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洛弗撒蒙十七號試劑呈陽性反應,說明血液內檢測到了元素存在的痕跡……”
“但不能證明異常。”
伊馮漫不經心坐靠于沙發左側的扶手上,而伯爵夫人此時就坐在她身邊。窗外夕陽光輝照射進來,阿卓亞娜被籠罩在她的影子下面,看上去既乖巧又無害。
在教會一衆神職人員看來,煉金術士此時的舉動無疑是一種自信與威懾。
這位伯爵夫人若真是一個已被異變的元素所腐蝕侵染的渎法者,他們的首席魔法顧問無疑已經掌控了局面。
他們對伊馮有信心,就算左臂受傷纏了繃帶,這麽近的距離,以首席的能力,渎法者甚至來不及魔化成怪物,她第一時間就能控制住對方。
而在安吉等一衆伯爵夫人上流社會好友的眼中,伊馮的舉動就代表了另一重意思了。
約德郡乃至整個漢克斯伐諾在煉金術及元素研究領域裏最權威的專家就坐在莉娅身邊,肢體語言的偏向代表了信任,這不就表明了煉金術士本人的态度嗎?
如果莉娅真的有問題,受了傷的首席顧問怎麽敢靠她那麽近?
于是會客廳裏的兩撥人都暗中松了口氣,放下心來。
伊馮繼續給出解釋:“洛弗撒蒙十七號煉金試劑雖然對血液中結合态元素檢出的精準度很高,但不能因此輕易下結論。
有些還處在治療期的患者,或者是某些天生元素親和力就高的人,身體組織器官周圍都會有高濃度的元素聚集,血液抽取出來後,被吸引的游離态元素很快就會融入其中形成穩定态幹擾診斷結果。
如果需要的話,我還可以列出幾篇參考文獻,包括且不限于煉金學術期刊《靈知及元素秘傳》第二百三十一期,裏面收錄了一篇來自魔法煉金學院最權威的魔毒病理研究實驗室的綜述論文……”
伊馮看向艾琳修女,“有疑問嗎?”
“啊,沒、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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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權威者的解讀與指導,幾名神職人員的氣勢很弱,“過去二十年裏,曾經有過兩個用十七號試劑确診的患者未經驅魔就離奇‘自愈’,可能就是您說的這種原因吧……”
“僅憑經驗教條判斷,有時候的确容易誤診,即便浸淫魔毒研究多年的煉金學者有時候也會因疏漏得出錯誤結論,這是在所難免的。”
伊馮對艾琳修女點了點頭,“繼續下一項檢測吧。”
一名合格的煉金術士培養難度太高,大部分國家,針對魔毒症患者及渎法者怪物的處理都是由執法機關和教會合作共同完成。
這也導致了在約德郡,即便伊馮是首席,一群神職顧問聽命于她,她與教會也只是合作關系。
當女妖因那一通匿名報警電話引來教會重視以後,伊馮也沒辦法直接将阿卓亞娜從裏面摘出去。
要想沒有後顧之憂,她必須合理打消教會的懷疑。
最好的方法,當然是親自帶着神職顧問們過來,讓他們主導診斷,然後自己有理有據駁回結論。
這畢竟是她的專業領域,她說了算。
艾琳修女從善如流,将溶液裏出現絮狀沉澱物的試管放入試管架上,從一旁的神職顧問手中接過另一根盛放了檢測試劑的試管,繼續将剛從伯爵夫人手臂上抽出的血液滴了進去。
塔妮斯頓伯爵夫人是約德郡上流社會的核心和焦點之一。她的貴族頭銜、地位、美貌、財富及文化上的影響力都讓她跻身于這座城市的核心圈層。
如果這樣一個人堕落成魔鬼的信徒,無疑會對社會及公共安全造成巨大危害。
教會有義務刨根問底将事情調查清楚。
先前的幾次拜訪只是初步确定異常,這次才是正式診斷。由艾琳修女帶隊,首席魔法顧問相陪,教會将庫存裏最昂貴且最精準的檢測劑都帶了來。
如果确診,阿卓亞娜将成為約德郡有史以來被教會從上流社會中鏟除的地位最高的魔鬼之一。而約德郡聖音大教堂必然也會因此得到聖地教皇的親自嘉獎。
但其實教會和警局都不大相信這份匿名報警電話,大部分渎法者都很低調,塔妮斯頓伯爵夫人的社交太活躍了......
“解離實驗暗反應生效,證明元素有侵染組織器官的跡象……”艾琳修女頓時緊張起來,她看向伊馮,努力将目光不放在她身邊的伯爵夫人身上,生怕讓這名可疑性大大提升的女人察覺到異樣。
“稍等,我看一下你先前記錄的病例。嗯......自述症狀,‘偶發性失眠,鏡中幻視倒影,特定場合心率過速’……”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看來女妖也知道被教會纏上有多麽麻煩,所以知道不能像糊弄她一樣從煉金專業參考書裏找一些标準症狀。
還算機靈,知道一味的否認只會加重嫌疑,就幹脆像一個忐忑不安疑神疑鬼的正常人一樣拿些不痛不癢的症狀來搪塞。
伊馮往身旁瞥了一眼,在阿卓亞娜回望過來之前就移開了目光。
“我沒有從中看出一般元素擴散侵染組織器官後帶來的精神狂躁症狀,這些很像是正常生理現象,除了幻視,其他的跟‘偶然性饑餓’、‘運動後突感口渴’也沒什麽不同吧?”
