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約德郡政府各部門的法定工作時長是每周四十個小時,除去消防安全局等特殊部門,大多數政府機構工作日的上下班時間都固定在早上八點和下午四點。
在審訊室耗了一下午,特案科的警察們已然拖班了好一會兒。
署長助理斯科特早在上個月就交代過,由于財政預算的原因,警廳轄下各部門小組要着手準備縮減開支。
雖然具體政策還未敲定落實,伊馮也不打算冒這個頭頂風作案。
她去辦公室交代了一番就讓大家先下班回去休息,自己則去克拉克署長的辦公室,見那位得到弟弟消息後就匆忙從上東區競選活動現場趕來警局的羅澤先生。
晚餐邀約失敗,沒有借口留下,伯爵夫人也沒直接離開。
阿卓亞娜笑着和摩根打了招呼,去到伊馮的隔間小辦公室,從包裏拿出一個金屬包裝盒,擰開蓋,将裏面的堅果倒進門邊桌上那個屬于卡洛的“過路費”大玻璃罐裏。
盒子不算大,全部倒空,也才只裝了大概四分之一的空間。但這也比玻璃罐原本只填了一層底可多多了。
倒空後将盒子收起來,伯爵夫人走到辦公桌前,在伊馮的職位名牌旁邊放了一小瓶藤條精油香薰。
半透明的香薰瓶子造型很有設計感,像是一個小巧精致的小花瓶,瓶身上還有一些意味不明的複雜符文裝飾符號,放在首席魔法顧問金漆镌名的職位名牌旁邊相得益彰。
精油的香氣和紅槭木莊園主卧裏所使用的香薰出自同一個系列,都是阿卓亞娜早前專門請調香師為自己量身調制買斷的香水系列,名字就喚做“女妖”。
“女妖”系列一共有十七種類別,伯爵夫人放到桌上的這一瓶是“林中幻夢”,香氣不算太濃,但冷柔幽寂,若即若離,有些許安神醒腦的作用。
摩根站在門邊,聞到這陣淡香後,雜亂的心情平複了些許。
她出聲問道:“夫人,上次我和維吉哈特長官在萊羅河邊的咖啡館遇險,您和她姐姐在午夜時分一起趕了過來......你們也是朋友嗎?”
香薰放好,阿卓亞娜又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個巴掌大的透明塑料盒,取出裏面的幾支花插進香薰瓶裏的藤條中間,稍微擺弄了幾下。
Advertisement
也不知道她的包裏是怎麽能放下這麽多東西的。
“你說凱瑟琳嗎?我是通過伊馮才認識她的。凱瑟琳來約德郡度假,我做了她一段時間的導游,現在也算朋友了吧。”
“那,你也不知道她今早離開麽?”
将花和藤條的位置撥弄了一會兒後,伯爵夫人終于滿意了。
她直起身子,回頭笑道:“凱瑟琳在曼森威爾外交部工作,她這次假期有一個月,之前說只準備在約德郡停留一周的,但因為伊馮受傷又待了好幾天。算算時間,她這時候走好像也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
摩根心裏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要說傷心憤怒也不至于,她認識凱瑟琳才不到一周,滿打滿算也就見了三四面,哪有什麽特別深的感情。
但要說無動于衷也不可能。
那間昏暗酒吧裏的偶然相遇,玻璃杯中結了霜的冰球,透過搖搖晃晃上浮着小氣泡的琥珀色清澈酒液對到一起的目光,還有舞池裏,一支舞曲還未結束就推開陌生的英俊舞伴,旋舞着靠近圈住她脖子的那雙手……
整整一日兩夜的共度,即便父親死後,贍養祖母的重任一下子壓到那個小警察頭上,摩根最頹廢的時候為了排遣壓力出去尋歡,也沒有哪個人能像漆黑的夜裏驟然奪目的她一樣牢牢勾住自己的目光。
可她們明明才見了幾面而已。
所以,這是某種報應嗎?
在北國尤其是漢克斯伐諾,特別是約德郡這種人口文化交融彙聚的重工業港口城市,酒館是市民日常消遣最常去的娛樂場所之一。
尤其是電視發明後,許多人家買不起這種電器,就會和朋友鄰居們一起約着去小酒館,一邊喝酒,一邊觀看馬賽下注聊天。
在經濟的快速發展下,社會的風氣已逐步開明放開,近些年來離婚和婚前同居現象也逐漸多了起來,不過約德郡大體上的主流觀念還是趨向于保守的。
所以在酒館裏,單純為了喝酒交友的人及快速配對消遣的獵豔者是彼此互不打擾、泾渭分明的兩撥人。
如果對方希望的是認真的關系,對一夜的露水情緣沒有興趣,大多數獵豔者都不會選擇繼續糾纏。
摩根曾經不理解在酒吧俱樂部裏遇見的那些女孩為什麽會在一夜消遣過後還對她戀戀不忘。
既然你選擇了這種快速配對排解壓力的方式,而不是去認真發展一段感情,難道還指望在只想于你身上圖消遣的人當中找到伴侶麽?
