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高考綜合征
第24章 高考綜合征
高三的時候一場名叫高考綜合征的瘟疫席卷了全校,男生女生無一幸免,具體症狀包括頭疼腦熱和惡心失眠。
羅明具體表現為前者,他一個校隊運動員整天感冒發燒,用親身經歷向我們證明體育老師請病假是能夠實現的,至于我,我原本以為自己會是一衆“林妹妹”裏皮實的一位,直到失眠侵襲了我。
失去睡眠的前一天,我陪睡在我下鋪的同學去拿東西——他媽媽在校門口等他。
他媽媽和他很像,都是圓圓臉兒戴眼鏡,斯斯文文的。她身後立着兩個大包,一個是透明的,能看到裏面是牛奶還有堅果,還有一個是棉布包,皮上印着某某家紡。
他媽媽拉着他說這裏有多少牛奶,睡前記得喝一次,堅果已經搭配好了,還有五谷粉,讓他每天補充營養。
我同學稍微有點兒不耐煩,“嗯”“啊”亂應着,頭點成撥浪鼓,每“嗯”“啊”三聲就來一句“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我還要上自習呢”。
還有這個,他媽媽說,給你換了個被子。
被子?我有被子啊。我同學說。
那個不好,他媽媽邊說邊拉開拉鏈,這個是蠶絲的,我在家裏曬好了才給你拿過來,蓋着舒服,你那床被子不好,你把塞櫃子裏別蓋了。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我還要上自習呢!
他媽媽又囑咐了幾句才走,我幫他提了那袋子牛奶堅果,還真挺沉的。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媽就是啰嗦。
那一大袋子吃的被立在宿舍角落裏,沒來得及打開,晚上的時候我想,他果然忘了喝牛奶。
熄燈之後我就上床睡了,然後迷迷糊糊做了個夢,這是我第一次夢見陳翠雪的臉。我早知道我和她長得很像,但不知道居然那麽像,我臉上沒什麽盧三白的影子,我和陳翠雪長得一模一樣。
陳翠雪還是記憶中的樣子,白皮膚大眼睛,留着一頭到腰的長卷發,但她不在打麻将,她在竈臺邊上。
她朝我轉過來,說,放學了?媽媽給你煲了湯,一會兒就好了。
屋裏收拾的一塵不染,餐桌上放着花,是香石竹和繡球花,整整潔潔地鋪着一張餐布,紅白野餐格子的。陳翠雪穿着和桌布一樣的,紅白色的圍裙,手上戴着電視廣告裏見過的隔熱手套,端了個小砂鍋,她笑,說媽媽做了雞湯,加了你愛吃的紅棗。
湯面紅澄澄的,有股淡淡的甜味兒,雞肉炖得脫骨軟爛,陳翠雪她遞給我,一臉和氣,慢慢喝,小心燙。
我小口小口呷着,真的挺燙,也挺鮮的。喝到這一碗見底兒,感覺腦袋有點小迷糊。
像是吃了罂粟殼,陳翠雪的腦袋從一個變成兩個,一晃神又變成了三個。喉嚨裏泛起一股奇怪的味道,有點發腥,然後眼前一黑,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再有意識是聽見讨價還價,我在一個黑黢黢的山洞裏,周圍是亮綠色的圖騰,像攢了千萬只螢火蟲。
陳翠雪的聲音傳過來,你答應給我永久身份的,永久居留,一座金山一座銀山,現在說不行?
一個陌生的男聲在和她對話,聲音很低,沒聽清在說什麽。
一個生辰八字正好合适的小子,幾百年都遇不着,你就給這麽兩個錢,打發乞丐啊?陳翠雪說。
我看到門口有人把守,他的臉上灰撲撲的,在光陰下露出影影綽綽的影子,像雜草。他轉了過來,不知道是“他”,還是“它”。
守門的,是匹站起來的狼。
狼眼裏的綠火死盯着我,用目光把我困在石壁邊,我一步步後退,往洞穴深處飛奔,忽然亮光一閃,我逃了出來。
面前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陳翠雪和狼群在身後緊追不舍,踩落的石子被山澗吞噬聽不到回聲,狼的爪牙暴漲,咬向我……
我醒了。
我醒的時候腦子發懵,好久才緩過勁兒,宿舍裏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打雷一樣,下鋪的同學埋在蠶絲被裏,睡得正香。
我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它快被我戳出一個洞,才想我的正事兒是睡覺。
啊,睡覺。
我一閉眼,剛有點睡意,眼前突然就出現了一張青面獠牙的臉,腿肚子一抽抽,登時就又清醒了。
然後越來越清醒。
我失眠了。
我嘗試睡覺數次,持續三個小時,然後我放棄了,偶爾失眠問題不大。我開始回溯我剛剛的夢。不想倒罷,一想我就陷入深深的迷惑,為什麽我的潛意識會覺得陳翠雪給我喂毒湯呢?
但為什麽我毫不猶豫地喝了?
