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初春山林晴雨難定,那雨沒半點停的念頭,反而越下越大。
三日之期,眼看便已過半,并無半點進展。
顧時珩縱使對王必有氣,但冷靜下來,亦不可能當真把他砍了。
可其嘴巴便似是蚌殼,無論怎麽審都審不出半句話。
至于花了大量時間盤查的在戌時三刻,出過營帳的人,更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就按巡夜的士兵而言,太子,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以及數十位大臣,都曾起夜而被人看到。
因為無人推算得出完顏麟究竟是什麽時候被殺的,亦根本就沒辦法通過這個方向縮小範圍,鎖定可能的真兇。
眼看已是黃昏,距離三日之期不過還有十二個時辰。
外面下着傾盆大雨,顧時珩起身,正準備朝殓房和将軍坡走一趟時候掀開門簾,正正好對上煙雨之中,那雙冷冽的鳳眸。
七皇子顧時翊一身鑲金邊黑袍,單手撐绛紫色帛制傘,矗立于風雨之中。
狂風刮起雨水,浸濕了他的衣袂和下擺,甚至還有些許迸射到了他蒼白的臉龐之上。
在見到顧時珩的那一剎那,他的遠山眉便壓了下來,嘴角稍稍上揚,若有深意的掃了他一眼。
顧時珩見他,心裏驟然一梗,臉色跟着也不太好,道,“你來做什麽?”
“我來做什麽?”顧時翊話音輕佻,緩緩道,“某些人明天腦袋就沒了,我不來看笑話?”
顧時珩沉着臉,并未說話,顧時翊緊跟着笑了。
“你看看我,這倒忘了,父皇可舍不得你死,你這提頭來見,誰還不知道是說說而已?”
顧時翊眯了眯眼睛,看着這張臉,興趣盎然,道,“要說這學得好不如生得好,捅出天大的簍子都有人幫你兜着,十七個皇子,誰有你這樣的待遇”
“我闖下什麽天大的簍子?這完顏麟難道是我殺的?”
顧時珩柳葉眉一凜,臉上浮現些許愠色,又看了一眼顧時翊,輕輕搖了搖頭,道,“算了,我時間有限,有什麽好跟你這種人多費口舌的。”
說着,便擡腳,往漫天風雨中走去。
顧時翊側頭,在風雨飄搖之中,呆站不動良久,看着那背影越來越小,暗自嘀咕了一聲:
…..倒真是蠢。
下這麽大的雨,怎也不知道帶把傘。
自殓房出來之後,顧時珩孤身一人,策馬行至将軍坡,方到坡下時候,竟見一摸白衣在雨中搖曳。
四皇子顧時微一塵不染,眉宇間盡是恬淡溫和。
他擡起頭,遙遙望去,見顧時珩一襲紅衣,已在風雨之中淋得透濕。
雨水沾染上他俊美的臉頰,在喉結上滾動,順着修長的脖頸往下滑落,而那襲紅衣在這陰灰的山野間更顯得突兀,一時間,仿佛狂風驟雨之中,仍不屈綻放的花。
他手裏早已拿着老大的油紙傘,急忙匆匆上前,将他牢牢罩住。
“….四哥 ”顧時珩被雨水蒙了眼睛,見他仍十分詫異,“你怎會在此?”
“我心底暗自擔憂你與父皇的三日之約,便想親自上山來查看些許,誰料被禁衛軍攔住了。”
顧時微抿了抿唇,伸手從懷裏拿出了一方手帕,遞了過去,道,“….你不帶個下人來便算了,為何也不打傘?”
“多謝四哥了,這禁軍不放人進去,是我下的令,便是怕有有心之人去破壞痕跡。”
顧時珩勾了勾嘴角,輕輕一笑,接過手絹,擦了擦自己濕潤的臉頰,“至于這雨, 讓我清醒,亦方便我想事。”
“倒也不怕害了涼。”顧時微呢喃道。
顧時珩只是輕輕一笑,又往裏走了一步,二人距離急劇縮近。
分明二人所處之地,仍風雨交加,也不是什麽密不透風能全然遮蔽的地方。
可這麽一方傘之下,反而讓人感覺另有一方天地,至少短暫讓人安然。
無人開口,相對站立須臾,顧時珩才突然問道,“四哥,你覺得完顏麟是怎麽死的?”
