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硬骨頭
第4章 硬骨頭
第二天,到學校後我就發現個黑腦袋霸占了我旁邊的座位,我的狗屁同桌到了最後一排。
黑腦袋上鋪着一層短發茬兒,看上去手感很好,我試探着拍了拍他,朱丘生?
朱丘生擡頭,漏出個壓出痕兒的印子和黑氣壓壓的尊容,看樣子是有點起床氣,他不耐煩地說,吵屁啊。
我說,我腸胃很好,不吵屁。
他翻了個身嘀咕,神經病。
班主任林某從來不管誰在哪坐,因為誰也不能預料今天倒坍的桌子是哪一個。有些桌子缺胳膊少腿,有些被一屁股撂倒,死無全屍。所以全班同學都是亂坐的。地位越高選擇權越大,朱丘生要是看上了哪個座位(除了講臺),別人都得讓出來,但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動用手裏的特權。
人不一會兒到得差不多了,我履行班長的職責,下去收作業。
新官上任遇到頑固勢力,徐胖看了朱丘生一眼,見他沒反應,就依然罵我,我回頭看了眼朱丘生,他還在睡覺,不擡頭,也沒說話。
徐胖的附庸、他附庸的附庸,就卷土重來了。
我回到座位上,帶着可憐的幾本作業本。徐胖他們準備采用溫吞政策,采用依然交作業給原班長的模式把我逐步架空。
我戳戳他,朱丘生。
朱丘生直起身,問,你為什麽不打他們?
我想了想,大概是怕惹事,大概是我生來早熟,覺得這種小把戲沒意思。
朱丘生突然說,你覺得沒意思也沒用,這種人只能打服。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說這句話,他看上去沒錢買通我肚子裏的蛔蟲。他側過臉來,額頭處有個溝壑,大概是打架留下的疤痕,畢竟我從沒見過有人長這種眼高于頂的笑渦。
他突然站起身,一下子把徐胖手裏的作業本子奪了,扔到我眼前。
我接住那個弧兒,一氣呵成。朱丘生沒出聲,沒事人一樣回來繼續趴着,絲毫不管身後徐胖鐵青的臉色,過來一會兒,陸續有些本子被交給我。
後來據朱丘生回憶,他幫我還是因為我讓他想起了那只死去的白狗。狗是被打死的,仙去的時候他五歲,毫不猶豫地燒了打狗那家人的雞窩。
承狗的恩情,朱丘生說他要讓我變成個硬骨頭。
變成硬骨頭的方法是幫他幹活。我幫他打豬草,喂雞喂鴨,喂朱草生。我問他朱草生是不是在豬草裏生的,他說是在草裏生的,具體是不是豬草,有待考證。
我背着半婁豬草,朱草生還抱着我的褲腿流鼻涕,甩也甩不掉,我沒見過這麽像橡皮糖的小孩。有種說法是以前欠缺的,後來都要補回來。我的理解為,朱草生沒粘夠他媽的子宮,所以要來粘我。
我被粘得走不動路,朱丘生在我身後推着推車,看上去很輕松。
我說,你他媽就是想奴役我。
朱丘生笑得很自在,我媽死了。
骨頭硬沒硬不知道,但一段時間過去,我的個子确實像抽條子一樣瘋長。連陳翠雪和很稀奇回了家的盧三白都以為我是吃壞了什麽東西了。
我仗着個子和打豬草的身法把徐胖他們胖揍了一頓,打得又陰又毒,痛不留痕。朱丘生看到我的時候,我和他們一起在地上癱倒着,我說,朱丘生,他們打我。
之後朱丘生把他們又打了一頓。
徐胖他們一日挨了兩頓揍後老老實實走了,我還癱在地上,除了手腕有點青,其實不怎麽痛。
朱丘生問我,你傷着哪了?
我說,我崴腳了。
他看了眼天色,天上的雲彩居然如火。在我腦海裏,樹梢被雲彩點着了,呼啦啦地燒起來,最後燒到我,燒到旁邊的朱丘生,世界一片荒蕪。
我聽見他說,要放學了。
他問,你能……
我說,我不能走。
那是朱丘生第一次背我,我十歲,他十一歲,他的肩膀仍比我寬得多。我第一次發現他其實特別瘦,他的背硌到我,但我一瞬間看到的,是遠遠的山丘。
我看着自己的腳腕在他臂彎裏一垂一垂的,肉沒有跟上骨節的生長,它們纖細得像随風而動的野草。
或是花朵。
我突然心很沉,有種想要睡覺的沖動。朱丘生的呼吸心跳因為上坡加快,我問,我教你寫作業,你做不做?
他好像嗤笑了一下,問,我做那個幹嘛?
他笑的時候,身後的山川在震動。
我說,要不你怎麽數得清我的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