一群人笑了起來,艾琳修女也微微放松了一些,她有些為難,“其實伯爵夫人的很多症狀跟檢測的結果都沒有強關聯性,所以我想咨詢您的意見。”
伊馮等的就是這句話,她将那份病例放回到桌上,“說實話,我覺得可能是假陽性結果。”
“想必你也知道,我先前就是在紅槭木莊園确定羅賓酒莊存在一名污染型渎法者的,而伯爵夫人不幸誤飲過毒酒。
因為個體差異,她的症狀比其他人都要嚴重,所以我根據她的情況,針對性制訂了治療方案,這幾個月她都在服用我配制的特定解毒制劑。
或許是那些解毒劑的影響,讓她的身體對元素親和性提高了很多,所以才導致這些一線診斷方案呈現了假陽性結果。
當然,這只是我的一種猜測,也需要教會以往的經驗指導……”
阿卓亞娜微微仰頭看向身旁,她被籠在煉金術士投下的影子裏,陽光将伊馮的側臉鑲上了一層朦胧的光邊。
即便知道伊馮肯定會想辦法将她從這場風波裏摘出來,但真正看到對方在認真維護自己的時候,女妖卻也壓抑不住心底湧上的柔緩愛意。
伊馮生氣自己不在乎她的生活、不在乎她的過去、不夠愛她,可她不是真的不在乎,而是不敢。在遇到這個人之前,她什麽時候為了另一個人失眠過?
“……而偶然的幻視與幻聽一樣,都是正常人也可能經歷的事情。我下午剛從金科斯家族的郊區別墅過來,他家小兒子就把湖邊被帆布罩住的警示牌看成女鬼報了警。”
說着,伊馮對坐在阿卓亞娜另一邊的紅發女郎笑了笑,“安吉小姐,我記得你有一支舞蹈的名字就叫‘幻覺裏的白天鵝’?我希望那位編舞指導現在的精神狀況還不錯。”
安吉當然會維護自己的朋友,她大笑回答道:“這可不好說!那支舞讓喬尼身價大漲,那家夥現在眼高于頂,甩了自己的未婚妻跑國外度假去了,估計在陽光沙灘和比基尼美人身上花光所有錢之前,他還要發好長一段時間的瘋……”
伊馮目光收回的時候與伯爵夫人對上了一瞬,四目相對,阿卓亞娜還沒有想好應該讓嘴角揚起的弧度落到怎樣的程度才能讓自己既矜持又迷人,她的秘密情人就已經面無表情移開了目光。
“煉金學術界一直對渎法者與普通魔毒症患者間的區分沒有達成廣泛意義上的共識,但一般情況下,只有精神暴虐失控及身體能在某種程度上出現魔化征兆的怪物才稱之為渎法者。
而我在伯爵夫人身上沒有看到這種症狀,僅憑檢測試劑的結果,并不足以剝奪一個自然人人類的身份。
所以我的診斷是,塔妮斯頓伯爵夫人不是渎法者,她只是被一頭魔化人魚的毒素影響後,體內元素遺毒又發生了一重變異的罕見型魔毒輕症患者。”
阿卓亞娜的幾個朋友明顯松了一口氣,圍過來親熱道:“莉娅,我就知道你沒事!拜托,你人這麽好,怎麽可能會是那種藏在人群裏的怪物啊?”
伊馮起身從沙發邊離開,被遮擋的陽光灑落下來,刺眼極了,阿卓亞娜的眼睛一時有些睜不開。
艾琳修女被說服了,她讓其他幾位神職人員整理桌案上那一大堆瓶瓶罐罐,笑着跟煉金術士攀談:“維吉哈特小姐,又從您這兒學到了東西,您解決了我以前遇到的一些困惑。”
她感嘆道:“元素本就屬于神秘學領域,每個人靈魂被邪惡侵蝕的程度不一,也致使每個魔毒症患者即便被同一種元素毒害,呈現的症狀也是因人而異。
正因為這種罕見病具有極大個體差異,以前被診斷後接受驅魔的患者死亡率才極高,存活者中還有很大一部分是被誤診的人,這也讓教會每年都浪費了大筆資金……”
收拾好了帶來的檢驗器具,也能出具一份完整的報告交回去,艾琳修女便去跟伯爵夫人道別。
教會現在只負責元素濃度動态模型監控下的那幾種常見魔毒病治療,确認了阿卓亞娜不是渎法者,她的治療還是會交由首席顧問親自處理,教會不會再插手了。
伊馮走到角落,伸手将在壁畫和古董擺件上亂跑的小花栗鼠接了下來。卡洛看了主人一眼,怕她責罵,用小爪子捂着自己鼓鼓囊囊的毛茸茸腮幫子,溜到她內兜口袋裏藏了起來。
小家夥輕車熟路溜出去,也不知道在哪兒吃飽了肚子,又滿滿當當塞了滿頰囊的堅果回來。
被派到伊馮身邊保護她的兩名警員跟了過來,達雷爾低聲道:“長官,其實最精準的檢測方法是根據類別配制相對應的誘導劑誘使渎法者主動魔化。”
“對,但已知的渎法者一共有七大種屬,只食肉屬下就有數百種不同魔化形态的怪物,單狼人都分了九類,你想一個個試嗎?”
