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這是摩根經手的案子?”
“對,因為這樁案子,巴德曼定罪後不久,我就批準了塔肖尼的申請,将摩根提拔成港口分局的副警長了。”
面對克拉克的目光,塔肖尼警督起身擋住了伊馮的視線,用手撐着辦公桌,“署長,摩根十幾歲就開始幹警察這行,她有天賦。巴德曼不是個好東西,我們誰都看得出來這點,幫派混混說的證詞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法醫鑒定報告雖然沒有向大衆公布,但多莉割喉案公訴的時候,巴德曼的辯護律師就看過那些案件資料。巴德曼以前是混街頭的,他在監獄傳個話出去找幾個人渣幫忙僞造目擊者證詞輕而易舉。
再說,案子都過了好幾年,誰知道那個突然蹦出來作證的混混不是因為聽到我們要圍剿幫派的風聲,為了脫罪提前就找了一個當初被報社記者大肆報道跟進的案子編了這套說法?”
“長官,沒人想見到巴德曼那個殺人犯大搖大擺走出監獄的,就當是保護自己人,保護我轄區的市民免受這種底層流氓的威脅,我們別給自己惹麻煩了。”
他壓低聲音:“有組織犯罪科大多數都是從港口分局培養出來的警察,您就當不知道這件事情,我會跟他們打電話統一口徑。知道得不到好處後,那個現在才跳出來作證的小混混會閉嘴的……”
克拉克署長用嚴厲的眼神制止了他的話,“塔肖尼,‘就當是保護自己人’,今天你說的話我不會讓警政監察道德委員會知道,但我不想再聽到類似的言論。”
“即便巴德曼犯下了其他不可饒恕的大罪,法律也沒有賦權給我們挪移別的罪名來懲罰他。
出了警局,私底下你怎麽看待他我都不管,但作為維護法律的執法者,你只要記住一點,那樁你耿耿于懷的劫殺案法庭既然已經宣判了他無罪,那件案子就到此為止了。
現在的情況不只是我們冤枉了巴德曼,港口分局更有可能讓一個殘忍的割喉犯逍遙法外。你也經手了多莉的案子,你告訴我,你是想讓葬在公墓底下的那個姑娘真正安息,還是假裝什麽都沒發生、放真兇一馬?”
克拉克不再搭理他,看向伊馮道:“維吉哈特小姐,你覺得呢?”
伊馮瞥了一眼塔肖尼警督,謹慎道:“我不知道,長官。事情已經過去四五年了,我不知道那個把秘密藏了這麽久的街頭混混的證詞可信度有多高。不過這是摩根的案子,我覺得應該先讓她知道才對。”
約德郡其他警局,包括警務總廳的警察們,每來一次港口分局都會羨慕他們高大寬敞的大辦公室。
畢竟是在廢墟上重建新修的現代建築,港口警察的辦公環境可遠遠超過了其他轄區分局陳舊的各類設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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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辦公室裏人不少,達雷爾和斯賓塞把舊檔案箱裏的案件資料都拿了出來歸類翻閱,喬什則幫忙整理線索,卡爾則将案情簡報一一記錄在了白板上。
四年前照相技術才剛剛被漢克斯伐諾警務系統應用到鑒證領域,那個被割喉的可憐女孩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唯一一道影像,就是她躺在解剖臺上的樣子。
摩根神色隐忍,看着白板牆上被磁吸扣壓住的黑白照片。
那個時候的資料保管程序不規範,照片随随便便和文件一起塞進了檔案袋裏,經過時間的磋磨,照片上已經出現些許白色的裂痕了。
裂痕與黑白色調互相映襯,更是讓照片上那個閉着眼睛、喉嚨有一道深深刀口的年輕女孩看上去有一種生命停滞在過去的悲涼感,令人心生戚戚。
這是個漂亮的女孩。
“多莉是護士寄宿學校的學生,學校管理很嚴格,夜晚有宵禁,晚上九點就鎖門了。
據她的室友說,那天是多莉十五歲的生日,所以她趁着晚飯後學校管理員沒注意,偷偷溜出去回家了……”
無論什麽樣的制度,都束縛不了年輕男女活潑好動的天性。
