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心裏有人
第22章 我心裏有人
朱丘生出去了,放我自己休整。肺部恢複供氧後,我第一個念頭是:他會不會惡心我?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出什麽,看出了多少,以及,他是怎麽個看法。
我輾轉反側一早上,到中午燒飯炕熱的時候才下去,然後我明白了朱丘生什麽看法,他的看法是沒什麽看法。
他叼着根吸了一半的煙,面色如常,然後我知道他把我早上的動作定義為“憋壞了”,把他自己的舉動歸為“向憋壞了的弟弟提供幫助”一檔。
真是,好又不好。
我搬了個小馬紮湊到他旁邊,看着竈臺底下的火,火舌卷着油津津的松枝,燒得作響。朱丘生的眼全落在炸開的火花上,沒看我,也沒說話。
我聳了聳鼻子,嘟囔了句,你煙瘾怎麽這麽大。
不大,他說,偶爾抽抽。
朱丘生是在初中開始吸煙的,什麽契機我不知道,等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抽得很熟了。他抽兩塊錢一包的北戴河硬紅,好多人說難抽,又苦又嗆,他卻莫名很喜歡。說來也是怪,那股淡淡的煙氣從濾嘴進了他體內,在被嗅進我鼻子裏,就成了甜味。
我看了看他,指節沒有夾煙的痕跡,牙齒也沒變黃。
你昨天到現在,都抽了半包了吧,我邊幫他撿柴邊問。
平常不怎麽抽,他說。
平常?
我看了眼悠閑的竈臺,和隔壁睡得日上三竿的草生緊閉的門,沒明白他的“特殊”是哪個“特殊”。
傍晚的時候小叔來了,他越發不修邊幅,半長不短的頭發配上黑灰色的臉蛋,弄出一股“非洲相”。一進門兒我就先把他手裏的東西解了,滿臉堆笑地說,來就來吧,還拿什麽東西啊?
小叔敲我的頭,“咣當”一下子差點兒沒把我杵進地裏,兔崽子,他說,那兩條秋褲、兩條煙給我放好了,不是給你們的。
那是那是,我說,您要是給朱丘生買煙就不用進我們家門了。
小叔突然饒有興致地打量起我來,他的眼型和朱丘生是很類似的,細長上挑,但少了沉穩和淡漠,這點微妙的區別讓朱丘生更像家主。
他的目光很快收了回去,輕輕地笑了下,彎腰把草生抱了起來,說好蛋兒,吃什麽好東西了,又重了,小叔都抱不動了。
草生不喜歡自己“好蛋兒”的小名,更不喜歡別人說自己重,小叔在她雷區來回蹦噠,成功把她惹毛了。我聽見她毫不客氣地說,是你老了。
嘿你個小兔崽子,誰教你的這話?小叔一邊捏草生的臉蛋,一邊和我比口型:像你。
對,是挺像我。
別人是祖國的花朵,朱草生是祖國的雜草,我說她繼承了朱丘生的臭臉,朱丘生說她繼承了我的臭嘴,她從頭黑到尾兒,從裏黑到外,是個很合格的臭雞蛋。
臭雞蛋從小叔的懷裏滾下來,跑來熏我,她說帽兒哥你說小叔為什麽還不結婚啊?
