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這是斯賓塞有生以來見過的第一個已經變成了怪物的渎法者。
人人都知道約德郡的暗處藏了很多可怕的東西,其中大多都是殘暴不仁的罪犯,還有一部分,則是字面意義上的兇物。
據研究,在元素最開始發生異變扭曲的時候,某些東西就已經存在了。直到一百多年前,魔法師逐漸從大陸絕跡以後,人們的目光才轉移到這類生物上來。
他們起初只是生了怪病的可憐人,但當放縱自己跨越某個未知精神領域的邊界線以後,這些人就會變成怪物,成為不再被各國承認具備法律人格的邪惡生命。
斯賓塞以前還不太明白,為什麽那些在元素影響下患病的可憐人不能像無法自控的精神病人一樣得到法律對弱者的适當傾斜性保護。
但今天他才明白了原因,被納入社會及國家法律制度下進行管理的生命個體,首先要是人才行。
而哈迪斯湖旁邊公路上站着的那個——姑且稱之為人的東西,除了輪廓與直立行走的骨架,已經看不出有任何人類特征了。
當趕着馬車、抄近路從海象公園內通過的農夫經過的時候,那個穿着黑色大衣的瘦高個男人便從公路的另一邊出現了。
海象公園的後山多是沙丘地帶,現在時間才剛過一點鐘,午後陽光刺眼,炎熱不堪,男人卻将渾身上下都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脖頸之上的皮膚。
他的臉光滑反光,像極了塗過一層蠟質的油膏。
他用戴着皮手套的手做了一個求助搭便車的手勢,馬車便停了下來。農夫還沒來得及說話,拉車的那匹馬突然不安地四蹄亂踏,不顧主人的吆喝怒斥,徑直沖着來人狠狠撞了過去。
山坡上五十米外埋伏的警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預料中慘烈的血腥狀況完全沒有出現,被撞飛的男人臉瞬間裂開,在嘶鳴的馬兒身前留下了一地碎瓷般的蜂蠟和石膏的碎片。
而不遠處,男人黑色大衣翻飛,石膏鋒利的棱角劃破了衣服飛出,他在空中像蝙蝠一樣翻轉摔落,可再站起來的時候毫發無損,只身形更顯削瘦了。
他的确很瘦,透過挂在身上被劃爛的衣服間隙,能看到暗紅色幹癟堅韌的皮肉包裹在枯萎的肌肉上,清晰勾勒出了人體骨骼的輪廓。
他一只眼睛已經壞死,爛成了黑漆漆的窟窿,另一只眼睛瞳孔卻是綠色的,像魔鬼一樣散發着詭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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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伏的警察離得遠還沒有看清楚,那名“農夫”立馬跳車往回跑,他掏出一小瓶聖水一邊跑一邊往身上灑,拿出胸前挂着的十字架用手握緊大聲道:“開槍,快開槍!是怪物,我把他引出來了!天吶上帝……神父,海象公園真的有一頭巫妖!”
槍聲大作,無數子彈瞬間穿透巫妖的身體,将他像破布袋一樣從公路擊退到了旁邊的小土坡上。
他眼神兇厲狠毒,死死盯了在湖畔山丘上埋伏着的警察一眼,翻身從長長的土坡上滾了下去。
卡爾帶着巡官們趕了過來,站在陡峭的馬路崖邊往下看,淩亂倒伏的枯枝草堆被碾出一條路來,沙塵揚散的崖底早已空無一人。
“該死,他明明從這兒跳下去了,人呢?!”
靈活的小花栗鼠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站在枯草堆邊上拖着長尾巴來回繞圈圈吱吱叫,卡爾回頭看了看,出聲問:“有誰看到科長了?”
“維吉哈特長官剛剛還在的……”
卡洛已經順着一條斜坡小路蹦蹦跳跳帶路跑出去了,卡爾忙點了幾名警員跟了上去,“斯賓塞,你去坡崖下看看,你們幾個跟我來!”
海象公園前門旁,一個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從樹籬裏鑽了出來。
他神色陰沉,穿過道路走到公園對面路口時,狠狠踹了牆邊的大垃圾廂一腳。
一個流浪漢站在他身後大聲道:“嘿哥們,你幹什麽!那可是我今晚睡覺的地方,都已經用廢報紙和衣服鋪好了,你這麽一弄我怎麽睡覺!”
他瞧了一眼不遠處正站在路口笑談閑聊的兩名巡官,面上裝出一副懦弱膽小的怕事模樣,老實巴交的被尋釁挑事的街頭混混訛了一筆。
離開大馬路以後,他依舊佝偻着身體,拐進了一條小路。沿着小路走了好久,轉彎又繞過好幾條側街确定沒人跟蹤以後,他才慢慢挺直身體,往住所的方向走去。
進入熟悉的街道,男人自在的跟路邊面熟的行人笑着打招呼,随後從一家蛋糕房旁邊的巷子拐進去,在一堆髒兮兮的木板底下拿出了一個黑色帆布包。
躲在蛋糕房的垃圾桶後面,将外套下面滿是彈孔的爛衣服換下,和着一大桶半凝固的石膏統統扔進垃圾堆裏,他才靠着身後滿是綠黴的紅磚牆松了一口氣。
真倒黴,他都謹慎了這麽多年,怎麽還會被發現?難道是報紙上警務廳從曼森威爾新請來的那個煉金術士搗的鬼?
該死,她知不知道主動招惹他們的後果?
