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伊馮微微低頭,視野中,阿卓亞娜正仰首看着她。
地平線上最後一點輝光透過側面的窗戶平射進來,柔和昏黃的光暈恰好将女妖籠罩其中,輕柔地将嬌養出來的白膩肌膚、高挺流暢的鼻梁和豔紅的嘴唇都捧入煉金術士眼底。
也無怪乎世人将女妖喚做女神的寵兒,魅惑似是根植于她們靈魂深處與生俱來的天賦,她們總是知道該于何時何地,以怎樣驕矜的姿勢、最妖冶的姿态牢牢勾住獵物的目光。
煉金術士看着她淺褐色瞳孔裏傾瀉而出的魅光,知道這個肆無忌憚的女妖又在施展本領了。
酸漲的情緒再次填滿了胸口,伊馮心底濃濃的悲傷與絕望滿溢而出。
在幻術施展後的雙重視野裏,阿卓亞娜呼吸驟停,驚慌地發現通過另一個視角看向自己的目光被氤氲而起的水霧模糊了視線。
而在她原本的視野裏,煉金術士黑亮的眼眸裏淚水奪眶而出。
她聽見自己的秘密戀人哽咽道:“莉娅,你就是不明白對嗎?”
精心營造的景物構圖被破壞了,女妖慌亂無措站了起來,她左手依然扣握着煉金術士的腰鏈,右手想要擡起觸碰面前這張被淚水浸濕的臉頰卻又不敢。
“我到底是什麽?你的試驗品,你的靈感,還是你拿來練習掌握能力的工具?
我翻閱了資料也找不到詳細的研究和前人的記載,但是莉娅,女妖能從受術者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樣對嗎?”
這才是最頂級的魅惑術,不是致幻,也不是編織假象,而是通過對方的眼睛,實時調整營造出最美好真實的景象來。
這樣的魅惑不可能有破綻。如果再過五年,等到天賦異禀的女妖完全熟悉掌握了這項本領,伊馮或許在掉進陷阱的同時也根本發覺不了任何異樣。
可現在,她能從阿卓亞娜閃動的目光、以及女妖順從她瞳孔顫動而輕微調整的姿勢裏,察覺到些許刻意的迎合。
這讓她想到了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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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阿卓亞娜躺在她身下失神顫抖,醺紅的眼尾挑動柔波,軟滑腰肢款擺纏上來的時候,眼底也依舊保有一絲清明。沉淪的或許從始至終都只有她自己。
“伊馮……”
阿卓亞娜捧着她的臉不知該如何回答,騎士滾燙的淚水從她指縫間溢出,将她再次推入了慌亂的境地,逼她不得不去正視一些一直在逃避的情感。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的确一直在試驗學習,但愛與欲的把握和操控很多時候并沒有那麽簡單。
阿卓亞娜一邊享受,一邊控制着自己不至于沉溺其中,可事與願違,這段關系帶給她的感覺早就游離在了失控的邊緣。
在這段感情裏,女妖大多數時候都顯得游刃有餘,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騎士總能用一腔熾熱滾燙的真心突然就打亂了她的所有方略,叫她失語、無措,只能經常性地裝傻逃避……
可她如今已避無可避了。
伊馮情緒的崩潰只在一瞬間,她吸了吸鼻子退後一步,躲開伯爵夫人的觸碰,擡手用指背擦去淚水,克制着自己收斂了外洩奔湧的所有情感。
“我一直沒有明說分手,因為我知道,有些事情一旦挑明,就再沒有挽回餘地,我舍不得。
可是莉娅,再這樣下去,對你或許沒有影響,但這段關系遲早會毀了我。”
分開的這段時間,伊馮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她發現現在的這種局面其實在很早之前就有預示了,她們原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伊馮和大部分普通人一樣,生活按部就班,多數時候都是按照每一個階段的節點來進行的。
就像她在老師手下完成某個研究項目課題一樣,啓動的時候,煉金術士要提交一份開題報告。然後要有進展報告、中期彙總……
最後項目完成結題的時候,她還要收集整理所有的公式、彙總分析實驗數據提交一份完整的論文。
而放在感情上也是如此,伊馮從未想過自己會因沖動而失控。
她預想自己未來的婚姻是有模式的:兩個彼此互有好感的人逐漸靠近,某一刻挑明關系在一起,經過磨合後關系如果能進展到某種程度,衍生出更親密的羁絆與情感聯系,就會順理成章步入婚姻。
這種關系不一定要是愛情,但絕對不會像現在,從始至終都沒有進展、也沒讓她感受到一絲情感回饋的肉體關系。
尤其對一個因戰後創傷應激而導致對周邊一切都抱有極高的警惕、焦慮與不安的士兵來說,一段穩定健康關系所能帶來的安全感,遠比她自己的主觀愛意要重要。
而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能力範圍之外、完全無法掌控或解決的意外。
所以半年前,當她們發生關系後,伊馮才會方寸大亂,急于到莊園來表白,将她們的關系落定到戀愛階段,确保整個流程被拉回到自己所熟悉的軌道上來才安心。
可随心所欲、無拘無束的女妖卻不是這樣。
在那片藏于針葉林中的美麗湖畔初遇後,當心血來潮的女妖選中煉金術士的時候,她就已經任性地單方面宣布這場愛情游戲開始了。
至于伊馮來到約德郡以後,所發生的一切更是都完全落入了阿卓亞娜的節奏裏。
煉金術士曾經的告白與現在的抽身離開都只對自己有意義,完全沒有影響到伯爵夫人的态度與情緒。她就像一陣刮過密林的晚風,自由又自我,在激情消失退散之前,群山森林無論是迎接還是抗拒,都與她無關。
正因如此,阿卓亞娜當初才能不理會伊馮的顧慮随心所欲靠近,現在還能在默認分開後若無其事地繼續聯系她。
一切歸根結底,或許還是因為,女妖根本沒有将這段關系看得有多麽重要。從一開始,她就抱着游戲的态度在經歷。
“莉娅,你知道愛情除了美好的那一面以外,還有什麽嗎?”
