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或許是以前在街頭巡邏時帶來的習慣,斯賓塞和喬什一般都是早上最先到達辦公室的科員。
今天也不例外。
在市政府命令各部門縮緊開支預算的要求下,警廳從今天開始施行各小組上下班簽到簽出政策,而特案科的簽到本上前兩個名字就是他倆的。
昨天聯系上從斯芬索搭車過來的羅薩前女友溫妮也已經到了。
羅薩失蹤了十四年,十四年前的溫妮也才十五歲。
時至今日,當年的少女早已經為人妻母,和丈夫組建家庭,有了一個帥氣可愛的兒子。
喬什領着一家人去到科長辦公室。那兒有專門待客的沙發椅,能讓這專門大老遠趕過來的一家三口舒服地歇一會兒。
一進門,溫妮的兒子就扯了扯母親的袖子,“媽媽,你看!”
門旁邊的小桌子上放了一個開了蓋的玻璃罐,一只縮成小毛球的花栗鼠正蹲在罐子裏頭盛裝的堅果堆裏大快朵頤。
也不知道卡洛的肚子是怎麽長的,罐子的直徑比它還大了三倍,小家夥在裏頭騰轉挪移的空間綽綽有餘,可它那毛茸茸的雪白小肚子就是能裝下它身體體積好幾倍的堅果。
昨天下午伯爵夫人帶來倒進玻璃罐的美味堅果,現在已經只剩淺淺一層底了。
卡洛警惕地看着進入辦公室的一家三口,在男孩湊過來想拿起玻璃罐的同時,它用短短的小爪子迅速将臉頰兩側的頰囊塞滿,随後蹦出罐子跳跑到喬什頭頂上去了。
喬什笑着解釋道:“這是卡洛,我們科長的寵物。你們想必也知道,維吉哈特長官在領導特案科的同時也是煉金術士、我們約德郡的首席魔法顧問。”
和百年前就已經消失于世界各處的魔法師一樣,煉金術士身邊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煉金器械裝置或某種神奇魔法生物,都算是比較常見的事情。
溫妮的丈夫大衛擡手搭到兒子肩膀上,“好了傑克,煉金術士的寵物不是我們傳統觀念裏的普通小動物,不要打擾這位……卡洛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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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是一個內斂含蓄的男人,他年紀有些大,身板雖然依舊筆挺,但頭上已經有了白發,眼角額頭以及鼻子上滿是皺紋,站在兒子身邊看上去更像是祖父,而不是一位父親。
作為當初被挑中來保護首席魔法顧問的警員,喬什的體格健壯高大,看上去無疑極具威懾力。
卡洛此時就躲在他發頂,探出毛絨絨的小腦袋,用圓溜溜的黑眼睛居高臨下悄悄觀察這一家人。見三人在沙發邊坐下了,小金花鼠飛蹿跳到主人的辦公桌上,用嘴叼拖着一張紙跑到桌沿吱吱叫了一聲。
喬什走過去将那份文件拿上,對大衛和溫妮夫妻倆點了點頭,留他們在內休息,轉身帶上門出了辦公室。
其他的科員此時陸續也都到了,卡洛蹲坐在喬什肩膀上,短小的前爪抱着從頰囊裏掏出來的一個幹果美滋滋小口小口啃咬。
卡爾手指捏了一枚松子遞到喬什肩上,卡洛伸鼻子嗅了嗅,把手裏咬了幾口的幹果放下,随即從頰囊裏掏摸出松子,在喬什寬闊的肩膀上碼了整整一排。
被小家夥嫌小氣,卡爾笑呵呵地将用手指撥弄了一下花栗鼠毛茸茸的耳朵,卡洛甩甩腦袋,将松子又都藏好,借着喬什的肩膀跳到桌子上去了。
“那個人就是溫妮的丈夫,羅薩以前在聖法比昂教會學校的希伯來語課老師?”
“對。”喬什點頭,看向摩根,“摩根,你昨晚是沒睡嗎?”
