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說完這句話後,伊馮密切關注着心上人的神情變化,可阿卓亞娜只是略微有一點驚訝意外,其他的任何情緒全都看不出來。
女妖将手裏的禮物盒放回到桌上,一只手托腮,沖着煉金術士了然微笑,緩慢道:“伊馮,麥克羅伊先生可和離異的霍布斯不一樣,他結了婚,剛剛身邊那位就是他妻子……”
“我知道,但不管剛剛出現的人是誰,哪怕現在櫥窗外任何一個人從門口走進來跟你打招呼,我都只會是你一個普通朋友而已,對嗎?”
伊馮沒有直接說出她的不滿,但二人彼此心知肚明。
沒有必要争吵,她們倆誰都不是歇斯底裏的人,也都知道這段半遮半掩、雖然确立卻沒有挑明的親密關系遲早要面對這個問題。
不為人所知的地下戀情,真的算是建立關系了嗎?
阿卓亞娜視線下落到蛋糕蠟燭上,燭火熄滅後,火芯溢散了一陣白煙。她唇角微微上揚,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打亂她的從容與對情感把控上的游刃有餘。
“麥克羅伊先生的妻子是約德郡某一家雜志社的編輯,她人脈交際圈很廣,聽說眼光也很毒辣老道。
除了作為我經紀人的林賽與阿爾伯特,我幾乎從不和別人單獨去到公共場所相處約會,更不用說午後跑到這種咖啡館來給人過生日了。
但凡稍微敏感一點的人,都能猜出來很少出現在我交際圈中的你,與我私下交好,關系匪淺。
伊馮,她只是随口說我在給朋友慶賀生日,難道你希望這時候的我立馬否認,然後大聲宣告我們之間的關系麽?”
這種反應別說生硬極了,簡直跟個小孩子一樣幼稚。
女妖顯然不認為對方是認真在提分手,她笑着搖頭,只覺偶爾亂吃醋的煉金術士有些莫名其妙的可愛。
“你相不相信,這樣做的結果是不到日落時分,紅槭木莊園的電話線路就會被燒斷,明天的小報頭條是我和你訂了婚,然後你的一切都會被人挖出來……這是你想要的嗎?”
無來由的恐慌瞬間似深海的水壓一樣從四面八方彙聚而來牢牢包裹住了她,煉金術士瞳孔微縮,手心開始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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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高檔咖啡館午間人并不多,但她突然捕捉到了無數投射而來的目光,連服務員從身邊路過的腳步聲都開始刺耳起來。
阿卓亞娜用手指撥弄着桌上的那個首飾盒子,語氣清淡道:“我們曾經約定過的不是麽?這不是針對你,而是我從一開始就給自己定下的邊界,我不會打破的。
我見過愛情裏令人不堪且最難以忍受的那一面,憤怒、妒火、不甘以及可怕的控制欲……那些都能毀掉一段感情裏所有美好的東西。
我知道你不會變成那種樣子,但是伊馮,你有沒有發現,你已經想侵入控制我的生活了?”
她向來最會拿捏操控對己有利的話術,卻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在煉金術士耳中已經開始飄忽且輕弱不定。
伊馮努力集中注意力辨聽着,只聽到了幾個名詞,“傑羅德”、“霍布斯”、“麥克羅伊”,還有,“朋友”。
伊馮想解釋,告訴莉娅自己不是無端的妒忌,也不是用分手來威脅她,而是每一種感情都會随着時間自然推進變化,不可能永遠停留在某一階段不變。
女妖所身處的龐大社交網絡的确總讓自己不快,但這些都不是重點,而是她們的關系已經發展到了某個路口,必須得選擇下一個前進方向了。
但煉金術士的思維已經不受控制的發散開,像一個受訓的老兵一樣本能轉移到了別的事情上面。
她們現在所坐的位置存在觀測死角,如果被視覺盲區的敵人狙擊偷襲,大概率難以提前發覺。
前面角落包廂的卡座是整個咖啡館戰術位置最優越的區域,從那兒不僅能觀察到整個咖啡廳,還能通過玻璃窗兼顧到外面的街道,無論進攻還是撤退都……
伊馮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可強烈的警惕與被威脅的感覺又逼迫她睜開眼,心頭的恐慌與壓抑感如溺水般裹住了她。