那段頹廢的時光摩根已經不想再回味了。
十幾年前,父親死在城市暴動中後,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她和其他無數茫然痛苦的市民一樣,在渾渾噩噩中經歷了城市的破碎與重建。
之後的某一天,摩根宿醉後在床上頭疼欲裂醒來,将手臂從身邊人懷抱裏抽出,然後看着滿地淩亂的空酒瓶,麻木穿好衣服抛下床伴出門上班,正常出警。
在辦完手頭那樁案子以後,她去探望了祖母,随後在回家的路上買了一打酒。
接下來的事情她記不大清了,但在家裏醒來的時候,她躺在冰涼的地板上,面頰淚痕未幹,手裏握着自己的配槍,身邊又是一地的空酒瓶。
摩根知道,是槍上卡着的保險栓救了她,但再這樣下去,她總有一天要麽害死自己,要麽害死別人。
從那天開始,摩根就去聖音大教堂加入了教會組織的匿名戒酒互助會。
她的酒沒有完全戒掉,因為工作壓力的原因,不免還是會去酒館小酌幾杯,但自那以後,摩根再也沒有喝醉過,也沒有再跟酒館裏認識的什麽人有過糾纏。
凱瑟琳在某種意義上打破了摩根的戒律。
她就像那位迷人的塔妮斯頓伯爵夫人一樣,摩根知道,這種程度的美人,身邊通常都環簇着衆多追求者,性別對她們而言沒有意義,她們大多都是雙性戀。
但因為周圍的追求者無論男女都同樣出衆,再加上主流性向的影響,這樣的美人最終的選擇往往更偏向于異性。
摩根的确喜歡女人,但她不喜歡跟男人有過糾纏的女人,所以她向來對這樣的大美人敬而遠之。
可當凱瑟琳的身體在舞池中貼着她晃動,笑着跟她說自己還沒試過跟女人上床的時候,摩根卻不知怎麽喉嚨幹啞,手貼上她的後腰低聲道:“我可以教你。”
那不是戀愛,摩根,只是你又一段短暫的身體關系罷了。你們彼此心知肚明的。
但在海灣大酒店那間套房裏,整整兩夜一天的時間,摩根發現自己完全忘了這點,直到此刻她才想起來。
難怪早上道別前,她親吻凱瑟琳手腕嘗試約她今晚一起看電影時,對方躺在床上懶懶伸手摸她的臉,笑道:“副警長,等你下班再說吧。”
這種關系就像變裝舞會,每個人都沉浸其中扮演自己的角色,共同營造一場現實中虛拟夢幻的歡愉體驗。
但游戲規則早就默認确定好了,結束以後誰都可以抽身離開,沉淪的人也沒資格挽留。
凱瑟琳和十年前的她一樣,都是這場成人游戲中灑脫又清醒的享受者。摩根,現在是你玩不起……
“……摩根警官,副警長?”
身材火辣的長腿棕膚女警回過神來。
她明明有一雙深邃銳利的雙眼,此時眼神卻茫然若失,恍惚道:“抱歉,您說什麽?”
“我說‘所羅門機械煉金工業’有一項已經投入工業生産的科技産品‘監控鏡’,能在一定距離下,将一面機械附魔透鏡上反射的影像通過符文共鳴的隔空傳導,同步轉移到另一面透鏡上。
曼森威爾的政府機關已經在道路交通、辦公重要場所等各個地方開始普及應用這項産品了。
署長辦公室前不久提交了一份資金使用計劃書給海島基金會,準備從基金會今年捐贈給警廳的款項中拿出二十萬用于采購‘監控鏡’。
這筆錢雖然不多,但依舊需要基金會進行核定評測,避免款項使用過程中因流程不透明無人監督而出現腐敗貪墨現象……”
“計劃書裏寫明了,‘監控鏡’的采購計劃在下個月,我已經跟署長助理斯科特打過招呼了,這幾天會對計劃書裏預計‘監控鏡’會安裝使用的場景做評估,看這筆費用支出是不是真的有必要。”
伯爵夫人從伊馮的辦公室離開,走到門外對艾妲招手,兩人的關系現在還有些僵,後者不情不願地從座椅上起來,挪到了小姨身邊。
阿卓亞娜手搭在少女的肩膀上,向緊随其後從科長辦公室出來的摩根微笑道:“所以我想問一下,如果我明天來特案科的話,會不會影響你們工作?