摩根垂下眼皮低頭。妝容能掩蓋住黑眼圈,卻蓋不住眼睛裏成片的紅血絲。
她不願意多說,将手裏剛從街角咖啡館買來的牛角面包咬了一口,味同嚼蠟,“昨晚我家那條街道有酒鬼打架鬧事,沒睡好。達雷爾,關于他們這一家人的情況,有查到什麽線索嗎?”
科長隔間辦公室的百葉窗是拉起來的,透過窗玻璃,大家能清楚地看見那一家人在裏面的動向。
達雷爾将外套披椅背上,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遠不止線索,我查到了疑點。”
“大衛十四年前正在聖法比昂教會學校任教,他是死者羅薩的老師,比妻子溫妮足足大了三十歲,如今已經年近六旬……當然,這些都是我們昨天就查到的東西。
但我們不知道的是,他和妻子溫妮婚後生的兒子傑克,今年剛滿十四歲。”
達雷爾雙手交疊枕在腦後,身體往椅背一靠,腳翹到了桌子上。
“羅薩當初是七月份失蹤的,一個月後,四十多歲的大衛就辭職帶着十五歲的溫妮去了斯芬索。十月初的時候,溫妮僞造了自己的年齡,和前男友的這位老師公證結婚,月底傑克就出生了。
一對青少年情侶,以及一位在教會創辦的社區學校任職的中年教師……這在我看來指明了殺人動機。夥計們,你們覺得呢?”
“又是這種肮髒的情感糾紛。”卡爾舒了一口氣,不管怎麽樣,能盡快破獲這件案子,對羅澤先生來說就算是一件好事。
他看向喬什,“你手裏拿的什麽?”
“噢這個,”喬什笑着晃晃從科長辦公室拿出來的文件,“卡洛給我的,是槍械射擊成績。斯賓塞,看來維吉哈特長官今天比我們來得早,只不過先去了靶場進行持槍考核。大家猜一猜她得了多少分?”
卡洛跳到摩根桌前的臺燈燈罩上,立起身子,得意洋洋翹高了尾巴。
等伊馮回到大辦公室的時候,腰上已經多出了一把裝在槍套裏沉甸甸的警用配槍。
煉金機械組裝槍的手感跟荷槍實彈的槍支可大不相同,時隔許久,再次感受到腰間那份重量,伊馮擡手用指腹描摹着槍支輪廓,心裏頗有一番感觸。
卡洛依舊第一個竄到主人肩上,先是用腦袋貼着她頸側黑發,拱着肌膚蹭了蹭,随後一屁股坐下來用爪子洗臉。
伊馮反手摸了摸它軟乎乎的身子,笑着謝過了衆人的恭賀。
對于這種沒有戰術輔助工具,僅在十米外精準度就會直線下降的槍械來說,能維持不脫靶就已經是滿分了,沒什麽值得驕傲的。
“那是溫妮和她……丈夫?”
“說長官,我剛見到這對夫妻的時候跟你一樣吃驚,大衛先生可不像能贏得那些年紀才只有他一半的漂亮姑娘芳心的那種男人。”
卡爾的聲音冰冷又厭惡,“但如果是十四年前,他作為心智成熟的成年男人和一個毛躁沖動的幼稚男孩競争争搶溫妮的話,是不是就不難理解了?”
伊馮看向自己辦公室,那一對老夫少妻的伴侶正在和兒子笑着說些什麽,眼神裏滿是疼愛與寵溺。
她不置可否,轉身朝辦公室走去,喬什問道:“長官,不去審訊室嗎?”
“不用,他們又沒被逮捕,我就在這兒跟他們聊一聊。”
心智尚且稚嫩的青少年容易被年長者身上的成熟氣質及閱歷所吸引,被誘引着對其産生好感。
十四年前的溫妮或許會在羅薩和大衛之間選擇後者,可大衛現在都是六十歲的老頭了,伊馮不太相信,如果他真是個道德敗壞的人亦或是殺害羅薩的兇手,這個姑娘現在看他的眼神還會如此溫柔。
“大衛先生是麽?謝謝你和妻子一起來配合我們的調查,斯芬索離約德郡可不算近。”她本來還擔心對方不願意回來,需要讓摩根去聯系斯芬索的警察進行合作調查。
大衛起身和伊馮握手,臉上的皺紋清晰可見,“我一直記得羅薩,他很有語言天賦,是我教過的學生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聰明孩子之一。”
他看向妻子,“昨天溫妮告訴我羅薩的屍體找到後,我就跟學校請了假接上傑克,一家人立刻趕過來了。”
“您還在當老師嗎?”
