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紫煙?傻帽兒!
第23章 紫煙?傻帽兒!
我剛考上高中的時候盧三白其實是想過要接走我的,當時我沒答應,後來他的新老婆懷了孩子,他就再沒提過。新生兒是個小男孩,是我有一半血緣關系的弟弟。盧三白年歲到了,莫名多愁善感,他有一天突然給我打電話,說紫煙,你別怨我。
我說我都挺好的,叫他不要想太多,電話那頭就有個小娃兒哭,我很識時務,說你快去忙吧。
然後我對着電話的忙音愣了好久。
說實話,我對盧三白沒什麽好怨的,主要是我沒想明白是我們倆是什麽關系。我們不像是父子,更像是欠錢的和讨債的,盧三白提供了一枚精子,然後他就莫名其妙欠了我的債,需要依法負擔我的生活費,這種計算方法很奇怪,我想該怨也是他怨我。
身後有人叫傻帽兒去洗碗,我應了聲,心裏想,紫煙是誰啊?
碗被泡在水裏,冷冰冰的一大盆,我哆哆嗦嗦地洗完了。洗碗這事兒從來不能糊弄,朱丘生心血來潮就會把鼻子湊上去聞有沒有殘餘的洗潔精味兒。
沖掉手上的沫兒,指頭都被凍得發緊,我又把路過的朱草生抓來暖手。她一下子從一米三縮成九十公分,像只擠眉弄眼的猴。
我等着手指回血,問她,盧紫煙是誰啊?
朱草生回答得嘎嘣脆,不認識,不知道!
對啊。
不認識,不知道。
我豁然開朗,順便獎勵了她幾個撓癢癢,她口裏“喲喲”地叫着,滾得東倒西歪,正當草生求饒的時候,我聽見朱丘生在屋裏叫我,叫我回屋去學習。
我不情願又無奈地過去了,朱丘生這時候格外像個家長,還在課桌上擺了點兒水果,他要關門出去,我叫他,我說朱丘生。
他停下來看我。
我朝他眨眼,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朱丘生猶豫了一會兒,問,不打擾?
不打擾,我說,前幾天老師開學習方法交流分享的班會,還說交流式學習方法最好,記東西快,你一會兒幫幫我吧。
我又不懂,他講。
不用懂,我給你講,我說,要是能把你講清楚說明我自己也清楚了,來啊,坐炕上。
朱丘生坐在炕上,學習夥伴的身份又讓他手足無措,他的手板板正正地放在膝蓋上,這時候他不像家長,像個小學生。
我讓他放松,拿着書到他旁邊,給他講我的化學錯題。從頭開始梳理,各個易錯的節點都點出,我告訴他,我眼睛看一遍,嘴巴說一遍,耳朵再聽一遍,三遍說完,就再也不會做錯了,朱丘生不住地點頭。
就是頻率太機械了一點。
我湊過去看,他的睫毛一抖一抖的。
朱丘生已經睡着了。
他還歪着身子保持傾聽狀,過了會兒,發出了輕輕的鼾聲。黑密的睫毛羽毛樣鋪了一層,我輕輕碰了碰,癢癢的。
朱丘生哼了聲,我趕緊縮手。我寫了張物理卷子,又背了一單元的英語單詞,他還沒醒,腦袋越滑越低,就要撞上一邊的桌角了。
我過去伸手墊住了他的頭,手面和他側臉挨上的一瞬間,朱丘生觸電一樣醒了,詐屍般坐起來,挺大聲地問,飯糊了?
挺突然的,我被他吼愣了兩秒,然後大笑着倒在他身上,說,飯沒糊,是你腦子糊了。
我笑得肚子都疼了,全身抖,從朱丘生的肩膀一直笑着滾到他腹部。他的指肚蹭了下我的脖子,無奈地說行了啊你,差不多得了。
我停了會兒,又笑起來,比之前還大聲。
朱丘生的眼睛輕輕彎了一下,裏面的笑意很淺淡,他往我腰上撈了把,說你再笑我打你屁股了啊。
我眼睛一瞪,你敢?