她手扶着桌沿喘氣,大汗淋漓,耳邊仿佛有許多嘈雜的聲音在大喊大叫,卻又什麽都聽不清楚。
女妖敏銳發現了她的異樣,忙坐了過來撫摸她的額頭,“你怎麽了伊馮,哪裏不舒服?我去給你找醫生——”
“別走!”伊馮一把拉住了她,眼神脆弱哀求道:“留下來……”
阿卓亞娜依言坐了回來,回身擁抱她,手在她背脊上輕撫,柔聲道:“好,親愛的,我就在這兒陪着你,哪兒都不去……”
被需要往往是僅次于被愛的美好體驗,尤其當需求者還是自己動心喜歡的人。
女妖抱着煉金術士埋在自己頸側的腦袋,心瞬間柔軟了下來。
或許她早就發現了伊馮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那些黏人的舉動背後藏着的一些東西,但她從來都不願意深想。
阿卓亞娜知道自己對戀人的感覺已經踏到危險紅線上,再多就要掉下去了,所以她不願去細究對方的內心世界。
逃避永遠都是人下意識選擇的最舒适的自欺欺人方式。
外表和言行舉止是在視覺上吸引他人最有效直觀的方式,但來自性格上恰好登對的吸引,才是叫人死心塌地無法逃脫的陷阱。
外祖母格洛麗亞,就是這樣愛上了一個危險瘋狂又極具人格魅力的反社會暴徒,最後将自己葬送在了那個髒兮兮的閣樓房間裏。
噢,伊馮……
卡洛此時也察覺到了主人突然的發病,急忙從口袋中鑽了出來。
它沿着衣服攀到伊馮另一側肩膀上,用柔軟溫暖的毛發緊緊貼靠着她脖頸肌膚。随着呼吸的起伏,小花栗鼠舒展攤開身體,像一塊軟趴趴的面團般十分放松地趴卧了下來。
這間高檔咖啡館午間的人不算少,這一番動靜,投向這邊的目光更多了。
但伊馮擁着戀人柔軟馨香的身體,又有卡洛陪着,周圍視線如針刺一般落到身上的錯覺終于逐漸消失了。
等緩過來以後,伊馮掌住女妖腰肢的手先是本能握緊,随後便清醒過來,從她懷抱中離開。
伊馮避開了她探究的目光,低頭道:“抱歉莉娅,我可能是昨晚沒有休息好……”
煉金術士顯然是不想就這件事情主動解釋。
拒絕溝通雖然不是一個好征兆,但誰又沒有一些小秘密呢?而且,對另一個人過于探究想要了解的欲望有時候不止是本能的沖動,還昭顯了一種特別信號……
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對她們兩人都是,再近一步就會踏入親密關系質變的危險邊緣,失去彼此目前所擁有的一切從容與風度。
于是女妖重新坐回對面位置,笑着将禮物推到了伊馮面前,“這樣啊……那就切蛋糕吧,快,我還等着你拆禮物呢!”
伊馮擡眸看向她,阿卓亞娜微微歪頭,用親昵的口吻撒嬌道:“別再說什麽分手的傻話來威脅我啦,至少不要是現在。
拜托,親愛的,今天可是你生日,你不就認準了我今天不會跟你鬧脾氣答應嗎?”
多數時候,不對旁人想要隐瞞的事情進行探究追問都是一種體貼。
但對親密的人而言,這是一種殘忍。
伊馮的眼神瞬間晦暗灰敗下去,她視線垂落,面前的景象在一片水光中扭曲模糊。
她輕聲答道:“好。”
無論是侵略還是自衛反擊,戰争都是解決争端最極端也最暴力殘酷的方式,它對人類社會造成的巨大傷害從來都是難以估量的。
即便是大肆宣揚勝利并得到好處的戰勝國或是處于正義一方的反擊成功者,背後也一定會有一大批為此付出了極大代價的軍人或普通百姓。
而戰争過後,退伍士兵的精神狀态也是無法避免且影響深遠的事情。
傷病在戰場和軍隊裏太常見了,軍人的訓練是在不斷的身體錘煉中打磨意志。這教會了他們忍耐疼痛,學着像個堅強的合格戰士一樣去承擔責任,而不是開口抱怨。
除去最直觀的身體傷殘以外,所有精神上的崩潰或求助都會被視為弱者的表現,而弱者在軍隊裏是鄙視鏈的最底層,沒人想與他們為伍。
但長時間在死神鐮刀的陰影下精神緊繃,親眼目睹戰友在自己面前被炸得血肉模糊,再加上身體的疼痛殘疾,還有那些不間斷的硝煙炮火與哀嚎……
這些足以擊潰大部分人的心防。
從戰場上回來的士兵們如果不被安置好,經常會帶來嚴重的社會治安問題。
他們焦躁、抑郁、恐懼、尋釁滋事、藥物成瘾……難以融入正常的生活中去,對此,曼森威爾在獅心同盟國中做的還算不錯,戰後士兵的自殺率相較別的國家而言算是較低的。
安置、榮譽、撫恤、補償和政府及社會各界的幫助,大部分曼森威爾士兵就算依舊沉浸在痛苦中,但至少不會不知所措,發展到傷害自己或其他無辜的人。
