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
chapter 8
方晨第二次來建蘭集團,身邊的人員配置與第一次完全一樣:一個勾着腳尖亂踢的娃,一個31歲的棺材臉總裁,和一個看上去沉迷工作無心抑郁的秘書。
“小舒情緒有點不對,可能是打完疫苗不太舒服。”方晨把那小巫師袍的兜帽摘下來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憂心忡忡地問沈易:“你現在就要帶她去見來面試的保姆嗎?”
沈易面無表情地回答:“是的親,現在就要去了親。如果你有這樣一位溫和謙遜、善解人意的總裁老板的話,你也會把事情排得如此高效簡潔、無縫銜接的。”
方晨無奈地搖頭笑笑,把小小鴨遞過去:“那你就快點吧,我去哪裏等你?”
沈易一擡下巴往左邊示意:“就那邊投資組辦公區,我待會兒找個分析師去拿疫苗卡,給你送過去。”
“行啊,謝啦。”
樊望前腳進了公司,後腳就召集高管開會去了,現在沈易再把小小鴨抱走,方晨身邊突然變得清靜又空曠,簡直有點無所事事,讓他很不習慣。
辦公區暖氣開得足,他脫了運動服上衣,露出裏面的白衛衣,袖口還縫着個半新不舊的史努比。
他一邊溜達一邊好奇地打量,總部辦公室的裝修風格走的是現代精約工業風,質樸又粗狂,跟平常的金融區辦公樓很不一樣。
這裏大概就是沈易說的投資組辦公區了,大長排的淺色連桌上,伏案工作的分析師們正對着巨大的電腦屏幕噼裏啪啦,手邊是各種報告,屏幕裏跑着數據和圖表,西裝筆挺加一臉疲憊。
方晨不免感嘆,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樊望真的是憑實力管理着這麽大一個集團,裏面每個部門的運轉,每份報告的審核都是他手下的心血,雖然他作為總裁不必過問每個細節,但任何一個環節出錯都可能牽一發而動全身,影響整個公司的運營和進展。
難怪他每天壓力那麽大……脾氣也那麽壞。
方晨心裏啧啧感慨,眼睛随便盯着桌上一份展開的報告,那一頁畫着過去三個季度投資回報比的對比圖,方晨其實看不太懂,但覺得挺有意思,就專注地盯着看,仿佛讀得津津有味。
佟一凡從會議室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副場景,方晨的背影高高大大憨憨傻傻,擋住了他的座位。
“哎哥們,正好你在,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這份資料你送去檔案室存檔吧,樊總已經過目,一一時半會用不到了。”
方晨手上強行被塞了一份文件,标題赫然寫着“財産轉移的若幹方式和遺産繼承順序——關于繼承法的解讀”。
他垂眼看了幾秒,擡頭升起三個問號:“啥?”
佟一凡有點不耐煩:“就是你回去八樓的時候順路拿給檔案室存檔啊——你不是信息技術部的嗎?”
“……我不是啊。”方晨簡直懵逼:“我根本就不是你們公司的人。”
他這一波盲猜身份的操作,不能說一點都不像,只能說是毫不相幹了。
但方晨不知道,其實佟一凡的猜測是非常合情合理、有理有據的。
首先全公司上下只有八樓信息技術部養的那二十來號程序員不需要見客戶,因此也就不用穿正裝上班,其次,方晨看上去愣頭愣腦的又這麽年輕,那必然是個新招進來的碼農,甚至可能還是個實習生,如此一來,支使他跑趟腿,那不是非常自然而然、順理成章的麽?
再說衣冠楚楚如佟一凡,一直以來都對那種彩色格子襯衫配牛仔褲的碼農打扮頗有微詞,覺得這種搭配簡直就是在傷害金融分析師的眼睛,今天赫然在辦公區見到一個穿白色帽T的碼農,簡直打破了程序員的次元壁——更別說小夥子身形還特別挺拔,長相并不猥瑣,甚至還有點好看!
他簡直要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對HR的贊許和賞識之情。
然而此刻方晨莫名其妙地搖頭否認,一臉真誠又迷茫。
得到了否定的佟分析師大驚:“那那那你一個客戶來這兒幹什麽?這兒是投資部門的辦公區,不對外開放的!”
也不對,哪有這麽年輕還穿的這麽不講究的客戶?
總之,佟一凡立刻意識到了事态的嚴重性,掐起腰就開始咄咄逼人:“你是從哪兒溜進來的碎催?是前臺小妹的男閨蜜還是僞裝成送快遞的敵方卧底,說!誰領你進來的!”
方晨無奈:“其實我是……”
佟一凡情緒激動,上前一把鉗住方晨的手腕:“能從前臺眼皮底下溜進來,我看那小妹妹也是想卷鋪蓋走人了!你未經登記就敢偷摸到投資組看機密文件,膽子也是上了天了,走,跟我去找保安!”
方晨掙紮:“可是我不……”
“你看了多少商業機密了?涉及幾位數的資本交易?!別動!別費那個勁了我告訴你,百因必有果,今天你的報應就是我!”
方晨都被氣笑了,怎麽建蘭集團上上下下,從秘書長到分析師都是如此的戲精?出現這種人傳人的現象,樊總裁是不是得負責任?
他被拽着袖子用力也不是不用力也不是,只能小幅度掙紮:“哎呀你放手,有話好好說別拉拉扯扯……喂你都要把我的史努比拽下來了!”
