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草生
第32章 草生
老朱家兩個人一個讓我喜歡得不得了,一個讓我發愁得不得了。休假回家,朱丘生又給吃又給喝又給睡的,就算是我要星星,他都能轉身拿梯子架去夠。但有一點例外,他說輔導草生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與他無關。
草生十三歲了,沒白瞎老朱家的基因。她長着和朱丘生一樣的細眼兒,皮膚呈現健康的粉白色,高鼻梁鵝蛋臉,長得很漂亮。
可惜美人是個大草包。
朱草生盤腿坐炕上,啃筆的樣子和她哥如出一轍,不同的是朱丘生啃的是木頭鉛筆,這妮子鐵牙,啃的是簽字筆,一直把筆尾巴咬出白色的印子。她一邊咬一遍嘀咕,什麽雞幾只腳,兔幾只腳?
我拿方程組給她講了一通,歷時好幾分鐘。從列方程式到求解,細致得從頭到尾。朱草生看着演草紙不住點頭,然後一筆一畫寫在自己卷子上。
能看懂?我問她。
能能能,能看懂,她說。
襯着她寫題的功夫,我溜下炕,湊到朱丘生旁邊,我說,我教會草生解一元二次方程組啦。
朱丘生觑了我一眼,求表揚啊?
不要白不要,我想。那求一個呗?
朱丘生翻動着鍋裏的菜丸子,說你可當心點,她要這麽好教還能當選讓學校老師最想一拳捶死的同學嗎?
你們就嚴重吧,草生哪有那麽差勁,要搞愛的教育,懂不懂?
行,朱丘生拿着鍋鏟子叉着腰看我,那你就愛的教育吧,慈母。
我回炕間,朱草生又在咬筆了。我過去,又不會了?
不會,她悶悶說。
我低頭一看,把鴨子和兔子關在一個籠子裏…… 這不換湯不換藥嘛!
這個,我點着這道題,和上面的那個不一樣嗎?
不一樣啊,朱草生說。
哪不一樣了?你別看這是雞,這是鴨,都是兩只腳,你只要按照之前的步驟再列個方程組……不就完了嗎?
但是不一樣啊,朱草生說,你看數都不一樣。
一瞬間明白了為啥教師行業早衰了,我不想一拳捶死朱草生,我想天上來個雷把我劈死。我忍着跳得噗噗的筋,我說姑奶奶,這數當然不一樣了,這數一樣你還做它幹什麽?
但是不一樣我不會做啊?
你不說能看懂嗎?
我說的是能看懂你寫的字兒。
我把她卷子一把扯過來,原來她撿了個現成的,把我步驟原封不動抄了。我方程喜歡設“Z”,她最有本事,抄成了個“2”,最下面一行明晃晃擺着結論:216。
216?什麽東西?
這是“Z”!我朝着朱草生說,語氣那叫一個痛心疾首。朱草生迷迷瞪瞪的,她說不是數學題嗎?怎麽還出“Z”了?
丫的,我在心裏默念殺人犯法,表情可能堪比吃小孩了。我說草生啊,可能你不習慣這個方法,咱們換一個。
朱草生點頭,行啊。
你看,籠子裏又這些只腳,又有這些個頭。咱們先假設,雞和兔都舉起兩只腳,這樣地上就只有兔腳,沒有雞腳了。
朱草生想了會兒,神在人外地“嗯”了一聲。
我說什麽了,你重複一遍?
沒有雞腳了……沒有雞腳了,朱草生跟念咒一樣,念着念着,身子突然“邦”一下抻直了。她長長“哦”了一聲,她說多虧帽兒哥你提醒,不然我就忘了!
我看着仿佛打通任督二脈小眼锃亮精神百倍的朱草生,忘啥?提醒啥?
朱草生一溜小跑就出去了,鑽到廚房裏,大喊了一聲,大哥你說今天做紅燒雞爪的!從零錢盒裏抓了錢一溜煙就跑了。
朱丘生轉過頭的時候看見我正翻箱倒櫃找擀面杖,樂得呼哧一聲,他說你幹嘛?不是愛的教育嗎?
