異空間傳震而來的鬼魂哀嚎,奪人心魄,令人脊背發涼。
伊馮後頸汗毛都豎了起來,在聲音戛然而止的那刻看向神父和修女,出聲問:“這是什麽聲音?”
對面那棟房子旁邊的門突然“砰”一下打開,一個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大聲抱怨:“還有完沒完了!晚上毒蟲酒鬼們在街上鬧,白天那些瘋子在石頭房子裏吵……政府再不來管管,我遲早要去親手宰了他們!”
男人看見了馬路對面迎面走來的三人,眼睛一亮,“噢神父、修女,你們終于來了!我已經忍不了,我可跟你們說,不管那個老太婆的病治不治得好,你們都趕緊把她給我擡走,我寧願房子空着都不願意租給一個渾身長滿毛的怪物!”
房東把鑰匙遞給安德魯神父,伊馮問他:“你說在石頭房子裏的瘋子們是怎麽回事?”
“你又是哪位?外國人?”男人上下打量着她,“沒聽見剛才的喊叫聲嗎?德蘭療養院——銅鈎區有名的‘瘋人院’,我可奉勸你小姐,別被好奇心驅使往那兒跑。就算有天主庇佑,進去那地方的人也別想活着出來……”
艾琳修女搖搖頭,“維吉哈特小姐,別聽他胡說八道。”
“你也知道,漢克斯伐諾現代精神醫學起步發展較晚,所以過去二十年裏,約德郡被全科醫生認定的精神病人大多都被政府送去了療養院……”
就像其他很多原本是出于人文關懷的政府制度一樣,這項規定很快就在執行的過程中被人鑽空子變了味。
因為缺乏科學有效的護理和照顧,再加上有些重刑犯為了逃脫法律制裁裝瘋也被送進了德蘭療養院,在接手療養院的經營機構轉手了幾輪過後,裏面關的那些人慢慢都變成了真正的瘋子。
而在療養院附近居住的市民眼裏,這兒也成為了一所流傳各種恐怖傳說的“瘋人院監獄”。
伊馮望向遠處艾琳修女指給她看的石頭建築,面前房子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看着黑漆漆的房間,房東心裏發憷,接過鑰匙躲回了隔壁家裏。
安德魯神父親吻了一下胸前懸挂的十字架,率先走了進去。
唐娜是個今年五十多歲的女人,和那個年代多數本地女孩一樣,她的父母死在了聯合戰争的禍亂裏,女孩不得不十三四歲早早進廠工作,二十歲出頭就和一個同齡的男孩相愛結了婚。
夫妻倆的生活開始還算不錯,他們租下了一套兩室的房子,十年間生育了四個孩子,只夭折了一個。
但在唐娜三十歲出頭的時候,約德郡爆發了城市暴動,丈夫和大兒子死在了那場暴亂裏,只剩唐娜一人帶着兩個還不到十歲的孩子。
她退掉了原本租住的房間,和兩個孩子搬到更便宜的一居室,自己開始打兩份工。
她從早上七點幹到晚上七點,回家後還會接一些幫人洗衣服或縫縫補補的雜工。而二兒子則從學校離開,在家裏幫忙照顧還不到五歲的妹妹。
唐娜的手藝逐漸娴熟,家裏的經濟條件充裕起來,兒子也成為了一名小報童開始補貼家用。
但突然有一天,兒子開始咳嗽,連帶着小女兒也咳了起來。
咳了幾個月後,兩個孩子越來越瘦,直到有一天突然吐了血,唐娜将孩子們送到醫院時已經晚了。
此時坐在一張舊扶手椅上的唐娜身形又瘦又小,頭上扣了頂油乎乎的黑色帽子,露在袖子外面的皮膚上覆滿了黃白色的動物毛發。
因為懷裏抱着只橘色的大貓,讓她看上去愈發像個貓臉老太太。
她好奇地看着煉金術士娴熟的操作,房間內髒兮兮的地板上正固定支立着一個伊馮找人定制的金屬支架,支架上不同高度放了十餘只咕嚕嚕冒泡裝了不同顏色試劑的試管。
唐娜訴說自己被命運打敗的悲苦遭遇時語氣輕描淡寫,跟她現在的聲音一樣平靜,“小姐,我必須得提前告訴你們,跟幾年前一樣,我可沒錢支付你們的醫療費。”
伊馮此時頭發盤起紮束在腦後,剛将從病人身上抽取的血液滴進不同試管。
她給反應計時,随後把得到的各項數據套入公式在速記本上進行複雜的方程式演算。
卡洛蹲在主人肩膀上蠢蠢欲動想跳下來幫忙,但趴在唐娜膝蓋上的大橘貓正緊緊盯着它,大尾巴一甩一甩晃動着,貓的眼睛似在發光。
小花栗鼠毛絨絨的身體抖了抖,縮在主人肩膀上不動了。
腦海裏迅速串聯過大批符號公式,得出計算結果後,伊馮換了一雙幹淨的手套,從工具箱裏取出不同的解毒劑開始配制藥液。
