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像約德郡這樣正處于經濟快速發展時期的工業港口城市,街頭是常設有夜間巡邏隊的。
不過受限于政府部門的經費預算與政策執行過程中遇到的各種現實問題,深夜的街巷和社區,道路上能遇見的巡官數量并不多。
你不能指望拿那麽點工資的警察全都兢兢業業,嚴謹到一絲不茍地執行《警察巡邏與執法指南》中的全部內容。
但這種時候,就算有人偷懶,警務督察員大多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畢竟這樣的工作強度,這般微薄的薪資報酬,一旦有人遞交投訴進行渎職審查,工會的律師可不是吃幹飯的。
可日常的巡邏偷懶是一回事,上頭一旦下達了命令,各個巡邏隊也都會認真完成手頭上交代的任務。
即便是這種突如其來的雷暴雨天。
這場大雨來得十分突然。
下午八點多鐘的時候夕陽還懸挂在地平線以上,西邊的天空金紅耀眼。結果還不到半小時,從天際飄來的烏雲就覆蓋了整座城市,天一下子暗了下來陷入黑夜。
雷鳴炸響,陡然落下的瓢潑大雨洗滌淨化了空氣中的工業粉塵與灰土,在時鐘指向十點之前,夜晚空氣清新涼爽的銀杏大道上,氣溫已經降至十幾度了。
當暴雨暫緩,淅淅瀝瀝的小雨也漸漸停了下來的時候,穿着黑色連帽雨衣的幾名警察從郡停屍房內走了出來。
伊馮将半幹半濕的雨衣脫下來,交給即将回警廳交班的卡爾幫忙帶回去,剛剛趕到的摩根此時才踩着濕漉漉的石磚地面迎了上來,眼神裏露出詢問之色,“長官?”
伊馮對她搖頭。
“水溝裏剛發現的這具屍體雙手及小臂有多處明顯的防禦性刀傷創口,停屍房助理判斷的死亡時間大概在一個小時前。
死者應該是被兇手殺害後,趁着暴雨抛屍扔進下水道的,跟我們在找的那只鬼嬰童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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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案子會移交給特萊林警局處理......你那邊今天的統計結果怎麽樣了?”
“今天白天巡邏的警員裏僅僅只有一個人身上有被亡靈鎖定的氣息,我對比了他和前兩天遇到過鬼嬰童的警員的巡邏軌跡,發現他跟任何一個人的行蹤路線都沒有重疊……”
摩根将一份自己畫的簡易地圖拿出來指給科長看,“前兩天交班時讓探測裝置的薄層雲母片預警指示變色的警員,他們的巡邏路線都集中在萊羅河北岸的這片區域……”
管理夜間巡警隊的歐薩中尉站在伊馮旁邊,以他對萊羅河兩岸街道情況的了解補充介紹道:“那一塊是喬瑟夫匪幫和諾頓兄弟黨争搶的地盤,因為這兩夥人經常在街頭持械鬥毆鬧出人命,所以那片區域的房租普遍都很便宜,聚集了很多偷渡客和低等勞工。
如果那個身邊跟着鬼怪孩子的女人住在那一塊,只怕不太容易找到她,需要多花一段時間。”
城市裏每天都有新生命降世,每天也都有人死去。
尤其是在一些特殊的角落,人的尊嚴、生命與生活的困頓相比,一點都不值錢。
鬼嬰童的母親住在那種地方,難怪能接觸到那麽多不同職業、不同身份的人——當然,這些人裏有一部分已經躺在停屍房裏了。
在群居社會中生活,尤其是在治安極差生存環境惡劣的地方,人們彼此之間互相提防诋毀,甚至憑空生出惡意,都是十分常見的事情。
但地圖上,在摩根根據前兩天連續兩個日夜不間斷的巡邏與換班調整路線、終于鎖定圈出來的那片治安混亂之地外,她又用粗紅色的線條在河流對岸描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線路出來。
這條單獨的巡邏路線位于萊羅河南岸,與北岸那片劃出來的重點嫌疑區隔了近二十公裏的距離,在地圖上看起來孤零零的。
伊馮問道:“今天就只有這條線上的一名警員撞見了鬼嬰童後被輕度鎖定标記?那他的搭檔呢?”
