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叔
第12章 小叔
受傷讓我獲得了孕婦般的待遇,我陳屍熱炕頭上,旁邊是同樣行動不便的朱奶奶。她的記憶回溯到朱丘生他媽剛生下他的時候,給我一個勁兒地講月子須知。
我尴尬又不失禮貌地迎合了幾句,竈臺邊一陣鍋碗瓢盆響,伴随着松枝點燃的啪啪聲,朱丘生答應今天給我煮雞蛋羹。
煮到一半的時候朱草生過來了,這小丫頭剛剛吃完她哥藏的當種兒的半筐花生,披頭散發地探頭觊觎我的雞蛋羹。
我半邊身子探出炕去看,朱丘生說不行,這是給傻帽兒的。
草生歪歪頭,說,傻貓兒。
朱丘生說,以後要叫傻帽兒哥。
草生說,貓兒哥。
朱丘生無奈,算了,你叫盧子哥吧。
朱草生說,爐子?
朱奶奶适時阻止了新綽號的産生,她中氣十足地在炕上喊,明仲啊,我讓你給你媳婦兒煮的東西你弄好了?
朱丘生在廚房間兒回應,說,弄好了。
朱奶奶拍拍我,連聲說,明仲媳婦兒你快起來吃。
我陪奶奶聊了一天了,從納千層鞋底的手藝一直聊到給朱丘生換尿布的技巧,聽得耳朵生了一層繭子,下一秒就能去應聘月嫂。好不容易吃個雞蛋羹中場休息一下,我趕緊一個挺身支棱起來。
朱丘生把碗端上來,我往裏一看,好啊媽啊,不是雞蛋羹,是産婦的好幫手——紅糖雞蛋。
他說,你就吃這個吧,雞蛋羹廢柴,聽我奶的話。
我只好悶頭吃那碗紅糖雞蛋。
朱奶奶還有話,奶奶說明仲你別閑着,我讓你抓的鲫魚你抓了嗎?抓了趕緊剖幹淨給你媳婦兒熬上,這個好下奶。
我擡頭,嘴裏塞着雞蛋,表情好像吃了一嘴雞屎。
奶奶微微笑,善解人意,她說嫚兒你別不好意思,咱們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走一趟,這時候不使喚你漢子等着什麽時候使喚?你生兒育女辛苦,腰杆子就要硬氣,別難為情。明仲你還愣着幹嘛?還不快給你媳婦兒炖湯去。
朱丘生說,好。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朱奶奶還在開解我,她太深刻了,淺顯的話語裏包含着家庭的意義和男女平等,我靜靜地聽,沒好意思告訴她就算吃一湖鲫魚我也下不來奶的事。
我後來和盧三白提了,說我以後住朱丘生家,理由是離學校近,上學方便。其實不論什麽理由都可以盧三白立刻答應了,給了朱丘生錢,說是我吃喝睡的費用。
我猜他挺如釋重負的。我也一樣。
日子一天天過,到了六年級畢業的暑假,我早上鑽研完朱草生的發型把她往後筐裏一塞出門打豬草,在家門口看見個鬼鬼祟祟的男人。
老實講,那男人長得算周正,他眼窩很深,鼻梁筆挺,看起來三十歲左右。但身上的衣服黑得發亮,像在煤窯子裏滾過,一看就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貨色。銅鑼村生人少,像他這樣立在朱丘生家門口眼睛瞪得像銅鈴,一看就圖謀不軌的更少。
他看向朱草生,皺了下眉,他眉一皺眼尾就上挑,看起來有點眼熟。我開始回憶我在哪兒見過他,但是想不起來。
該不會……
我還在緊鑼密鼓地思考。
該不會是大隊院兒電視上放的那個拐子吧!
我心裏咯噔一聲,男人瞪着我,那表情像朱丘生昨天晚上給我煮的飯用的是他家大米。我的寒毛一個個豎着,背後的朱草生突然叽裏咕嚕地叫起來。
看他那表情明顯就是盯上了朱草生,這小丫頭片子居然還不知死活地吸引他注意,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我想背着不知死活的朱草生趕緊撒丫子跑,怎料那男人一個箭步沖到我眼前,跟火箭炮似的,他的手攥住我的手腕,變成很牢的防盜扣,他厲聲問,你是這小丫頭的什麽?
我想關你什麽事,但他不撒手,我一邊努力掙脫他的手一邊喊,我是小丫頭她哥!
男人說,放屁!你要是是她哥我就是她爸!
我氣了,說好啊你個老小子,她爸她媽都死了,你還占死人便宜呢!殺千刀的貨,我詛咒你放屁打腳後跟,生兒子沒屁/眼!
男人捂住我的嘴,奪我身上的筐,力氣死大。他有一口被煙火熏了的黃牙,虎口處也帶着煙民的味道。他邊和我扭打邊說,好你個小子,小小年紀不學好,你們的老巢在哪?
老巢?什麽老巢?混蛋拍花子,敢打朱草生的主意,我只想送他回他媽的卵巢。
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草生這個豬隊友不知道怎麽想的,居然朝男人伸出手,還笑,真是被賣了還要給人數錢,我急了,等她嫁給足夠做她爺爺的萬年單身人士的時候還不知道要怎麽哭呢。
我卯足了勁兒,一個神龍擺尾讓朱草生脫離他的掌控。男人居然惡人先告狀,他仰天一聲,抓拐子啊!
去他丫的,真是賊喊捉賊!
我一口咬住他的虎口,嘴裏翻起鐵鏽味,震得我虎口發疼,眼淚汪汪地說,拍花子啊!
他吼,天殺的小子!
我叫,該死的拐子!
小偷啊!
殺人啊!
我的脖子被他鎖得好疼,他的虎口被我咬得血淋淋的。我們像兩條蛇一樣攪合在地上,黑虎掏心猴子偷桃鬧得不可開交,想把對方置于死地。我沒留神,被他撂得摔了一跤,争鬥對象朱草生從筐子裏掉了出來,屁滾尿流地赤足往土路盡頭跑,她吓壞了,一邊跑一邊哭,一邊發出猿猴一樣的叫。
然後她撲到兩根長腿上,在褲子上蹭了好多鼻涕眼淚,她叫,哥啊!
朱丘生一身利落的短打,肩上扛着個鐮刀,宛如神兵天降。
我喊,朱丘生,救命啊,有人要抓草生去當童養媳了!快點抓拐子!你他娘的別得意,我哥來了,一會兒給你送警察局,你就滾監獄去!
朱丘生沒上前,站在原地皺了皺眉,這個動作同樣讓他的眼顯得吊稍兒。他狐疑道,傻帽兒,小叔,你們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