他在床上躺得平平的,盯着我看了會兒,你說我敢不敢。
我在他手落下之前從他身上爬起來,溜回書桌去寫作業。過了五分鐘,臉上的紅消了去,我才敢扭頭看朱丘生。
他抱胸靠在炕周圍的牆上,盯着我的背,我一轉頭他就錯開眼。過了會兒他說,我這次不睡了,你講吧。
我現在要背英語單詞。
那背給我聽。
朱丘生坐在我旁邊,一聲不吭地陪着我,他神游在外,但身子坐得住,在我一聲聲灌耳魔音裏堅強地呆着。所以我對高中最深刻的記憶不是用空的簽字筆芯,不是困倦的早自習,不是堆得慢慢的書桌,而是朱丘生,是朱丘生眼皮子打架的側臉,每次想到的時候,心髒就會變得又軟又疼。
讀書這件事對我而言一直是得心應手的,直到高二下半學期。高中突然分了尖子班,把我劃了進去,從雞頭變成了鳳尾,我還挺不适應的。
沖刺階段,各色的的輔導班也興起了。什麽特級教師,什麽高考專家,名頭是一個比一個響,收費是一個比一個貴,各色的專項練習能讓人挑花眼,同學們一把把地報,我瞞得很好,學校不強制,就不讓朱丘生知道。
倒不是我矯情,主要是我認為高考最關鍵的內容老師已經在課上講了,其他的需要靠自己悟。高中生們就好比一顆顆圓圓胖胖的花生,等着被考試的大機器榨油,過早被榨幹了,等到上陣的時候就沒有了,但沒來得及榨,出油量少也是不足的,我講究可持續發展,我不僅要在合适的時間榨合适的油,還要研究出花生油再生的方法,永續利用。
羅明聽了我這段慷慨激揚的發言,瞪大了眼睛,很有見解嘛傻帽兒,他說,那你要怎樣實現永續利用。
我說,沒想好呢,我要真能想好辦法了,還能當後進生?
高二尖子班分班月考,我在班裏排中下,屬于鳳凰大腿肉的程度。
整整高二下學期,我都在摸索。摸索效果很明顯,高二升高三期末考,我考了鳳凰尾巴尖——全班倒數第一名。
這是我有史以來第一次,哆哆嗦嗦地給朱丘生看我成績單。
他什麽都沒說,一言不發地簽了字,去院子裏點上一根煙,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朱丘生剛剛十八歲。
但他給我寫家長簽字已經很多年。
我已經很習慣他給我開家長會,很習慣卷子的落款是他的名字,我習慣他的手,習慣他身上淡淡的煙味和皂角味兒。我們有種與衆不同、不可言明的關系,超越兄弟和暧昧。
當天晚上,我和他撐着胳膊聊天,最後不可避免地提到了考試的話題。我沒找借口,直接了當地說,考成這樣,我不好受。
挺好的,他說,最起碼比我好得多。
我們都對好成績習以為常,但他對我是沒有要求的。朱丘生說,因為他不懂,所以他沒資格有要求。他會督促我,但不會要求我達到個什麽結果。
結果,是最不可預料的。你能決定自己種下了一顆什麽樹,決定自己澆水施肥幾次,你可以學習專業的知識,給這棵樹提供科學的生長條件,但你別想預測它結幾顆果。
朱丘生不會說什麽勝敗乃兵家常事,更不會給我分析得失利弊,他只會聽我說話,然後說,傻帽兒,你是高中生。
咱們村就五個高中生,你是其中的一個。咱們村以前沒有尖子班的學生,你是唯一的一個。朱丘生看着我的眼睛,人是要往前看的,是要追趕的,但是也要往後看。
往前走,是去拿你沒有的東西,沒有的東西誰都想要,但這種“想”是因為你沒有。往後看,是看你有什麽,攥在手裏的東西,不一定是不珍貴的。他說。
我看着他,“嗯”了一聲,一直看着上面的山很累,但其實我已經翻過很多座峰了。
就是這個意思,朱丘生說,我說的沒你有文化。
我說,那你可說錯了,文化不是讀書多少。
那文化是什麽?他說。
是什麽呢,我想了很久。文化不是識字多少,不是聽不聽得懂ABCD,不是說讀過大學的人就一定比高中文憑的人有文化,文化不是專屬于都市,文化也不隐身于鄉野。它是一股勁兒,不是虛幻的字詞。
詩詞不比方言俚語更高雅,它是精神氣兒,是恰如其分,傻帽兒這個名字就比盧紫煙恰如其分得多。
我說,文化是骨頭。
他輕輕“啊”了一聲,沒再說什麽,我問他,朱孬蛋你還記得盧紫煙嗎?
記得,他說,你的小名。
我問,那你怎麽從來不叫?
他說,你叫那麽文绉绉有內涵的名字,喊着別扭,而且你不是老叫我朱孬蛋嗎,我總要叫回去。
我給他分析,我說你看,你覺得盧紫煙有文化,但是有多少人記得這個名字?你覺得傻帽兒傻,但是不管是你還是小叔還是羅明他們,甚至我語文老師都喊過我傻帽兒。知識不傳播則無意義,從這個角度看,你起的傻帽兒,比我爺爺起的盧紫煙知識性高得多。
我一本正經的時候,他又不嚴肅了,朱丘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說你笑什麽?
他說,我以前這麽叫你你還不樂意,現在不覺得傻帽兒難聽?
我從嗓子眼裏哼了一聲,勉強道,湊合吧。
然後我心裏說,我其實挺喜歡盧傻帽這個名字的。
朱丘生是我見過最有骨頭的人,他起的名字,“傻帽兒”,也最有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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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要到新的一年啦,祝小可愛們新年順利~
傻帽兒:給大家一個新年mua,來吧寶貝兒,我嘬一口(^з^)
小朱哥(正經臉):……新年快樂。
耳刀:比心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