你知道的,伊馮是我朋友,私心裏,如果警廳有什麽新技術引進或者改造,我當然希望你們能最先享受到便利。”
就像法院前不久認定攝錄的音頻信息能作為證據被法庭采納,随後警廳便采購用于審訊的錄音設備一樣,這當然是一件方便日常工作的好事!
這種事情都不用請示科長,摩根做主就答應了。
等伊馮和羅澤先生從署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二樓已經只剩走廊的燈還亮着,整棟樓已經沒什麽人了。
羅澤先生今年三十九歲,沒有留胡子,相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英俊,但他的臉看上去很舒服。
他右眼戴着眼罩,左手只有大拇指和小指,中間三根指頭原本所在的位置是平的——這是當年弟弟羅薩之死讓他幡然悔悟後,從幫派離開所付出的代價。
卡爾尊敬這個男人是有道理的,羅澤自從離開幫派就一直在有組織犯罪最猖獗的社區進行活動。
他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勸誡誤入歧途者,并且四處活動拉贊助,幫助安頓那些貧困家庭出身、自認被社會抛棄的孩子們。
開始的時候當然很艱難,即便有聖法比昂教會在背後支撐,羅澤也好幾次差點被前來搗亂的混混們傷害。
畢竟街頭的治安越亂,才越适合幫派的發展。
但到了後來,那些在幫派鬥毆和槍戰中傷殘的小混混們因為羅澤的存在而得到救助,拖着殘廢的身體在他的幫助下找到工作和願意接納他們的庇護所以後,城裏的幫派組織才慢慢放過了羅澤。
直到今天,羅澤先生已經成為了治安混亂地帶的希望與象征。
在奧汀區,不僅受過他幫助的人愛戴他,犯罪組織及幫派成員也因為他如今的成就與地位尊敬他。
“羅澤先生,實在抱歉,但我現在不能向你透露案件的偵查進度。不過請放心,我們會盡全力勘破這起案件,盡快抓住殺害你弟弟的兇手。”
“希望吧,我弟弟已經死了,抓住兇手固然重要,但我不希望你們再去騷擾馬克神父。”
“他很可能掌握了殺害羅薩的兇手的關鍵信息。”
羅澤搖頭,“或許吧,但破案抓兇手是你們的工作。馬克神父信仰虔誠、德高望重,我很尊敬他,就算他知道殺我弟弟的兇手是誰,這麽多年沒有開口也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我不想逼他。”
“可——”
克拉克署長打斷了伊馮的話,“放心吧羅澤先生,警察的職責是服務城市的居民,馬克神父不是罪犯,我們不會随便去打擾他的。”
等羅澤離開後,克拉克署長看向伊馮,“馬克神父不是已經給了你們名單嗎?”
“是的長官,不過今天下午我們已經審訊過一輪了,目前還沒有發現特別有用的線索。”
“我聽斯科特說,羅薩的女友和他當年在聖法比昂教會學校的希伯來語老師結婚了?”
“是的,他們現在定居斯芬索,明天早上到。”
“你的嫌疑人這不就有了麽?”克拉克署長關了自己辦公室的燈,确定伊馮不需要回辦公室拿東西後,和她一起下樓。
“教會擁有庇護權,因此每當一件案子牽涉到宗教的時候,事情都會變得很敏感。馬克神父不願告訴你兇手的身份,但這并不違法,除非他自己就是殺人兇犯。
伊馮,你煉金術士的身份讓你在與宗教打交道的時候比普通警察更為便利,所以我希望你能像今天上午一樣,最大程度地發揮利用這種便利。
好了,已經快七點鐘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站在警廳大門口,克拉克署長正準備去往另一個方向的停車場拿車,突然想到什麽叫住了她,“對了伊馮,持槍申請我已經批複了,別忘了抽空去靶場考核。你的槍雖然現在就在我辦公室,但最終能不能拿到,還得看考核結果,不過我想,這難不倒你對嗎?”
伊馮笑了起來,卡洛蹿到她肩膀上坐下,毛茸茸的小腦袋高高揚起,翹着尾巴,配合主人自信的口吻,讓她的答複顯得格外令人信服,“當然,長官。我明天提前半小時過來,拿到考核成績後就去您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