她像一個精湛的調酒師一樣搖晃混合着藥液,最後又用注射器定量抽取了一管溶液,對唐娜點頭道:“沒關系,現在有醫療保險了,政府會給付我工資的。現在,女士,請伸出手來吧,我以前專門進修過,紮針的手法還不錯。”
安德魯神父将帶來的錫制大浴盆裝滿溫水後就出去了,艾琳修女幫唐娜洗了澡。
坐在浴盆裏,唐娜皮膚下的血管像流動的岩漿一樣發着光,她身上長出的動物毛發開始大範圍脫落。
一旁蹲趴在扶手椅上的大橘貓甩甩尾巴從椅子上跳了下來,走過來好奇地趴在浴盆邊緣,用爪子撈水面上漂浮的大片黃白色貓毛。
唐娜突然擡手捂住嘴,洗澡水濺到貓咪頭上,它耳朵折貼着頭皮,縮回爪子生氣叫了一聲就跑開了。
看着唐娜手從嘴上拿開後掉落在掌心的四顆長出一半的尖尖獠牙,伊馮将金屬支架上最後一支試管取了下來。
支架折疊成小臂大小放回手提箱,艾琳修女和洗完澡渾身爽利的唐娜誰也沒注意到,煉金術士将一管裝有流動的灰黑色濃霧的試管塞進了口袋……
治療結束,後續的事情就不用伊馮操心。
安德魯神父會為唐娜申請社會救濟服務,公共權益援助部門的工作人員後續會上門評估唐娜的生活條件,看是為這個老太太提供一定的幫助,還是直接将她送到老人院去。
當然,兩名神職魔法顧問和首席誰也不願意看到後面那種情況,門禁森嚴的老人院可不是什麽好地方。
離開的時候伊馮讓兩位神職顧問先走,自己去敲了隔壁的門,告訴房東唐娜的魔毒已經被驅逐,讓他不用擔心自己的房客會變成怪物。
但男人哼笑一聲,不為所動要關門,“我管她呢!可不是我要趕她走,合同馬上到期,我準備漲租了。她要是付得起錢就留下,付不起就搬走。”
伊馮伸手撐住門,“先生,我想和你聊一聊。公益援助的人馬上就要上門評估,唐娜根本沒時間再去找別的房子。如果此刻她沒有一個穩定居所的話,很可能就會被強制送往老人院。”
房東暗地使勁兒推門,半開着的門卻紋絲不動,他莫名惱怒起來,發火道:“這關我什麽事?!走開,小心我去警局告你!”
伊馮用靴子抵住房門,微微拉開外套,露出腰上懸配的警徽和配槍,“正好,我也算是警察。先生,我們現在能談談了嗎?”
按照現在的住房标準,這種拆遷區的房子每一棟都有很大問題,伊馮很輕易就“說服”了房東留下唐娜。
他根本懶得再花精力找房客,這片區域住着的不是窮鬼就是毒販或妓|女,唐娜真要走他還舍不得,現在只不過是想找個借口漲租從老太太手裏多榨點錢罷了。
此時已經接近下午兩點,街道邊的店鋪陸續開了門。
中午應該是有垃圾車經過,帶走了昨夜滞留在街道上的垃圾,所以僅僅過了幾個小時,整條街看起來就寬敞平整了許多。
路燈下有幾個衣着暴露的女人聚在一起抽煙,伊馮拎着箱子從她們身邊路過,走了不到十米,她看向左手邊的側街窄巷出口。
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将衣服領口往下拉了拉,“小姐,要嗎?我在上面的話二百塊,你在上面只要一百。”
煉金術士外套口袋裏,卡洛打了一個飽嗝,推開空掉的試管,從主人口袋鑽了出來竄到她肩膀上坐下。
女人看向翹起尾巴盯着她猛瞧的小金花鼠,心中更篤定了一些。她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暧昧笑道:“五十也行。”
伊馮跟在女人身後進了側街,去到一條無人的暗牆之下,女人回頭看向她,“維吉哈特長官,我是秘隐科科長吉娜·布朗。過去兩個小時,秘隐科的探測裝置受到了元素幹擾,是您在進行魔毒驅逐工作嗎?”
伊馮點點頭,“對,具體時間段在十二點零六分至一點二十七分之間。”
女人松了一口氣,笑道:“那就沒問題了,謝謝您的配合。”
她顯然不準備多透露什麽,跟伊馮打了聲招呼後就要離開,卻被後者又叫住了,“吉娜科長,秘隐科是預備有什麽大行動嗎?”
吉娜停住腳步回頭。
“如果上午從我剛才離開的那條街道上運送的一批武器是屬于你們的話,請重新再檢查一遍。”
伊馮提醒道:“就算煉金附魔武器跟一般的軍火有所不同,但那輛車上裝載的火藥也一定出了問題。請相信我,我能辨認出來,硫磺的氣味不對。”
輪船上,
林賽:馬上就起航了,你扒在這兒看什麽?
阿卓亞娜(面無表情踢欄杆):沒什麽(沒心沒肺的混蛋!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