我把擀面仗往肩上一扛,氣呼呼追出去了,邊走邊說去他媽的愛的教育,棍棒底下出孝子。
話雖這麽說,我卻沒舍得打她,只是把她像拎小雞仔一樣拎回來了,順便再買了袋花生糖。
我邊嚼着花生糖,邊看草生饞得滴溜兒圓的眼,故意把糖塞進牙齒後來發出咔嚓的脆響。我問,朱草生,你想不想吃?
草生攤開手,想要!
那趕緊回去把那頁數學作業做了。
她好像掙紮了一會兒,搖頭:不做!
嘿,膽子不小。我把一塊花生糖放她鼻子底下,真不要?
不要!朱草生很有骨氣地說,然後她好像怕自己反悔,撒丫子跑了,說她去村西麗麗家玩去。
我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把那包雞爪遞給朱丘生。我說小兔崽子,我還治不了她?加辣加辣!
朱草生嘴饞但是滴辣不沾。
朱丘生把雞爪處理幹淨,然後加了一大捧辣椒面,擡頭笑我,受不了了?
她就存心氣我!
算了,朱丘生說,她就不是那塊材料,不學就不學吧,讓她折騰點兒別的,将來也能過挺好的。
那你當時為什麽整天逼我學習?
我是看人下菜碟,朱丘生低下頭說,傻帽兒你和我們倆不一樣,那天你不是和我說要念研究生嗎?
我專業分流選的數學方向,蘇老師建議我跟他讀研拿個金融學位。我跑到桌子邊,挑了口熟肉吃,然後又走到朱丘生邊上,我說我讀書是一回事,草生不能什麽都不知道。要不哪天清除文盲半文盲的工作清除到咱們家,能一下掃掉三分之二的人。
朱丘生觑了我一眼,他說你就糟蹋我吧。
我把他幹淨的一只手扯到我腰上,我說要不中午你也糟蹋糟蹋我?
我們開葷之後,一直還是我在上面,但是我直覺朱丘生不是不想,畢竟他總是對我的腰臀抱有極大的熱忱。
我曾經洗得幹幹淨淨,躺得平平的,任他上。他當時試探了一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的臉。前戲的時候的确很不舒服,我能感覺到血氣一點點離開我的身體,臉色都因為本能的抵制變得灰敗。朱丘生愣了會兒,目光慢慢冷卻下來,他說算了。
我是不太在意上下的,我想上他,也想被他上。現代科技沒有發展到靈魂合一的程度,人們就只能通過這種方式進行最親密的肉體結合了。我想他裏裏外外都是我的,也希望我裏裏外外都是他的。
朱丘生看了我一眼,不怕疼了?
不怕,你盡管來好了。我說。
他給了我兩後背兩下子,說我告訴你啊,我最近活可多了,累得厲害,我不招惹你,你也別招惹我。
什麽意思?我不滿意地道,許看不許吃啊?
許看,朱丘生說。鍋裏的雞爪被炸到起了金黃的虎皮,裹上了層麻辣鮮香的醬汁。他用筷子戳了一個出來,貼到我嘴邊,嘴唇上登時就油溫溫熱乎乎的。
許吃雞爪,朱丘生說。
朱草生回來看見紅彤彤的雞爪惱得眼睛都快出火了,我當着她面全吃了,她也沒辦法。第二天正好趕上朱丘生上白班,我在做飯的時候又往肉菜裏抓了一大把辣椒。
她狠狠地咬筷子,質問我,帽兒哥你明知道我不吃辣椒,為什麽往菜裏下?怕我跟你搶?那麽一大盤子你吃得完嗎?
