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約德郡的地形其實有點像一輪不太規則的圓月彎鈎,左邊的棱角是港口區,右上方的月牙尖端則是奧汀區。兩個地區之間隔了一片海域,中央就是約克曼海島。
但地處約德郡最東邊的奧汀區比港口轄區的面積可大太多。
這裏是漢克斯伐諾的邊境地帶,與鄰國博頓接壤,奧汀轄區的範圍幾乎有五個約克曼海島再加一整個港口轄區那麽大。
不過除了個別幾個人口聚集紮堆的小鎮,與通往博頓公國幾條公路兩旁的地形一樣,奧汀區五分之三的地貌都是人煙稀少、荒涼廣闊的黃土戈壁灘。
由于地處邊境,這裏是除港口外,偷渡客、非法移民與毒販最猖獗的地帶。
奧汀與港口兩區,一東一西,将毒品、幫派暴力、人口買賣等性質最惡劣的犯罪事件與外來人口及文化的交流融彙一起,以海陸兩種方式帶到了約德郡這座北陸海運中心來。
每年,奧汀區警察都會與邊境巡邏隊合作,逮捕數名走私人口或毒品的蛇頭,并繳獲大量毒品,救下數以千計的可憐人。
這些可憐人中,雖然大半都是因為貧窮饑餓或為躲避博頓公國內部混亂動蕩的局勢而攢錢雇傭蛇頭幫助自己偷渡邊境線的自由人,但其中十之八九最終都會被當作貨物送到犯罪集團手裏。
蛇頭可不是文明社會受到法律制約的正經商人,再有誠信願意遵守諾言的人,在混亂的黑暗地帶待久了,大多數心也就跟着染黑了。
此時奧汀區的一處小鎮道路邊,伊馮背對封鎖線,看着面前這條穿過小鎮直通博頓公國的平坦道路,眼神有些許恍惚。
她之前經手一樁案子跟博頓的煉金術士協會和軍警有過交流合作,那次就是阿卓亞娜開車通過這條路送她過去的……
“長官,這就是發現屍體的地方了。”
伊馮回過神來,跟在卡爾身後,走進小鎮旁邊一片殘垣斷壁的廢墟中。
作為正在跟其他崛起的港口城市競争的北陸海運中心,約德郡港口及主城區市中心的城市建築規劃與道路建設情況日新月異,政府部門預算撥款都會優先傾斜那些地方。
而像奧汀這樣經濟落後的邊緣地帶的開發,就跟奧汀警局排到總廳警政大樓之後才會撥款翻新修建的老舊外觀一樣,當然會靠後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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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這種放在奧汀區都算是郊區的小鎮,更加不會被重視。
伊馮對看守現場的巡官點了點頭,後者一手大拇指扣在皮帶上,另一只手擡起警戒封鎖線放兩人進去,低頭尊敬道:“長官。”
這是一處拆遷被推倒後遍地殘磚斷瓦,外面用木板圍了一圈釘上警示标牌的建築遺址。
卡爾一邊走一邊介紹:“奧汀區這種被開發商拆除的廢墟很多,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和酗酒者最愛到這種地方來拾荒或暫住。”
伊馮跨過了一個臭烘烘的髒麻袋,而麻袋旁邊則是堆了一地的空酒瓶和幾管被吸食過的毒品分裝玻璃管。
而這些代表了社會底層肮髒不堪一面的東西旁邊,還有好幾個被用過後随意亂扔的髒兮兮避孕套。
“奧汀區巡官每天的巡邏任務中有一項就是給居民區附近這種不适合人暫住的髒地方清場,抓捕趕走那些吸毒狂歡、擾亂治安的酗酒者。
昨晚這裏就有巡官來過,抓了一群正在聚會吸毒的人。”
卡爾帶着伊馮來到一個放了黃色标識牌的坑洞旁邊,一名法醫助理和兩個鑒證人員正在清理一具嵌在風化凝固的水泥和垃圾混合物中的幹屍。
“那些吸毒者中有幾個嗨過了頭,在公共牢房的地板上躺到今天中午才醒,裏頭一個腦子都被毒浸爛的蠢貨問獄警,如果他上報一具屍體,能不能得點政府獎勵金購買毒品。”
不遠處,喬什正在和奧汀區的警察交流溝通,達雷爾跟着警犬隊在廢墟裏四處搜索,斯賓塞則帶着暫時掌握到的信息回來了。
“長官,警犬花了兩個小時搜尋,目前看來,附近就只有這一具屍體。”
伊馮站在坑洞邊緣微微歪頭,觀察着那具在法醫和鑒證人員手底下慢慢顯出全貌的幹枯屍體。
看衣着打扮,死者應該是個男性,或許生前還很年輕。他眼球的位置已經變成了空洞,皮膚完全脫水萎縮,一看就死了很長時間。
“為什麽會想接這個案子?他身上有能關聯到身份的信息嗎?”