至于随軍的術士編隊,則是另一類特殊軍種。
他們不算職業軍人,編制歸屬于憲兵部隊,大多數也不需要上前線與敵人面對面戰鬥。但“感謝”現代戰争的炮彈與空襲,參戰國的普通公民哪怕不用上戰場最前線也能感受到死亡威脅。
作為軍中警察的憲兵術士編隊,伊馮曾經的職責是糾察抓捕軍中已經被異變的元素腐化、性格扭曲的渎法者和犯下嚴重罪行的戰犯。
拜戰争這種人類最殘酷的殺戮攻擊行為影響所賜,軍中的魔毒患者幾乎沒有幾個是奄奄一息痛苦掙紮的病人,十之八九全是殘暴惡劣的狂徒和殺人兇犯。
憲兵術士編隊裏的那些随軍術士大多數都是魔法煉金學院沒接受過系統軍事訓練的年輕學者,他們需要定期接受心理輔導,評定不通過的就會被遣送回內陸。
伊馮幾乎是其中待得最久最優秀的一批憲兵術士之一,她像是個心理防線無懈可擊的鐵人一樣通過了所有評估,不僅在本職任務上屢屢立功,更是和數支部隊建立了深厚友誼,共同渡過了好幾場重大戰役。
但有些疾病是存在個體差異的,伊馮的創傷應激症狀是在戰争結束回家以後延遲出現的。
當祖父祖母過世後,佩吉完完全全将她納入到自己羽翼之下才發現,這個孩子已經沒辦法融入到正常的工作生活中去了。
她仿佛對任何東西都失去了興趣,埋頭将自己關進學院安全級別最高的煉金實驗室裏,好幾次差點在高危級實驗項目中炸死自己。
佩吉·李斯特為養女找到了最好的心理醫生,最終得到的診斷結果是,這個孩子內心與她外表表現出來的溫和守禮截然不同。
她早已習慣了與血腥暴虐為伍,如若捕獵不了罪惡與黑暗,就會讓體內壓抑的無端憤怒毀了自己。
如同一頭馴養成獵犬的野狼,沾了血就再也回不去庭院,它需要一個途徑發洩掉體內的躁動,讓沸騰的熱血冷卻下來。
雷明頓市長在李斯特家族的保護下算計了這個孩子,從衆多選擇當中将她争取了過來。但他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在佩吉·李斯特暗中引導下發生的。
佩吉調查了伊馮接到的所有工作邀請,約德郡不是待遇最好的地方,卻是一個對她最合适的療愈之地。
這裏是北大陸最大的港口城市,來自世界各地的船只都在這兒靠岸,所以本地居民大多包容開明又友好。
但這兒也有惹人厭惡的犯罪集團與殺人兇犯,最重要的是,還有一群經年累月存留下來需要被暴力鏟除的怪物。
合同聘書上的這五年時間,是佩吉結合心理醫生的診療建議,給伊馮量身定制的一個特別療程。
哈迪斯湖坐落于黃沙丘陵邊緣地帶的海象公園後山。
這兒遠離繁華熱鬧的城市中心地帶,也不是風景秀麗的鄉村小鎮附近,而是在兩者夾圍圈出來未被開發的自然公園裏。
從山坡上的灌木叢和碎石堆中往下眺望,林立密集的高樓房屋在正午的炎熱空氣裏扭曲了形狀。
卡爾緊張地握緊了手中槍支,身邊其他埋伏的警察槍裏的子彈都已經在首席顧問特制的煉金試劑裏浸泡過了。
他看着坡下那片沿着兩條公路延伸出去的暗綠色湖泊,咽了一口唾沫,“離下午一點鐘還有多久?”
斯賓塞額頭滿是汗,拿出懷表看了一眼,“還有半個小時……長官,目擊者說的那頭足有兩米高的骷髅怪,真的存在嗎?
哦我不是懷疑您的判斷,但一個患了魔毒症的病人,真的可能變成那種怪物的樣子嗎?”
伊馮的手微不可查顫抖着,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壓抑沸湧的熱血帶來的憤怒與些許亢奮激動。
愛可以是治病的良藥,也有可能是引爆情緒的催化劑。她不是怪物,不會将負面情緒帶來的暴虐發洩到心愛的人身上。
卡洛打了個寒顫,從主人肩膀上呲溜鑽進了內兜口袋。
“我在檔案室查過資料,循着時間線追溯到了幾樁七年前的未結兇案。
克拉克署長上任之前,銅鈎區分局不是有兩位副警長和一名治安官失蹤了嗎?一周後,一個流浪漢在離海象公園兩個街區外的垃圾桶裏翻出了三具幹屍。”
“您是說,那三具幹屍......那這些年在海象公園附近發現被風幹的陳年屍體,難道——”
伊馮将手裏的警棍甩開,黑亮的瞳孔幽晦,“那不是什麽骷髅怪,是一頭巫妖。
等着吧,我調查了哈迪斯湖附近幹屍的出現規律,它下一次覓食應該就在這兩天了。”
阿卓亞娜:我才不信她要跟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