诶,吃不完,我說,就是玩兒。
對待小滑頭要沉住氣,讓她先來求你。朱草生硬是啃了兩天菜葉子,實在忍不住了,主動過來擺出一副談判的架勢。
她先占據了上座,說,你再這樣我告你虐待啊,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不着急,畢竟餓肚子的又不是我。慢悠悠地回她,我想幹什麽……你都照做?
她一聽能商量,起了精神勁兒,主動讓我到上座去,甚至要給我捶胳膊捶腿兒。
照做照做,朱草生說,您老現在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再生父母,我的十八輩祖宗,只要您以後好好做飯,別往肉裏撒辣椒,讓我幹什麽都成,她想了想,補充道,讓我往我大哥臉上畫烏龜都成。
我沒想讓她往朱丘生臉上畫烏龜,就想她做點正經的,沒有生命危險的工作。把你作業本拿來,我吩咐,今兒下午把你數學題做了。
朱草生又擺出張寡婦臉。
不是,我說,讓你寫作業能吃了你啊?你不是自己平時在本子上塗塗畫畫挺來勁的嗎?寫作業就不行?
你以為我是不想寫啊,朱草生說,我是笨,就是不懂,我就是不會。
誰說你笨的?誰罵你笨的?
朱草生的兩只小手在桌子下面纏了會兒衣角,就,就班主任啊。
那個大肚子劉?
對啊,那個大肚子劉。
奶奶的,他一個一遇到圓錐曲線就不會,全靠看課代表作業本上課的東西說你笨?我看他就是脂肪多到把腦子撐爆了!不用理他!
朱草生撲哧一聲被我弄笑了,然後她慢慢說,我想想哈,大哥好像也說過吧……
朱丘生也說過嗎?
我覺得嗓子有點癢癢,咳嗽了兩聲,他,他說是為了你好,他不是你大哥嗎,說了就說了吧。
朱草生支棱着腦袋看了我會兒,看起來像只打量人的小狐貍,然後她輕飄飄地說了句,帽兒哥,我發現你挺雙标的哈。
雙标嗎?完全沒有,我只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手把草生的作業本塞她眼前,我催她,趕緊寫,不會的我教你。
事實上草生的數學思維确實是挺費勁的。我和朱丘生也沒想着培養她上大學上研究生的,就是想讓她趁着年輕學點東西。我拍拍她皺巴巴的小臉,行啦,別愁眉苦臉了,我說,你不愛做數學就不做吧,找個你喜歡的科目,帽兒哥教你點知識。
草生在書包裏亂翻,翻出一本生物書。
她別的課本能全新出售,這本書卻爛了個腳兒,還給上面的小動物畫了帽子。朱草生說她開始聽老師講某某細胞覺得還挺神奇的,想把這科學下去,但是後來又變成每天練習題了,好沒意思。
我開始給朱草生講生物了,從最基礎的什麽是生物講起。朱草生并不笨,她只是不适應應試教育,她是個“實踐型人才”,激發她需要用各種實例。
我授課的全階段她都沒睡,眼睛有神地看着我,還時不時問點問題。休息的時候我驚喜地給朱丘生打了個電話,我說,我制服朱草生了,別閑的沒事就把人家小姑娘妖魔化。
朱丘生語氣上挑,“哦”了一下,問怎麽辦到的?
我說要收複這個女人的心,先就要收複這個女人的胃。
朱丘生說我說的有道理,他說朱草生全身上下占地面積最大的就是那個胃。他說這話的時候,朱草生白嘴吃了一盤豬頭肉。
然後她油光滿面地向我提出了個對于她的水平來說很有深度和思考性的問題。
我啧了一聲,士別三分鐘當刮目相看啊,我說,你這思考力和你這飯量一樣超群,說不定真是個材料。
朱草生回過頭來回我,她說你肚子沒大肚子劉大,講得倒是比他好,你要是來教書,我們學校老師全都跳河得了。
然後我們倆就開始搶着吃豬頭肉,成了一對快樂有愛的“姑嫂”,當時我們都沒想到這段話會改變我們倆個人的人生軌跡,幾乎一語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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