在不确定渎法者種類的情況下,使用這種檢測方法無異于大海撈針,可都知道了對方的種屬身份,再去刺激對方魔化确認身份又沒有必要了。
而除掉怪物最好的方式就是趁其保持人類柔弱的身體狀态時動手,所以大多數時候,這種檢測方法意義不大。
達雷爾看着她的眼睛道:“我都能将範圍縮減到三位數以內,長官,想必如果您來确認的話,只需要配幾種試劑就能确定伯爵夫人的身份了吧?”
伊馮右手握拳笑着擊他肩膀,“我就知道,克拉克署長非要派人到我身邊來,你們倆肯定至少有一個是秘隐科的術士。達雷爾是吧?”
相比于開朗精瘦的喬什,高大的達雷爾要沉默許多,他笑着點頭,“是的長官,為您效勞!您的左手受了傷,有些精密操作您可以指揮我來的。”
伊馮搖頭,“不必了。”
做這些測驗就代表她公開确認阿卓亞娜體內有穩定結合态的元素存在。
當篩除掉渎法者的可能性後,以阿卓亞娜的美貌、藝術成就與創作天賦,一定會有人懷疑她是女妖。
女妖的身份看似沒什麽壞處,但這個标簽一旦訂上去就難摘下。對一個不想以這種身份牟利的女人來說,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她現在都記得和凱瑟琳一同上預科學校的時候,好友身邊圍繞的那群狂蜂浪蝶。
名譽就是這麽一回事,一位大衆眼中被認定是淑女的姑娘,自然會懂得自愛,遵循一定的道德底線。
可被輿論盯上的漂亮女孩,往往會幹脆破罐破摔,在一衆想入非非的淫邪目光和有心人的引誘下迅速堕落。
無論男女,被環境和循聲而來的鬣狗毀掉的美好事物太多了。
“兩位警官,關于下一療程治療的事情,我能和我的‘私人醫生’單獨說句話嗎?”
約好再蹭教會的車回去,兩名警員和艾琳修女先行一步回車上等,煉金術士則留在後面,跟阿卓亞娜囑咐一些治療上的事情。
當然,其實也沒什麽好囑托的,因為女妖壓根就沒病。
金色長廊前後通透,伯爵夫人的幾個朋友就站在不遠處等着,阿卓亞娜生平頭一次因為朋友的關心而煩惱。
她不好在旁人的目光下和伊馮有過多的肢體接觸,就只能背着人語氣軟和道歉,“伊馮,你別生我氣嘛,對不起啦!”
伊馮知道她在因為什麽道歉。
上次離開這裏的時候,她帶走了那管阿卓亞娜沒法做手腳的血液,回到公寓在無影響的情況下重複檢驗了好幾次,伊馮才發現這名女妖一直在假裝中毒哄她過來。
可伊馮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生氣。
就是這點欺瞞,反而幫助她熬過了剛失戀時最懷疑自己的那個痛苦階段。
她安慰自己,阿卓亞娜耍的小手段,或許代表自己的靠近也是對方在創造機會的默許。
至少她們的确相愛不是嗎?即使對方的喜歡,僅僅是出于對親密接觸與欲望滿足的需求,或許誰都可以替代她......
伊馮,你真可悲。
“沒關系,現在看來至少也是件好事了。我的确為你制訂了好幾個療程的治療方案,也配制了那些解毒劑。
有這些資料,教會會相信我給出的診斷的。至于這份警情登記,我回去就解除。你今後要小心,不要再被一些奇怪的人針對了。”
伊馮偏頭看向窗外,火紅的落日正照耀天邊晚霞,她與阿卓亞娜擦肩而過,“教會的車還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明明一切看起來如常,伊馮沒有怪她,好像也沒有生氣,可錯身的瞬間,阿卓亞娜心底突然湧出一股濃烈的不安。
她忙轉身道:“那你什麽時候再過來?”
伊馮停步回頭,伯爵夫人察覺了自己的失态,輕輕咬了咬下唇,很快便又調整好了情緒。
“正好我們也要約下次‘診療’的時間,你受這麽重的傷,我不放心......可你又不讓我去看你,”阿卓亞娜頭歪了歪,一縷長卷發垂落鬓邊,依舊是那般優雅從容的微笑,“那你來見我總可以了吧?”
伊馮被繃帶纏住的左手微微蜷握,“石膏拆了後我給你打電話,到時候約艾琳修女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