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神的背
第11章 山神的背
你聽,山神在哭。
——————
你見過火嗎?
不是火刑架下的,不是竈臺洞裏的,當它的作用不是懲罰取暖而是照明的時候,光芒最盛。
一個人影舉着火把在我前面,右手提着割豬草的刀。
我至今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半夜出現在那裏,我和朱丘生不會有什麽心理感應。但我記得他拿冒汗的掌心握我,他說,盯着它們的眼睛,別慫。
我臨場走神,猜他家那只白狗——我做替身的那個,說不定是藏獒犬。
但力量從緊握的掌心源源不斷傳來。
朱丘生是我的強心劑,是我的止疼藥,是我的萬通筋骨貼。他握着我,我背也不疼了,腿也不抖了,想着活着也就活了,死了就死了,死了的話下輩子他投胎當個獵人,我做只獒犬,和狼群大戰三百回合。
我和他并肩怒視狼,眼珠子都要鼓出來了。
撲通,撲通,骨傳導了混合的心跳聲。
狼最後沒上來,我們手握着手,以一種兩人三足的形式向後退,慢慢退出狼的視線。慘綠退出視線的一刻,我的心髒攥起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然後去他媽的,趕緊撒丫子跑。
朱丘生太快了,他跑起來電閃雷鳴的,完全忘了我是個傷患病號。脫離危險之後,我氣一洩,腿就軟了。
我的腿和面條一樣,他卻還拖着我跑。我感覺自己腳不着地,和地面摩擦的地方溢出一堆火花,然後一塊石頭擋道,把我撞飛了。
朱丘生愣愣地看着天,看我變成了個流星錘。
我在地上滾了三圈,疼得直抽抽,五髒六腑要從喉嚨裏出來,懷疑自己沒被爹打死,沒被狼咬死,卻要被朱丘生摔死。
唔,我過了會兒支棱起來,嘴裏嘟囔,好像是個半死。
朱丘生把我翻了過來,松了口氣。他當時十四歲了,雨後春筍似的長,已經慢慢有了大人的樣子。他鎖着眉看着我,夜晚的暗光下,我看到他清晰的眉骨,高峻蔥郁的山嶺下,有兩灣波深粼粼的湖。
他問過我很多次“怎麽了”,除了那次,那次他什麽都沒問。他只是抹了把我臉上的血污,很不溫柔,手指和沙粒擦得我生疼,疙疙瘩瘩的,像要把肮髒的皮肉磨褪色。
然後他轉身背對我。
他說,上來吧,背你回家。
我掙紮着起身,趴在他背上,瘦小的胸膛緊貼着他那對蝴蝶骨,很硬,又很輕。他的破軍鞋踩着堅實的土地,我想狼口逃生是有原因的,朱丘生是讓狼群畏懼的生靈。他的腳步踏在青山的山脈上,他高興的時候林海都要呼喊,他難過的時候……
他難過的時候,我聽到山神在哭泣。
我們沒人說話,悶頭行進,像百裏奔襲的夜行軍,壯烈的軍士肩上背着一只狗,別人說那是狗,他說那是他的戰友。但我心裏明白狗和戰士是不同的,朱丘生是缱绻孕育的孩子,他的心靈永遠充盈堅實,遠處的深山埋葬着他父母親的靈柩。
而我,我看着髒水從我的骨頭縫裏流出來,打濕了朱丘生的肩背。他沒有抛下我,即便我是個拖累。
耳邊是風聲,我聽見山神在問,朱孬蛋,你去哪裏?你為什麽背着一把賤骨頭?
--------------------
被撿回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