摩根的神色也有些不解。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那名巡官的搭檔說自己一整天都跟他在一起,幾乎沒有分開過,不知道為什麽對方身上留下了亡靈的标記,自己卻沒有......
至于他們這條巡邏路線上值得留意的情況,大概是在下午的時候,他們在街道巡邏抓住了一個小偷。
那個小偷是一名邋遢的老婦人,她是偷竊的慣犯了,最近一年頻繁進出監獄。我調出她的檔案查過社會關系,她不可能是我們要找的人。”
伊馮看向一旁,尋求歐薩中尉的意見:“這種情況,您覺得明天應該怎麽安排?”
這種高強度及高頻次的巡邏活動不可能持續太久,總廳只批了一周的預算,截止今天,只剩下兩個工作日了。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必須要做出取舍,到底是集中人手将巡邏的重心放在前兩天篩選出來最有嫌疑的幫派鬥毆争奪區,還是僅憑今天突然出現的線索,就把目光放到那條可能是儀器太過靈敏而出現誤差鎖定的街道上。
“那個女人應該住在萊羅河北岸,今天或許只是來南岸購物或訪友,當然,也不排除她恰好搬家到南邊來的可能。我會交代下去,讓底下的小夥子們留意這條線索的。
但您也知道,我們不可能同時兼顧南北。如果接下來的時間還這麽大範圍漫無目的地進行走訪調查,這是在茫茫大海裏撈一根針,完全浪費時間。”
“這樣吧,”歐薩中尉将地圖從摩根手裏要了過來,“維吉哈特科長,我明天會留幾個人去這條街道上看看,其餘小隊根據手頭掌握的那幾名明确被鬼嬰童殺害的死者信息,縮小範圍先去北岸調查……”
“如果在喬瑟夫匪幫和諾頓兄弟黨的地盤挖不出線索的話,我們周五再回來。”
歐薩中尉領着手底下的人離開了,伊馮想了想,叫上摩根,在郡停屍房門口搭乘上了去往萊羅河的公共汽車,“摩根,你幫忙帶路,我們走一次今天那名被惡靈标記的警員的巡邏路線。”
就像連環殺人犯都有一套自己的行為模式一樣,大部分人的生活也都是圍繞着一個固定的居所和節律來展開社交圈的。
所以伊馮贊同于歐薩中尉根據這幾天巡官們的巡邏路線,先鎖定那名渎法者的居所範圍後繼續進行深度走訪調查的決定。
雖然不确定那個孕育了惡靈的母親現在人在哪裏,但只要能找到認識她的人了解到對方的底細與身份,就早晚能将這個患了魔毒症卻不自知的可憐女人找出來。
走在夜晚降溫後寒冷的河畔人行道上,左手邊是萊羅河潺潺的流水,右手邊大馬路邊緣的排水渠則将雨後道路上的積水直接從人行道底下連通過去傾倒進了河中。
對,萊羅河的水其實很髒。
幾十年前,在城市自來水管道淨化系統還沒有搭建起來的時候,南北兩岸的居民偶爾還會直接從這條約德郡最大的淡水河裏取水用。
但自從城市工業化進程開始,世界各地的人湧入這座海濱城市後,萊羅河在短短二十年的時間裏就遭到了嚴重污染。
尤其是那些大企業和工廠直接排放進河流裏的工業廢水,讓看上去似乎依舊清澈的水面上經常會漂浮起翻着白肚皮的死魚。
清冷的月光下,走在這條波光粼粼、看上去幹淨又美麗的河流旁邊,摩根領着伊馮一邊沿着巡邏路徑行走,一邊跟她複盤那名被惡靈盯上的警員白天的經歷。
這條路線很長,完整走一遍至少也要三個小時。
在臨近夜裏十一點鐘,兩人站在街頭拐角夜場觀影還未結束的電影院門口,即将轉彎進入另一條街道的時候,五十米外的橋面上一個黑影突然墜落。
伴随着撲通的落水聲,河面泛起大片漣漪波浪,女人尖細呼救的聲音傳蕩開來。
“摩根,去橋上抓人!”伊馮一邊跑一邊脫外套,到了河邊,風衣還沒落地,她已經一頭紮進了冰涼的河水裏。
摩根邁開長腿追到橋上,将一個鬼鬼祟祟正要逃跑的男人撲倒在地,用膝蓋壓住他後背,将他雙手反擰住拷了起來。
男人拼命掙紮道:“你不能抓我!憑什麽抓我!她是妓|女!”