斯賓塞看了她一眼,“您還不知道嗎?”
“知道什麽?”
“斯賓塞,我還沒來得及和科長說。”
卡爾拿出一個用薄膜袋包裹着的卡片,目光看向坑洞內的那具幹屍,“這是從他衣服內兜裏找到的身份證件,如果我沒弄錯的話,他應該是羅薩,正在競選議員之位的羅澤先生失蹤了十四年的親弟弟。”
斯賓塞上前拍了拍卡爾的肩膀,替他向煉金術士介紹道:“長官,您是外地人,所以有些歷史遺留情況或許還不太了解。在約德郡,街頭犯罪及大部分謀殺案都是跟幫派私鬥有關的……”
不止是約德郡,整個漢克斯伐諾都是這樣。
這也是首都特遣部門派駐過來的原因。
約德郡地下渎法者犯罪王國的冰山一角被挖了出來,且牽涉到了坎德爾的犯罪集團及大型企業,首都警察總署自然會倍加關注。
這些吊兒郎當的強盜、毒販和小混混數不勝數,社會治安的不安定因素大多都與這些人有關,在某些社區,他們說的話甚至比警察還要管用……
特案科的班底早已搭建成型,上下交流配合都有默契。
斯賓塞等人都知道,他們這位長官習慣于獨立思考,事無巨細了解到每一個細節線索,然後從冗餘複雜且極為龐大的信息量中抽絲剝繭精準歸納出自己想要的結果。
但那是之前,現在的伊馮知道自己暫時失去了那種敏銳的判斷力,甚至連聽完前言介紹的耐心都沒有了。
從剛才開始,她就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什麽東西,卻一直沒想起來。
想不起來就懶得想了,煉金術士打斷了斯賓塞冗長的前情介紹:“我要知道你們想接下這件案子的原因。
如果只是普通的棄屍案,沒必要讓我出面把案子從奧汀區警局手裏要過來,我們甚至都不能确定這件案子到底是不是謀殺。”
卡爾強調道:“長官,這個人很可能是羅澤先生的親弟弟!”
陽光下,伊馮垂眸看了看被裝進透明證物袋的那張卡片,這是漢克上一版本的身份證件。
照相技術近些年才普及,幹屍身上帶的是這種老證件,說明他至少已經死亡五年以上了。
“所以呢?”
斯賓塞捏了捏卡爾的肩膀,幫他介紹:“羅澤先生的身份有些特殊,他是一位正要競選市議員的社會活動家。
奧汀區警局的兇案破獲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而特案科是他們的三倍,我們覺得這種案子最後也會被高層指派移交過來的。”
伊馮根本不為所動,“你說的對,但我目前并沒有接到任何來自署長辦公室下達的指令。”
在這個社會,每個人都把“人人生來平等”挂在嘴邊,但現實卻往往不是這個樣子的。
不談活着的人,只聊逝者,一位億萬富豪及權貴等社會影響力大的人遇害,案件的優先級就是要比默默無聞的普通人要高。
再擴大範圍,不提渎法者這種怪物制造的血案,城市的角落天天都有殺人案發生,為什麽有些就是壓在未結案件的檔案箱裏生灰,有些就能調動大量警力資源破獲?
但思考這些并沒有太大意義,上層決策下層執行,這是國家及社會正常運作的基本,質疑與反駁是另一個系統該做的事情。
作為曾經的憲兵術士和執法者,伊馮對署長辦公室交給她的任務從來不會多問。
可現在,或許是藥物後遺症的作用,現場人多嘈雜的聲音激起了她的煩躁與心底積壓的逆反心理,煉金術士對這位還沒擠入決策層,就因光環而自動成為大衆眼裏對任何事都享有優先權的特權階級政客産生了抵觸。
“我記得你們前不久還向我抱怨過,說首都特遣隊從特案科這兒押走喬瑟夫是毫無道理且應該被譴責的行為。難道我記錯了?”
