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命厚
第5章 你命厚
朱丘生頭一次寫作業的時候,他已經四年級了,是我逼迫的,他咬緊了筆頭。我和他說咬鉛筆會變笨,他咬得更帶勁,像啃桌角的老鼠。
我看了眼,已經開始學方程式了,他卻連四則運算都不會做。
我問,你不會背小九九?
他說,會背那個幹嘛,能解渴還是能頂餓?快點快點,都五點了,好蛋都餓了,我要去做飯。
就算村裏沒什麽精神食糧,我也不許他是個文盲。飯要吃,作業也要做,我說,你去做作業,飯我來弄。
他笑話我,你還會弄飯?
這誰不會。我心裏想,大不了煮粥。
事實證明,真有上不了牆的泥巴。我在鍋裏加了一些米一些水,美其名曰适量,其實就是啥也不知道。米水下鍋,我怕火滅了,一頓猛吹燒得倍兒旺,過了大概半個鐘頭,就聞見了一股濃郁的焦糊。
我解開鍋蓋兒,差點被漆黑的米粒崩了一臉。米粒站在鍋底,密密麻麻,惡心得像青蛙卵,再過一會兒說不定會炸成爆米花。
我尴尬一怔,猜是火候有點大了。
鍋這個狀态,不是我能處理的範疇。我拉下面子,一邊跑一邊打自己的臉,打得震耳欲聾,求朱丘生過來救駕。
結果一開門,我看到朱丘生趴在作業本上,半本小黃紙被他的哈喇子泡得濕噠噠。
我當場理也直了氣也壯了,看他這麽消極怠工,我可是一點兒負罪感都沒了。趴在他耳朵邊嚎,我說朱丘生我在給你做飯,你在幹嘛?
他“騰”地一下子坐起來了,先學門口大黃狗,鼻子聳了聳,迷糊道,什麽味啊?
下一秒,他就飛到廚房了,揭開鍋蓋兒,被嗆得直咳嗽。然後我見證了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變臉,以川劇的速度。
他沒來得及罵我,迅速跑到炕間兒,摸了把褥子,猛地把它翻開。
我和黃狗雞飛狗跳,問他,怎麽了?
他臉黑,媽的盧子卯,你把我奶煎熟了!
朱奶奶老當益壯,就是臉有點紅,所以我們沒有陰差陽錯地發明出”奶奶餅“之類的東西。至于鍋裏的東西,我們孔融讓梨,我說,你吃。
他說,你吃。
鍋灰在米飯上鍍了黑亮的一層,聚的曝光點像不明生物的眼睛。我咽了口口水,像被粘住了嗓子,我說,朱丘生,你連作業都沒做,還讓我消滅廢物。
朱丘生說,你産生的廢物,你給我舔幹淨了。
我說,我好歹做了飯,你做的作業在哪?
朱丘生不服氣,說,我就只是沒做,你還産生了廢物,如果我是零,你就是負。
雖然我很驚訝他知道負數,但我不想和他讨論零不零的問題。我手往他胳膊上一抄,像只攀緣的猴子,黃狗應該也對我的舉動目瞪口呆。朱丘生愣了愣,你幹什麽?
我說,你吃,你命厚。
我後來常想,朱丘生的命是真的厚。要是沒有我拖着,他應該能活八百來歲,踢翻長壽寶座上的彭祖。但他遇見了我,我稍稍鬧點幺蛾子,他就能短壽十年,他用厚厚的命養着我們兩個,直到山川樹木,磨成了薄沙一捧和薄紙一層。
他想了想,沒搭話。從裏屋抱出個披頭散發的毛孩子,他說,這個命硬,克父克母,就算是天塌了她也能給它穿個窟窿。
他說這話的時候,捂緊了她的耳朵。所以天煞孤星睜着兩汪大眼,懵懵懂懂。
我還算有點良心,說,你以為草生是金剛鑽啊?
他說,不是金剛鑽也差不多,這丫頭肯定遺傳了我媽的鋼腸鐵胃,刀子吞下去都不帶一個響兒的,石頭當零嘴兒磕巴。
然後,我們兩個沒到刑事責任年齡的就掰了一小塊黑炭給朱草生吃了。
朱草生剛咬下去,就發出一聲大叫。
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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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熟不熟悉農村的火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