寄宿學校的管理雖然十分嚴格,但學生們很多時候都會互相幫忙打掩護,只要沒被管理員抓個正着,大多數學生都不會主動上報寝室同學的行蹤。
但多莉生日當晚溜出去以後并沒有如她所說天亮前就回來。
寝室同學們瞞不住,學校第二天上午發現了她的失蹤聯系上家長,這才發現女孩根本就沒有回家。
多莉的父母心急如焚報了警,但多莉失蹤不到兩天,而且還是女孩自己從學校溜出去的,巡警見慣了這種逃學的孩子,并沒怎麽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但這對父母十分着急,他們不僅聯系了親朋好友幫忙打印了許多傳單去學校附近各個路口分發,還花大價錢請了私家偵探,并在各大報紙上刊登了尋人啓事。
尋人gg勉強算派上了一點用場,第四天下午,一具髒兮兮散發着腐臭的屍體在港口區偏離護士學校和多莉家方向的一個治安很差的街區暗巷中被人發現了。
在警察到達之前,有人根據報紙上刊登的內容,認出了女孩的身份。
沒人知道多莉跑去那種地方做什麽,也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去。
“事後我查過接警記錄,多莉死的那天夜裏值班的警員的确接到了一通報警電話。
報案人口齒不清,只說看到一個男人殺了一個女孩,但當接電話的警員詢問他的身份和地址的時候,對面罵罵咧咧挂斷了電話……”
不管報案人說的是真是假,在港口區,這種不清不楚的兇案報警事件太常見了,沒法追查也查不過來,所以這條語焉不詳、幾乎什麽信息都沒透露的線索就只被摩根在檔案裏記了一筆,誰也沒放在心上。
“那你是怎麽把案子跟巴德曼聯系上的?”伊馮背對着一張辦公桌坐在靠背椅上,回頭擡手翻看桌上的文件資料。
“巴德曼是生活在港口中東部混亂街區的流氓混混,而多莉則住在更靠近特萊林區的中産家庭社區,她是周圍居民及朋友眼中的模範好女孩,這兩個人根本沒有交集。”
摩根一頭濃密的披肩發已經紮了起來,她抱肩站在白板前看着黑白照片,神情略有些沉郁。
“是的長官,巴德曼被抓以後也一直否認見過多莉,他跟這件案子的直接聯系就只有兇器上的指紋。
我們當初沿着多莉和她父母的所有社會人際交往關系網絡調查了一遍,一無所獲,只能寄希望于法醫的鑒證結果,是德懷特法醫的報告讓我将嫌疑鎖定到巴德曼身上的……”
“我當年初步查驗了多莉的屍體,發現她的情況和半年前一起搶劫殺人案裏的屍體情況十分相似,”待在一邊坐立不安的醫生終于忍不住了,他站起來插話道:“型號和尺寸一模一樣的兇器,同樣的雨天犯案模式……兇手左手執刀割喉,連帶着劃破了頸動脈,且右手箍住受害者脖子的力度過大,在屍體臉上留下了十分明顯的指痕與淤青,更不用說我還在兇器上找到了巴德曼的指紋!”
伊馮手肘擱在椅子扶手上,擡起手指撓了撓肩膀上小花栗鼠的腦袋,“但是?”
德懷特法醫神色瞬間便尴尬了起來,他弱聲道:“但是,我依照您的要求,對比了那兩起案件的完整屍檢報告。在搶劫殺人案中,兇手力氣極大,受害者頸動脈幾乎被完全割斷,但多莉的屍檢中,兇手只是堪堪劃破了動脈……”
白板前,卡爾将巴德曼的名字從多莉的照片下劃掉,把“穿雨衣的白人瘦高個”圈了出來,“巴德曼身體強壯,而且還是個天生的左撇子大力士,手從未受過傷。所以那個小混混目擊者說的沒錯,殺害多莉的兇手不是巴德曼。”
法醫聞言漲紅了臉,極力辯解道:“停屍房每天都會有屍體送來,我們的人手一直不夠,四年前我都跟你們警察說過了!想要完整的屍檢報告要排隊等,至少得等三周時間,但是港口分局的安東尼一直在催,我跟他說了這只是我初步勘驗情況後給出的建議,不是正式報告……”
“安東尼,我記得你當時還得意洋洋來邀功說找到嫌疑人了——”
幾名同樣在場的老警察彼此不滿互相指責吵了起來。
“記者天天打電話,摩根一天催十遍要我跑腿去停屍房問情況,我能怎麽辦?!”
“這關摩根什麽事?
上頭勒令限期破案,現在的法官、當時的檢察官西奧逼着她一周內就得抓到兇手然後好定罪給自己的政績添上光輝一筆……那樣的壓力下,誰比誰輕松了?”
法醫的聲音也隐隐約約夾雜在裏面,“你們如果稍微耐心一點,等我完成了解剖,肯定不會出這種……”
“夠了!”