卡爾知道瞞不下去了,他咬了咬牙,低頭道:“抱歉長官,這其實是我的私心。”
“我認識羅澤先生,他是我所敬佩的長者,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他畢生都在致力于改善社區生存環境,勸街頭幫派分子從良從事正當職業,安頓刑滿釋放的囚犯,幫助他們回歸社會……”
慈善家兼社會活動家羅澤先生的經歷并不是什麽秘密,他在最混亂的街區長大,從小接觸幫派文化,生命的前二十年全都在跟毒販酒鬼瘾君子打交道。
耳濡目染,所以羅澤很小的時候也加入了幫派,幹了不少壞事。
“十四年前,羅澤先生二十五歲,那時候暴動剛剛平息不久,城市還沉浸在暴力和恐怖的氛圍中,就在那時候,羅澤先生的弟弟羅薩失蹤了。”
彼時羅澤所在的幫派正因毒品交易和地盤的争奪跟另外幾個幫派相鬥,所有人都相信羅薩是被哥哥所連累死在了敵對勢力手中。
兄弟倆的母親把小兒子的失蹤歸咎于長子,不過半年的時光,就在悲痛與憎恨中撒手人寰。
羅澤就是在那種情況下幡然醒悟悔改,離開了所在的幫派走上正道。
“但是長官,您知道嗎,任何一個犯罪組織,只要加入其中,就別想輕易離開。所以羅澤為此付出了代價,他失去了三根手指和一只眼睛。”
卡爾的語氣裏既有激動又有崇拜尊敬。
“自那以後,小混混羅澤就死了,活下來的是一位偉大的社會活動家。
他投身于慈善事業,關心社區安全與市民權益,幫助且拯救過無數個誤入歧途的青少年,就連最殘忍的幫派殺手都對他尊敬有加。
我是在特萊林區最貧困的幾個街道上長大的,與我同齡的孩子很多都加入了幫派,根本沒有機會活到今天,我本來也可能和他們一樣的。
但十一年前,他聯合聖法比昂教會去我所在的社區布施,就是他的那一次演講,讓我知道像我這樣的孩子,未來除了加入幫派或者被幫派欺壓剝削外,還可以走出那個街道,去更廣闊的世界選擇另一條路……”
“長官,羅澤先生是我這輩子最尊敬的人,他花了十四年的時間站到今天的位置,贏得了他應得的一切。
他曾說過,要以家人的名義讓這座城市變得更加美好,如今他正在競選議員的位置,偏偏他弟弟的屍體就在此時被發現了。
如果不盡快破案把事情解決,他的競争對手就會趁機把他過去所有的一切都挖出來。
羅澤先生從沒有試圖隐藏他不光彩的過去,但他的所作所為已經彌補了一切。
無數尊敬他的人,包括我,都不希望他的理想被拖累,敗給那些被資本捧起來、花言巧語只為追逐權勢的政客。”
卡爾祈求道:“長官,我知道特案科不必接這種普通的失蹤案,交給分局慢慢查也可以,但我希望能為羅澤先生做一些事情。”
伊馮沒有說話,轉頭看向坑洞裏已經被清理挖出來的屍體,問法醫助理道:“屍體情況怎樣,能确定死亡原因嗎?”
對方搖頭,“是男性,屍體已經木乃伊化,至少死了一年以上。初步勘驗得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但這孩子喉骨斷了,不确定是死前還是死後造成的,你們還是等停屍房法醫的驗屍報告吧。”
“孩子?”伊馮看了一眼手裏的證件,“他有可能是一個十四歲的男孩嗎?”
“不确定,但我敢說,這孩子死的時候一定未成年。”
屍體被擡走了,伊馮将喬什叫了過來,“自從多莉的案子以後,德懷特法醫每次看見我臉色就不怎麽好,你對他而言是生面孔,幫我去停屍房盯着,有消息就報回來。”
卡爾驚喜道:“長官,您同意了嗎?”
伊馮瞟了他一眼,“如果沒有我的溝通和移交手續,你覺得奧汀區的警察會準許你們接管現場?”
她頭又有些暈了,周圍人太多,亂糟糟的聲音激得她額側青筋一抽一抽地發緊,雖然不疼,但令她心煩意亂。
煉金術士轉身往封鎖線外走,一邊走一邊恹恹道:“我今天不想配制藥劑,你們去總廳庫房找上半年采購的血緣共鳴試劑,先不忙着通知家屬,等死者身份确認了再說。”
斯賓塞跟在她身邊,“可是長官,十年前公民醫學生物信息樣本庫還沒有建立,羅薩只有羅澤先生一個親人,不通知家屬的話我們怎麽确認死者身份?”
伊馮身形停滞了一瞬,側頭看向他,語氣有些微的煩躁與不耐,兇巴巴道:“你想不到辦法嗎?”
卡爾一把将斯賓塞拉了回來,“有的長官!當然有辦法,死人不能走,活人去過的地方可到處都能留下生物信息。”
說完,卡爾小心翼翼道:“長官,您要不先回去休息?現在才下午兩點多鐘,您明天正式回來上班的時候這些事情就應該都處理好了。”
伊馮看了他一眼,“摩根請了多久的假?”
“就一天,據說她是今早臨時打電話到署長辦公室申請的休假,明天就會來上班了。”
那就好,伊馮覺得自己現在的情況,還是有個副手在旁邊幫襯指揮比較好。
她目前不太想跟人說話,連去醫院給左臂傷口換藥都提不起勁兒,只覺得人多的地方既吵鬧又讨厭,就想在安靜的環境裏一個人待着。
一個人……等等,卡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