伊馮眨了一下眼睛,睫毛顫動,一滴淚珠又滾落了下來,“你看,你其實是明白的,但你感受不到,所以也假裝不知道。”
阿卓亞娜看着她,神色怔然,眼裏滿是糾結與無措。
伊馮卻已經不看她了,語氣從悲傷逐漸轉為疲憊。
“我試着努力過,但我們的關系從來都是單方面在推近,我對你的愛日益失控,你卻一直都停留在剛開始的樣子......那便趁着我還沒有在你面前變得面目可憎的時候,就結束在這裏吧。”
門被推開,去衛生間處理廢液的艾琳修女回來了,伊馮低頭用掌心揉了揉眼睛,一手拎着工具箱,另一只手從桌上提起修女的醫療包迎了過去。
她跟修女低聲說了幾句話,修女點了點頭,過來跟伯爵夫人道別,又額外叮囑了一些事情。
作為專業護理人員,她的确比煉金術士更适合向患者囑咐這些魔毒症恢複後的注意事項。
阿卓亞娜心不在焉,雖然有些失禮,目光卻仍時不時越過修女,往站在門邊等候的伊馮看過去。
煉金術士一直沒有回望她,只有從主人領口鑽出來的小花栗鼠悄悄探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貼在主人脖頸旁邊,偷偷往女妖那邊看。
在兩人結伴離開前,伯爵夫人終于忍不住脫口而出又叫住了她,“伊馮!”
伊馮停住腳步,回頭,濕漉漉的烏亮瞳孔裏,是一片令女妖心亂空茫的寂靜,“祝您早日完全康複。再會,夫人。”
一切都結束了,伊馮本以為自己今晚會失眠,但她卻意外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甚至還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絲平靜。
但離開公寓去往警務廳的路上,她依舊能從街道上行人不經意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裏汗毛倒豎,肌膚如針刺一般激起警覺與戒備……
曾在愛人身上得到的撫慰、放松與歡愉只不過是一時的緩解與恩賜。不過沒關系,反正她早就習慣了在這種精神緊繃的狀态下依舊如常生活。
伊馮眼角弧度毫無波動,笑着與兩名正要去街上執勤的巡官打了聲招呼道謝,走進了他倆推開後沒關、禮貌扶撐着等她進入的警廳大門內。
克拉克署長昨天上午從首都坎德爾啓程回來,半夜才到家,今早就已經來上班了。
近兩周不在,警廳積壓下來需要署長過目的事情很多,伊馮只在清早的時候過來跟她彙報了一下近期的工作,便回了辦公室去處理自己手頭的事情。
可臨近中午的時候,煉金術士才忙完能抽出時間看看昨天卡爾說想請她幫上東分局老同事過目理清線索的案件資料時,她就被叫去了署長辦公室。
辦公室裏塔肖尼警督也在。
這個男人只是草草看了伊馮一眼,就繼續對署長道:“長官,沒必要把這件事情鬧大。如果重啓調查,必定會讓記者知道,報社若刊登了新聞,這不僅會是對警局公信力的一重打擊,也勢必會影響到摩根未來的前程……”
摩根?伊馮随手關上門,“長官,您找我?”
克拉克署長下巴輕擡,“坐。塔肖尼,你也是,坐下來把事情跟伊馮再說一遍。”
塔肖尼警督依言坐下,手肘靠在椅子扶手上,雙手交叉,舔了舔嘴唇略有些不自在。
“是這樣,港口區四年前發生了一樁殺人案,一名十五歲少女被人割喉殺死,我們查到了一個叫巴德曼的嫌疑人身上。
巴德曼是個精神變态,他因持刀搶劫殺人而被逮捕過,還曾将犯案過程全部坦白告訴了一個妓|女,但可惜的是,那個妓|女在出庭作證之前因吸毒過量死了,我們沒有其他有力的證據将他與那樁搶劫殺人案聯系上,只能看着他被當庭釋放。
後來那個十五歲的女孩多莉被人割喉,現場痕跡跟巴德曼被判無罪的那樁搶劫殺人案很像——不,應該說是一模一樣。
雖然他拒不承認,但我們在兇器上找到了他的指紋,證據确鑿無可抵賴,這個混蛋三年前因多莉的死被判了無期徒刑,如今正在監獄服刑……”
“現在出什麽問題了嗎?”
克拉克署長接話道:“問題是,昨天有組織犯罪科抓了幾個幫派混混,其中有人為了減刑主動交代了四年前一起街頭兇案現場。
他說自己看見多莉被一個穿雨衣的白人瘦高個割開了喉嚨,兇手見到他後驚慌失措,扔掉兇器就跑了,還是他報的警。
他的證詞和我們根據法醫鑒定報告推測出來的現場情況一樣,大概率的确是他親眼看到的。雖然這個混混說他沒看清楚兇手具體長什麽樣,但兇手戴着手套,而且,巴德曼是個黑人矮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