“於菟覺得呢?”顧時微反問道。
“我亦說不清楚,所以要來看看。”顧時珩輕輕嘆了口氣,擡頭一望,道,“四哥,我意欲再往将軍坡走一遭,你看你是先回去,還是…”
“我自然是陪你去。”顧時微斬釘截鐵道。
顧時珩淡淡一笑,道,“多謝四哥。”
顧時微雖比顧時珩年長五歲,早已成年開府,比這少年郎高不了多少。
一路他撐着傘,全程都朝着顧時珩傾斜。
顧時珩再也沒淋一滴雨,反而那方才一塵不染的白衣,此時已經透濕。
顧時珩心底忍不住感慨,他這四哥和顧時翊乃是親兄弟,但是這性子卻是一個天一個地,一個白一個黑。
顧時翊有多麽嚣張跋扈,不可理喻,颠三倒四,顧時微便是都麽溫文爾雅,翩翩君子。
除去他之外,其他王子之中,對顧時微評價亦是最好,畢竟很難有人會不喜歡這樣賢王。
二人一路上山,雖話并不密集,相處得格外和諧融洽,等到了山頂懸崖邊上。顧時珩低身查看,顧時微拿着傘往前,将他罩得嚴嚴實實,全然顧不得上自己。
時間有限,沒那麽多時間推脫浪費,顧時珩只是道了句謝之後,潔白的手指便在這草泥中輕觸起來。
這大雨之後,天地間所有的痕跡都已被沖得幹幹淨淨,地上的泥土被沖散而成了泥漿狀,青草亦被雨水浸濕。
顧時珩柳葉眉一沉,心想這當真是天公不作美,可走到懸崖邊上,見标注推測出的完顏麟墜懸地方時候,眉頭緊縮,良久都不說話,突然道了一聲,“不對。”
“如何不對?”顧時微見此,急忙問道。
顧時珩站起身來,望向顧時微,緩緩道,“完顏麟身強力壯,武功不差,這裏一點掙紮的痕跡都沒有,已有些奇怪。退一萬步說,就算是因為下了大雨,把這些沖走了,可是你看這處,四哥。”
他的手指指向了在懸崖邊的幾株蒲英草,雖在風雨之中搖曳,各個完好無損。
“你要把一個活人推下懸崖下去,該當如何?”顧時珩問道。
“你這是何意?”顧時微将問題抛過來。
“四哥,可借你自己于我一用?” 顧時珩見顧時微亦全身透濕,心底亦沒有其他的顧慮,反而上前一步,問道。
顧時微眨了眨眼睛,一雙柳葉眼稍有詫異,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那雙桃花眼睛悄然離近,讓他稍一失去神,而突然之間,一雙手落在他的肩頭,将他猛地朝坡下推去。
“於菟!”
顧時珩手上的力氣極大,頃刻之間,顧時微身體便失去平衡,往萬丈懸崖之下跌去。
巨大恐慌自心底傳來,讓他下意識的伸手,死死的拽住了顧時珩的肩膀,而腳下那雙
那鹿皮絮棉靴亦不自覺的蹬踏着腳下的泥地,一連讓好幾株狗尾巴草錯了位。
可想象中的墜落感并未到來,顧時珩的另一只手早已橫在腰下等着他,在他快要墜落的那一瞬間,死死的扣住了他的腰,将他掰正, 勾回了懷中。
顧時珩望着二人腳下泥地,心底亦一目了然,明白自己所想的必是對的,圈着顧時微又往裏走了幾步,等确保安全之後,手還沒來得及松開,剛一擡頭,竟對上一雙水潤發紅的雙眼。
顧時微便這麽看着他,眼睫微微顫抖,眼底竟是水汽。
風還在一個勁的刮,雨水宛如斷了線的珍珠般砸到二人的臉頰和身上,可此時此刻,天地間竟仿似是靜止的。
“四..” 顧時珩如夢方醒,猛地往後退了幾步,畢恭畢敬朝他行了一禮,道,“四哥,方才是我多有得罪了..”
顧時微胸口起伏不定,并未回答,反而低身,撿起來地上那把油紙傘,又走到顧時珩身邊,将他罩住,道,“回去吧。”
“你的意思是說,五王子并非墜崖而亡,而是他在墜崖之前,便已經死了?!”
衆人齊聚主營之中,皇帝聽到顧時珩的話語,眉目一凜,繼而追問道。
“回父皇,正是如此。”顧時珩點了點頭,将自己在懸崖之上的發現一一禀報,道,
“根據山下的位置,兒臣同四哥去查看了山上完顏麟墜崖的地方,且不論完顏麟身強力壯,如果要将他推下懸崖,必有打鬥痕跡。更何況如若完顏麟被退下懸崖時是清醒的,必會奮力掙紮,可那懸崖邊花草皆無恙,故極有可能他墜崖之時,實則已經身亡,這一點,四哥可以作證 。”
四皇子顧時微聽到此話,亦上前一步,将他們二人方才所發現和實踐的一一禀報。
衆人皆知四皇子與九皇子根本不算一派,甚至四皇子身後的傅相與東宮還算是死敵,故認為其供詞極具信服力,在二位皇子的闡述之下,衆人亦接受了完顏麟在墜崖之前已經身死這一說法…
可是這便意味着一切水落石出了嗎?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你還是沒有解釋,究竟是誰殺了麟兒!”北渝二王子見衆人松了口氣,忍不住上前一步,繼續指責,轉頭望向皇帝,道,“中原皇帝,你不可能對這事便這樣算了罷!?”
“二王子稍安勿躁,朕說了會北渝一個交代,便必給北渝一個交代。”皇帝的神色稍沉,又望向了顧時珩,道,“不過既然已證成了五王子在墜懸之前已經身死,反而不像是九郎所為了,要查,亦得從旁人身上查起。”
“中原陛下這是何意?”完顏洪志反問道。
“二王子這想不通嗎?如若是九皇子殺了五王子,要選擇抛屍之地,又如何可能選在将軍坡下?”太子繼而說道,“這不是反而平白讓自己受牽連嗎?”
“好啊!好啊!”完顏麟眨了眨眼,上上下下的掃視二人一眼,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們中原王朝,便是如此幫親不幫理,這是擺明了要包庇真兇?!麟兒屍骨未寒,你們便要這樣偃旗息鼓, 不再追究了?”
“朕從未說不再追究,只是此事急不得,九郎,你這二日亦辛苦了。”
皇帝轉頭,望向顧時珩,擺明了當務之急便要将他從這泥潭中撈出來,可他還未說其他話,顧時珩突然行了一禮,道,“父皇,實則這事也急得。”
滿座皆驚,望向顧時珩,心底不知其意。
顧時珩拱手行了一禮,道,“兒臣已知道了真兇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