“不,我已經退休了,我是為傑克跟他學校請了假。”
大衛摸了摸兒子的頭,“維吉哈特長官,我聽說羅薩的葬禮告別儀式是在周五?具體時間和地點您知道嗎?”
“是的,周五下午兩點在聖法比昂教會公墓……”
伊馮在辦公桌後面坐下,結束了寒暄直接問道:“抱歉先生,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你們一家人專門在工作日請假過來,就是為了參加羅薩的葬禮嗎?”
她看了看溫妮,“就因為羅薩是你——”在這對夫妻的孩子面前,她換了一種說法,“因為你們以前的友誼?”
溫妮避開了她的目光,望向丈夫,大衛随即站了起來摟住兒子的肩膀,“傑克,爸爸陪你一起出去待一會兒好嗎?讓媽媽跟這位長官聊一些事情。”
等男孩出去,溫妮看着父子倆的背影,眼神幸福且溫柔。
伊馮輕聲道:“傑克和他父親的關系看起來很好。”
“是的,他們父子倆感情深厚,這個年紀的男孩總有些難以管教的時候,但傑克總是很聽他爸爸的話。
不過這也是在所難免的,大衛早就退休了,而我還在工作,他空閑下來陪孩子的時間比我多太多。”
溫妮回望着伊馮的眼睛笑了笑,“從我生下傑克開始,一直都是他在照顧孩子,最早的時候讓我好好休息,他整夜給寶寶喂奶哄睡,白天陪伴看護出門玩耍。到了後來,孩子上學,也都是他在接送……”
“若母親能做到這些,那父親理所當然也應該能做到這些。可你的語氣是如此感激與慶幸,我想,傑克應該不是大衛先生的親生兒子吧?
你們請假帶傑克來參加羅薩的葬禮……”
溫妮沒有隐瞞,“您猜的沒錯,警官,傑克是我和羅薩的兒子。”
十四年前,在治安狀況堪憂的奧汀區,沒有成年人的正确引導,偷嘗禁果的少年男女得到了遠超他們這個年紀所應該承受的負擔——十五歲的溫妮懷孕了。
“我們那時候很天真,羅薩說他要辍學去跟着他哥哥混幫派賺大錢,讓我們的孩子在一個富裕的環境下出生長大,不再重蹈覆轍走我們的老路。
我憧憬向往着他說的一切,然後突然有一天,他就消失不見了。
我很害怕,因為那時候的奧汀區天天都有人橫死街頭。我爸爸是個不能依靠的酒鬼,我也沒有上過學,懷孕的我唯一的指望就是羅薩……”
“你沒有去找羅澤先生嗎?”
溫妮搖頭,“我不敢。那個時候的約德郡就是個鬥獸場,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所有人都說羅薩是因為他哥哥的晉升被敵對幫派的人尋仇洩憤給殺了,我怎麽敢去跟羅澤先生說我懷了孕?”