“作為嫖客,你覺得很光榮嗎?”
摩根握住手铐中間的鏈環,動作粗魯兇狠地拉他起來,男人手腕被金屬環铐的邊緣勒割着,疼得大喊大叫:“我不是!我又沒給她錢!根本沒發生交易!”
“哦,價格沒談攏,未遂後惱羞成怒推人下水。”
摩根大力推搡着他往橋下走,“下次背着你妻子出來買|春前,記得把結婚戒指取下來,人渣!”
河邊,伊馮已經将女人從河裏托了上來,正爬上岸,把自己的外套披到了落水者身上。
摩根押着嫌犯走近了才發現,這個體型瘦小的女人雖然看不出來具體的年齡,但肯定很年輕,說是十六歲到二十出頭都有可能。
她的頭發是蓬軟微枯的稻草黃,臉蛋很漂亮,看上去絕對營養不良。
女孩此時衣着單薄渾身濕透,嘴唇已經凍得發白,正披着伊馮的外套靠她身上瑟瑟發抖。
有些人犯事被抓到後會羞愧低頭難以見人,但還有更多會惱羞成怒、大聲吵鬧着指責他人,理直氣壯地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這樣的人警察見得多了。
“我什麽都沒做,是她自己從橋上掉下去的!”
伊馮擡手摸了摸女孩的額頭,将用腰鏈扣綁在皮帶上的小手電筒拿了出來,打開照射她的瞳孔,進行了一些簡單的身體檢查,“我是伊馮,你呢小姐,你叫什麽名字?”
“艾什莉。”
“好的艾什莉,你有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女孩搖頭,如果此時不是靜谧的深夜,她的聲音絕對沒有人能聽見:“我一整天沒吃飯了……”
是低血糖。
伊馮扶着雙腿虛軟無力的她站了起來,“我帶你去那邊的咖啡館吃點東西吧。”
男人還在一旁大聲嚷嚷:“我知道一些很厲害的訴訟律師,你這是濫用執法權,我要告你們!我……”
摩根終于不耐煩了,一把扯住他的衣領将他拉到面前,從腰間掏出配槍抵在他下巴上,惡狠狠道:“再啰嗦,我就對着你卵蛋開上一槍,然後挨個給你的妻子、你的上司、你所有的親戚同事和朋友打電話,讓他們知道自己認識了一個穿着西裝晚上去外頭鬼混,結果出不起錢就把人推下橋的軟蛋!”
“好,現在給我閉上你的臭嘴!”
男人白着臉,像個被吓壞了的鹌鹑一樣安靜了下來,摩根松開領口抓住他的胳膊,“長官,我先去那邊打個電話,讓兄弟們過來把這家夥帶回去。”
“嗯,有條件的話順便叫他們給我帶幾條毛毯過來。”
女孩好像這時候才意識到了救她的人的身份,摩根押着男人去到街對面的電話亭以後,艾什莉腳步躊躇地跟在伊馮身邊去了咖啡館。
當煉金術士拉開玻璃門回頭看向她的時候,她戰戰兢兢問:“你、你是警察嗎?”
伊馮的衣服已經擰了好幾遍,但走幾步路後仍會往下滴水,她讓出了進門的通道,衷心希望這家店有取暖除濕或能烘幹衣服的電器,“我是煉金術士,你知道煉金術士嗎?”
“知道,你們和神聖教會一樣,能祛除魔鬼降下的各種災病……”艾什莉小心翼翼道:“所以,你應該是一名‘修女醫生’?”
“唔……也可以這麽理解。”伊馮岔開話題,看向她,頭發雖然也濕了不少,但腰背挺拔,看上去一點也不顯得狼狽。
“我通常是不請客的,但今晚當值,宵夜可以報銷。
我本來也餓了準備吃點東西,你想和我們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