暴躁的長腿女警厲喝一聲将一張椅子踢開,辦公室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摩根垂下眼皮,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低聲道:“沒必要互相指責推卸責任,這是有人模仿犯案。兇手僞造了兇器上的指紋,然後将多莉引到那個街區殺害,并且故意引導我們去懷疑巴德曼。
不管怎樣,根據當時的線索查到最後,我們都會認定巴德曼是兇手的……”
她看向伊馮,頹然承認道:“長官,我抓錯人了。”
因為當年報社記者的介入,這件兇殺案鬧得很大,社會各界人士都在密切關注此事,上流社會還專門舉辦了一場衆籌慈善募捐會,幫助那對為了尋找失蹤的女兒而抵押房産花一大筆錢打gg的夫妻贖回了房子。
港口分局十分重視這件事,不僅将案子交給了當時的“警界之星”摩根來查辦,還調動了最精英的警務資源來破案,案件更是由塔肖尼警督親自過問督辦的。
案件破獲後,經手露面的警察幾乎都獲得了不同程度的升遷。塔肖尼警督得到市長的接見表彰,摩根更是一躍成為了塔肖尼警督的副手、港口區警局的副警長……
但是今天,所有的榮譽和報紙上大肆宣揚的“正義”都成了笑話。
媒體的關注卷土重來,巴德曼大搖大擺走出了警局。
讓一個與兇案完全無關的無辜者白白坐了四年牢,這在公衆看來是警局的極大過失。
港口區警察的口碑本來就不怎麽好,現在爆出了這種事,港口分局也需要推一個人出來扛下所有過錯。
而案件重啓定性為掩人耳目的模仿犯罪,嫌疑人的範圍便從多莉一家的社交圈擴充到了能接觸到巴德曼被判無罪的那起搶劫殺人案的所有經手人員上。
這意味着,殺害多莉的兇手,很可能是為了逃脫抓捕,故意栽贓到巴德曼身上的港口區警察或在法院工作的公職人員。
而不幸的是,摩根本人就是同時經手了那兩起案件的警探之一,于是她也被迫接受了來自警務廳總局的調查,暫時卸下了自己的警徽。
伊馮沒有理會港口分局內部的潮湧與風波,署長将割喉案交給了特案科重啓調查。
這樁陳年舊案的所有線索都被摩根當年細細追蹤篩查過一遍,伊馮帶着科員們将全部檔案卷宗翻了個遍,除了感嘆摩根工作的細致無缺外,也找不出任何能啓發調查方向的新線索來。
尋不到方向,卡爾帶着喬什他們從警務及法院內部人員模仿犯案的角度上去查也遭遇冷臉碰了壁。
伊馮就幹脆換了個角度,還是從多莉的社交關系出發,走訪了與受害者當年一同求學、如今已畢業工作的室友和同學們,找到了護士學院附近的一家學生經常會去的酒吧俱樂部。
酒吧與護士學校不遠,青春靓麗的女孩們的聚集也吸引到了年輕小夥,萊拉陪着伊馮走進這家小酒吧的時候睜大了眼睛,随後壓低聲音興奮道:“你以前加班查案都是來這種地方的嗎?這也太棒了吧!有沒有加班費?”
“應該可以有,但我沒申請。”伊馮拉着她往裏走,穿過人群到吧臺邊坐下,“謝謝你陪我來這裏,我請客,想喝點什麽?”
“都行,你到這兒能問到什麽有用的東西嗎?”
伊馮擡手招呼酒保過來,側頭道:“生日當天,多莉和室友說回家慶生,父母卻以為女兒和朋友們待在一起,而她本人更是沿着另一個方向去到了巴德曼生活的那個混亂街區……
你說什麽能促使十五歲的少女欺騙自己的親人和朋友,獨自在一個特殊的日子裏去到陌生的地方?”
這間俱樂部不是什麽高檔的酒吧餐廳,環境很吵。
伊馮的音色清亮又偏冷,很具有穿透力,但萊拉知道自己的聲音不是很有辨識度,在銀行的時候經常需要大聲說話才能在嘈雜的環境裏讓別人聽清她的話。
所以她幹脆湊了過來,環抱住鄰居剛拆了夾板還在休養的左臂胳膊,将耳朵湊到伊馮嘴邊,大聲問:“為什麽啊?”
“因為愛情。藏在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女心中、不被祝福、隐秘而又不為人知的地下戀情。”
“維吉哈特小姐,真巧。哎呀,我打擾到你們約會了嗎?”
萊拉抱着伊馮的胳膊回頭,眼睛一亮,有些驚喜,“安吉小姐,您怎麽在這裏?我昨天本來還想去大劇院觀看您演出的,可惜沒買到票……”
她熱情邀請道:“你是一個人來的嗎?要不要坐下和我們一起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