我翻了個身,臉正對着床下,裝牛奶的透明袋在透過玻璃的微光下隐隐反光,然後我想起來,其實我根本不愛吃紅棗。
小時候胡說過我愛吃,但那是因為喝藥苦到嘴巴了。
糾結了半天紅棗的問題,我想起第二天還有模拟考,立刻閉眼開始睡覺,但腦子裏的神經突突地跳。
我輾轉反側到起床鈴響。
我覺兒不算多,一晚上不睡第二天也沒成霜打的茄子,只是在考物理的時候腦子有些轉不活,晚上吃飯的時候羅明叫了我幾聲我都沒應。
後來回了神兒,叫了一聲随便。羅明給我打了一份兒一樣的,我悄悄嘟囔了一聲,說我不愛吃角瓜。
毛病,羅明翻白眼,你又沒提前告訴我。
我扒了兩口飯,角瓜這種蔬菜很奇怪,怎麽做咬起來都半生不熟,我嘀咕了一聲,可是朱丘生都知道。
廢話,羅明回我,他是你哥。
說完他忽然就噤聲了,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好像在思考什麽艱深的問題,我拐了拐他,問,怎麽了?
沒事,他說,我突然在想我弟愛吃什麽。
羅明有個比他小兩歲的弟弟,他說他和他弟“不熟”,關系只限于周末坐一桌吃飯。
我和他是真不熟,他說,我啥也想不起來。
朱丘生就沒有,他記得我不愛吃角瓜,所以不種也不買,記得我愛吃蔬菜丸子,大塊兒雞蛋。因為我愛吃茴香餡兒的餃子,他在院牆底下種了一排,每次包餃子剁餡兒都現采。
我愣了下,羅明問你怎麽了,今天一天都精神恍惚。
失眠了,沒睡好,我說。
一天的睡眠缺失打垮了生物鐘,我越在床上躺越清醒,數羊數到初始單細胞生物還沒睡着。
第三天也是。
第三天早上我開始嘔吐,胃蜷成一團,像要把黏膜全都擠出來,喉嚨裏出來的全是酸液,讓我喉嚨疼。
第四天我又沒睡着,我口幹心慌,開始大量飲水,然後三經半夜跑廁所。我第三次進去的時候聽到了一聲咳嗽,特別詭異,吓得我尿都要回去了。
幹他丫的。
我立在門口沒走,靜靜等了會兒,然後看見最後一間隔間亮起了詭異的光。我沖過去,朝裏面大喊了一聲。
靜止了三秒,我聽到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坑邊的不是什麽女鬼,是我們班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小學委,名叫張文彬的,被我發現的時候他正手摳着牆,盡力搶救差點被我吓進坑裏的英語單詞書。
他立正站好,警惕地把書放在背後,如臨大敵地看着我,問,盧,盧子卯你在這兒幹嘛?
我上廁所啊,難不成半夜起來聞味的?我說完朝他一揚下巴,你幹嘛?
我,我也上廁所。張文彬說。
我“啧”了兩聲,上廁所?裝備挺齊全啊,我點着他的東西:手電筒、書、熒光筆、毛毯。問他,再找個老師給你在廁所講講?
世界上有種人,自己偷着學習,不想別人知道,張文彬顯然屬于此列。我沒再逗他,說你忙你的,我上我的。
他“哦”了一聲,開始悶頭幹活。之後的兩天是張文彬背英語,我嘔吐;張文彬背古詩,我嘔吐;張文彬做數學題,我在他旁邊快要把胃嘔出來。
後來什麽都吐不出來了,我開始幹嘔。張文彬收拾去睡覺的時候看見我嘴角拉着好長一條血絲,我成功把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小學委吓得白了臉,他一把把我撐起來,走,走我送你去校醫院。
別了,我推開他,太麻煩了。
每天就睡四個小時的張文彬表示我健康狀況堪憂,說你想學隔壁中學那個猝死的?
但是去校醫院班主任就知道了,我說。
那怎麽了?
我心裏想,去校醫院班主任就會知道,班主任一知道就會找我談話,他一找我談話我就要露餡,然後朱丘生就會知道我狀态不好。
我不想讓他知道。
算了算了,我拍拍張文彬瘦弱的小肩膀,我回去眯一會兒,說不定能睡着呢。
這周連上不休,周六的時候羅明伸手在我眼底下點了點,說你怎麽這樣了,我還以為咱們班轉來個熊貓。
我反應了會兒明白他說的是我黑眼圈,啊了一聲,我說很明顯嗎?
羅明狂點頭,說我和吸了鴉*一樣。
接下來的物理課,我陰溝裏翻船,被很簡單的一道題挂在了黑板上。下課就被班主任叫進辦公室談話,羅明他媽的把我賣了。
班主任開篇第一句話就把我吓呆了,他說子卯我叫了你哥來,你回家好好休息兩天。
我咬了咬嘴唇,說老師,這,這樣就落課了。其實我不怕落課,主要是朱丘生最近實習,很累的,經不起折騰。
身體最重要,班主任不容置疑地說,我都給你請好假了。
十分鐘後,我看到了黑着臉的朱丘生,我直覺他看我的目光有一點疼,然後我感覺肩膀收緊了。
朱丘生在抱我。
他勒得我好緊,骨頭都疼。我像是一下子卸了勁兒倒在他懷裏,眼眶腫脹發痛,沒忍住,趴在他肩膀上哭了。
好吧,我承認自己是盼着他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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