啊?我愣了下,那你得問他。
我問了,草生說,他說不着急,男人四十一枝花,按照這種說法,他今年三十四,還算個花骨朵。
我看向他,花骨朵正跟朱丘生借火。小叔抽煙不是小品怡情,他是瘋抽,是猛抽,一根接一根兒地不停口。我想他在這麽作下去,不用開花就得爛根了。
我幫你打聽下,我答應朱草生。
晚飯朱丘生炖了一盆地三鮮,炒了土豆絲、西紅柿雞蛋和豬肝,又切了小叔帶來的兩斤豬頭肉。主食是他上午揉面蒸的饅頭,又白又軟,我能白嘴吃一整個,甩我們學校食堂好幾條街。朱草生手賤,端盤子的時候就偷嘴吃了好多瘦肉。
小叔開了瓶燒酒,說你倆陪叔喝兩盅。
我還沒說話,就聽見朱丘生說,我陪小叔喝,傻帽兒算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股軟勁兒,像護犢子。我突然脖子一梗,為什麽我算了,我也陪小叔喝。
朱丘生瞪了我一眼。
他自己煙酒不離身的,到了我這兒就像防狼,漏一點兒肉腥都不行。我一指杯子,滿上滿上。
我和他眼神一對,火星子就直往外冒。過了一分鐘,我倆同時軟了,我說,就一杯。
朱丘生說,先吃菜。
小叔哄小孩一樣給我倒了一小瓶底兒,然後開始吃飯。全程都是小叔在說話,從他們礦最近的新鮮事兒到鎮上電影院放的新電影,草生時不時問他一兩句,我應和着,朱丘生不大說話。
他不說話不代表沒存在感,那雙手一直在我眼前晃着夾菜,朱丘生喜歡的東西很簡單,西紅柿雞蛋蓋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更偏愛西紅柿一點,看見大塊的雞蛋就扔進我的碗。
沒攪開的雞蛋塊兒很嫩,我還挺喜歡。
小叔天南地北地聊到車的時候,朱丘生才插兩句嘴,他技校學的是汽車專業。他一口一個參數,成功把我唬住了,瞪着眼睛看他。
朱丘生側過來看我。
厲害啊,我說,這麽多學問?我都不懂。
他“嗯”了一聲,說你不用懂這些,沒什麽了不起的。
下肚的那半口酒有點熱,朱丘生的臉在我視線裏有點兒迷糊,他低頭,然後又擡頭看了我一眼,推椅子起來了,說我抽根煙去。
小叔已經喝得稀裏糊塗了,朱草生一直和我使眼色,我趕鴨子上架,問他,小叔,我們高中有個女老師,挺漂亮的。
他搖晃着酒杯,好像想數清有幾個我,從鼻孔裏應了一聲。
性格也很好,很文靜,今年二十八歲,老家是隔壁鎮的,還沒對象,給你介紹下?
小叔臉紅脖子粗,擺了擺手,不用。
挺好的姑娘,我說,她是教語文的,很喜歡古詩詞,你不是說你聯中的時候當語文課代表嗎,你倆肯定聊得來。我在草生鼓勵的目光裏,悄悄給我中年禿頂的語文老師上了柱香。
小叔擡頭,聯中?
然後場面一發不可收拾了,他像被一擊戳到了開關,引發了山洪。我逃到院子,朱丘生正靠着平房的臺階,腳底幾只煙頭,我數了數一共三根。
抽這麽猛?我說。
他沒說話,把腳底下的火星踩滅了,襪子腰兒太短,露出的半截腳腕都泛着紅。
不回去?我問。
他輕飄飄地看了我一眼,口裏吐出一股淡淡的煙氣,有點辛辣,但是并不難聞。他說,怎麽出來了?
還不是因為草生,我戳到小叔傷心事了,把他弄哭了。
什麽傷心事?
我擡眼說,我問他為什麽不找對象。
他怎麽答的?朱丘生問。
我心裏有人了,我說。
門口一輛摩托車轟隆着經過,惹起了家裏半死不活的老黃狗。它像是突然想起來看家護院的職責,在黑夜裏肆無忌憚地狂吠着。朱丘生扯着它的繩子把它抓過來,連聲說,好了好了,不叫了。
他低下頭,睫毛垂着,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撓着大黃的腦門子,黃狗很快平靜下來,特別靈。
朱丘生把狗腦袋按在自己膝蓋上摸,他沒聽清我剛剛說的話,又問了一遍,什麽?
我看着他,那口酒激得我腦袋發脹,喉結上下動了動。
我心裏有人了,我聽見我說。
--------------------
傻帽兒:暗戳戳表白()
但是高中娃兒要好好學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