聽上面的話停手了這段時間,他的人類形态就快維持不住了,明天還要去拆車廠上班,他必須得找一份補給才能勉強維持住人類外表......
可以巫妖的身體在居民區行走無疑是找死,那些警察槍裏的子彈是用特殊藥水泡過的……不行,已經來不及再做僞裝了,只能冒險用現在弱小的人類身體先綁一個人用了再說。
他站在巷子口往外瞧,鎖定了剛從蛋糕店裏出來,離他最近,穿着蓬蓬裙扒在櫥窗往裏面看的小女孩。
他瞅準時機跨出巷子,可剛走一步,一個圓形垃圾桶蓋的棱角就狠狠甩抽到了他膝蓋上,伴随着骨裂的聲音,男人哀嚎一聲重重摔在了小女孩面前。
女孩吓一跳,睜大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瞪着他。
女孩的父母則恰好從店裏面出來,看見了這一幕。
神色冰冷的黑發女人将手裏的垃圾桶蓋扔到了一邊,從腰後抽出一根甩棍揮開,擡腳踩在了一個趴女兒面前石磚路面上呻|吟痛呼的男人背脊之上。
那位父親忙把女兒抱了起來,護着妻子退後,警惕地看着這個暴虐古怪的女人,大聲道:“莎拉,快去報警——喂!你幹什麽!”
伊馮握着警棍揮舞到空中的手停下了,她擡眼望過去,那位父親懷裏,可愛的小女孩正咬着手指好奇盯着她。
伊馮手放下了,左手微微拉開外衣,露出腰間的特制警徽,“先生,報警是對的,接下來帶你女兒離開吧,她不應該接觸這種髒東西。”
說完,伊馮彎腰握住男人的腳踝,像拉一條死狗一樣将他往巷子裏拖。
“爸爸,那是什麽呀?”
父親目光随着女兒的手指指向看過去,剛被那位兇狠的警官暴力襲擊過的男子此時趴在地上被拖動,他皮膚底下血管不自然鼓起,十指幹癟下去,皮肉也緩緩收縮貼裹在骨頭上,變成了一具可怖的暗紅色骷髅怪物。
他不由打了一個寒噤将女兒抱緊,攔了一輛車,去街頭的電話亭那兒接上妻子,一家人趕緊離開了。
等摩根率隊趕過來的時候,伊馮正靠在馬路邊的路燈燈柱上,神情懶懶地用一張幹淨的白色綿手帕擦手。
看到她時伊馮還愣了一下,“這裏已經到港口分局的管轄範圍了嗎?”
摩根示意幾名警員進去查看,她站在伊馮面前,認真端詳看了一圈現場環境,那個垃圾桶蓋就在牆角地面上,堅硬的金屬棱邊已經凹陷了進去。
煉金術士除了衣服有些皺,呼吸略急促,手指指節也有些許擦傷的紅痕,別的倒也沒什麽異樣。
巷子裏有嘈雜的聲音響起,幾名警員提了一個髒兮兮的帆布包,架着昏過去的獨眼男人出來了。
這個男人個子很高,沒什麽肉眼可見的皮外傷,只身體肌肉在本能的抽搐戰栗。他有一只眼睛的位置是一個黑漆漆的深孔大洞,裏面還隐隐能看到鮮紅泛白的腦組織,看起來既恐怖又惡心。
那幾名警官小心翼翼的看向首席魔法顧問,煉金術士無奈道:“你們看我幹什麽,他眼睛的傷可不是我弄的。
他整個身體由內到外幾乎已經全被元素侵襲爛掉了,我只能想辦法把所有的元素毒暫時壓縮到一處浸染最深的地方,勉強讓他保持住人類的外表……”
她将一瓶藍色煉金制劑遞給了他們,“這家夥已經成為了一頭成熟體的巫妖,如果想讓他被乖乖關在牢裏的話,每個月都需要灌一瓶這種藥。
我想,銅鈎區好多失蹤案都需要他來交代結案,問訊的時候如果他嘴硬,直接打電話給我就行。
不過,相比于再見到我,他應該會老實交代出那些受害者屍骨下落的。”
四肢癱軟的巫妖渎法者被警車帶走,伊馮将撸到肘彎的袖子放了下來,摩根看着她修長十指交叉活動的動作,“長官,那個家夥的膝蓋?”
“巫妖的自愈能力很強,他受的所有傷在巫妖形态時都能愈合消——”伊馮笑了起來,“摩根大警探,套我話呢?”
“卡爾他們現在應該找到這家夥留在海象公園的犯罪證據了,和你們剛帶回局裏的帆布包中的東西加起來,足以從側面佐證我對這頭巫妖的身份判定,這可不是執法不當。”
她擡手攔了一輛雖然速度慢但價格便宜的載客馬車,“我和一個患者約了下午的時間,你們港口區要這個案子就拿去吧。一會兒你幫我打個電話給斯賓塞,我晚點回辦公室去接卡洛。”
“長官!”
伊馮回頭,這個棕膚的長腿警探嗫嚅了兩下,還是沒能開口。
她會意,問道:“明天還是沒辦法到我面前報到嗎?”
“抱歉,我……港口最近積壓了一批搶劫殺人案……”
“是塔肖尼不放人,還是你自己不願意來?”
“您和塔肖尼警督都是很好的上官,但他對我有知遇提攜的恩情……”
“我明白了,”伊馮踩着踏板上了車,側頭笑道,“不必在意這件事,我會去和署長說的。摩根,你是一名好警察,和你共事的這段時間很愉快,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