伊馮看着她,“但你去聖法比昂教會求助了。”
“對,我本來想去見的是馬克神父,可他那時候正忙着調停好幾個幫派之間的争鬥,沒空見我,便指派了大衛過來接待我,我們就這麽認識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老套了,大衛知道這個女孩不再适合待在幫派矛盾愈發激化的奧汀區繼續生活,于是在得知她還有一個姨媽在斯芬索以後,就想辦法用自己的全部積蓄将這個可憐的女孩送去了那裏安頓。
開始的時候兩人還沒有發展出超乎友誼的關系。
但随着大衛的關心與探望,再加上那時候的溫妮是一個孕婦,在民風保守的斯芬索經常會遇到鄰居的詢問與八卦,于是在商量過後,溫妮的姨媽讓兩人對外假稱結了婚。
本來這只是暫時掩飾遮羞的辦法,但時間證明了大衛的可靠,溫妮逐漸依賴愛上了這個年長她許多的溫柔男人。
在傑克上學的那一年,他們才真正結婚成為了夫妻。
這是一個美好卻又不那麽美好的愛情故事,但至少故事的最後,促成了一個還算幸福的家庭。
“昨天馬克神父給我們發了電報,說羅薩的屍體被發現了。我和大衛商量着,不論如何,都應該帶着傑克來送別他親身父親最後一程。”
“傑克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羅澤先生也一直不知道他還有一個侄子嗎,馬克神父沒告訴他?”
“不,馬克神父也不知道。”
大衛當初在聖法比昂教會的社區學校任教,他見過太多像羅薩一樣被加入幫派的親人毀掉的孩子了。
所以在見到溫妮以後,他瞞下了她的懷孕,沒讓人知道當時剛在幫派晉升成小頭目後樹敵衆多又炙手可熱的羅澤除了已死的弟弟外,還有一個親人。
“我們現在的生活很平靜美好,不管約德郡現在發展成了什麽樣子,羅澤先生又成為了一個多麽了不起的人,我都不希望傑克再跟他們扯上關系了。
或許是我自私,但馬克神父太癡迷于拯救他人了,他和羅澤先生的身邊全是那些曾經販毒作惡的混混,或許上帝和聖徒會平等地愛每一個人,可我這樣的普通人不能。”
溫妮擡眼看着伊馮,“所以我和大衛一致覺得,傑克還是不要接觸這樣的好人比較好。”
“馬克神父不知道你懷了孕……”
伊馮突然起身去到門外,“摩根,昨天上午馬克神父給我們的名單上的那幾個人,他是不是在我們走後都一一聯系過?”
“是的,怎麽了長官?”
“叫一隊人,去聖法比昂教會把馬克神父請過來。”
衆人面面相觑,達雷爾咽了咽口水,“抱歉長官,您的意思是,我們要去逮捕一名神父?”
“他從昨天開始一直都沒有配合我們的工作。”伊馮将速記本上馬克神父寫下幾行名單的那頁紙撕了下來,攥成團扔進垃圾桶,“先是給出一份似是而非的名單,然後事先又打去電話提醒,這份名單上的所有人都是他擾亂視線幹擾案件偵破的工具!對,如果這樣才能讓他知道如何配合執法部門調查的話,那就逮捕他。”
“沒有其他選擇了嗎?”
煉金術士回頭,伯爵夫人對她笑盈盈招手:“嗨,早上好,伊馮。”
阿卓亞娜身邊依舊帶着艾妲,此時背着手微微踮腳,目光越過她肩膀,看她身後一群起身去拿人的警探,小聲道:“我可得提醒你哦,不管什麽原因,選擇跟一個與幫派及社區關系良好的隐修教派對上可不是什麽好選擇。高層自從十幾年前那場城市暴動以後就成了驚弓之鳥,政府雇員任何可能引起對立的行為……欸?”
辦公室裏還有人,煉金術士便幹脆握着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走廊拐角通往大樓安全通道的無人處。
手腕被禁锢得有些疼,女妖背靠着冰冷的牆壁,摸了摸自己莫名紅潤發燙的臉頰,軟聲道:“伊馮,怎麽了?”
煉金術士凝視着她,眼中神色意味不明,“先是‘順路’将卡洛送到我辦公室,然後是桌子上的香薰,這次又是什麽,工作嗎?”
“伊馮,你捏得我好疼~”伯爵夫人晃了晃胳膊,“就是工作啊,我昨天下午和摩根警官說過了,今天要代表海島基金會過來審查一筆款項的——”
伊馮轉身就走,阿卓亞娜忙撲上來從身後抱住她。想了想又不知道說什麽,女妖将手環在她腰腹前收緊,胸前緊緊貼靠到她背上。
“好吧我承認,我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