“我看你長的跟個史努比似的!少特麽給我廢話,快跟我下——”
這時沈易慌張的呼喊從另一邊響起:“方月嫂!方月嫂你快過來看一下——嗷?!!”
“你說誰長得像史努比?”一個淩厲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
沈秘書的小細跟在地板上吧嗒吧嗒,距離方晨幾步之遙時一個急剎車,停在了突然出現的樊望身後。
她嘴巴還在“嗷?”着,然而已經被瞬間消了音。
全場安靜。
路過的經理、急着交報告的實習生、趕着開會的主管……所有人都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衆分析師躲在各個角落的屏幕和報告裏,偷看樊總裁一臉煞氣如千年冰山的臭臉。
“總,總裁是什麽時候出現的?”角落裏一個小分析師呆呆發問。
“噓小聲點……大概是從會議室的側門?太快了其實我也沒看清,反正唰的一下就來了……”
樊望從天而降,站在兩人中間。
他天生有種銳利的氣場,此時襯衣挺括,皮鞋铮亮,一身裝束高級又得體,更顯得盛氣逼人。
他周身都是冰冷又強迫的壓迫感,手勁也真不是蓋的——只見他一手按着佟一凡的手腕,另一只手搭着他的胳膊,表面上看都是虛虛地搭着,然而只聽佟一凡“哎呀!”一聲痛苦的□□,立刻放開了方晨。
“樊,樊總……”
佟一凡觸電般縮回自己的手,握拳捂到嘴邊,手腕刺痛,眼淚汪汪。
但他一擡眼看見樊望的棺材臉,只得生生忍住疼,硬扯出一個牙疼一樣的笑臉,實力演繹什麽叫笑哭了,或者哭笑了:
“老板您您是從哪兒過來的……這個人!這個人他趁前臺不注意溜到辦公區,還拿了您讓我調查的文件!我正要帶他去找保安——”
樊望不動聲色地看着眼含淚花的佟一凡:“他是我聘的育嬰師,方晨。”
佟一凡叭叭告狀的嘴突然頓住,說不下去了。
剛才佟一凡抽手,樊望的手往下一落就摸到了方晨的手腕,他也沒在意,順勢握住,說話間也沒松開。
沈易在難以形容的微妙氣氛中,盯着眼前兩人握在一起的手,艱難地咽了口口水。
“他是我的人,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卧底和閨蜜,不過既然你有那時間追警匪片,想必是還能勝任更多的工作了。”
在佟一凡驚恐的眼神中,樊望修長的眉毛一挑,眼底閃着寒劍般的光,頭也不回地對着身後的沈易說:“沈秘書,把收購組經理的調查檔案歸到佟分析師的業績考核下面,這個案子就麻煩佟分析師費心了。”
佟一凡難以置信地叫破了音:“老,老板?!”
“還有,你剛說誰長得像史努比?”
“……”佟一凡終于徹徹底底地敗下陣來,氣餒地說:“是我,老板,我像史努比。”
樊望滿意地一點頭,轉身嫌棄地問沈易:“你又是怎麽回事,大驚小怪鬼吼鬼叫?”
“……”沈易艱難地活動了一下僵住的臉,用非常空洞的聲音回答:“哦,那個,小舒剛剛一直在鬧,面試的人哄不好,我想請方……方先生過去看看……”
這時,不等樊望發話,方晨先急了:“我們這就過去!”
他伸過手要拉樊望肩膀,未料就同一時間,樊望猛地轉回身,結果肩膀沒碰上,方晨的大手直接貼上樊望的一截窄腰,從左劃到右,紮紮實實地摸了一整圈。
“!!!”樊望一雙圓眼頓時瞪的溜圓。
全場死寂,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是要原地升天。
——這其中甚至還包括樊總裁自己。
然而方月嫂絲毫未覺,一把拉起樊望的手,甚至把拇指還在他的食指上來回搓了一下:“愣着幹嘛,走啦!”
沈秘書跟佟分析師石化在原地,跟其他人一起目瞪口呆地目送方晨拉着樊望,大步流星走進了總裁私人的休息室,然後“砰——!”一聲,門在衆人面前關上。
沈易好半天都沒緩過神,半晌擡手捂住了眼睛:“……有傷風化,有傷風化啊!”
休息室的角落裏擺着一張嬰兒床,只見保姆在旁大汗淋漓手足無措,而小小鴨瘋狂扭動,正發出小獸一般的尖銳嚎叫。
“我我我要喂她吃奶,但她怎麽都不吃。”保姆見他兩人進來,一臉快哭了的表情,手裏拿着個還剩大半的奶瓶:“一沾到奶瓶就勾起腳亂踢,這這這該怎麽辦啊?!”
保姆欲哭無淚,方晨走上前去安撫地一笑:“沒事的,讓我來吧。”
他熟練又小心地抱起小小鴨,那小娃子一看到他就不哭了,對着方晨呵呵傻笑。
樊望走過去,板起臉色對小小鴨說:“怎麽回事,保姆給你喂奶你為什麽不好好吃?你這樣鬧是不對的我告訴你!”
女娃舒舒服服地坐在方晨懷裏,有恃無恐,甚是責備地看了他一眼。
“嘿??丫還跟我杠上了?”樊望眉毛一挑,脾氣蹭地一下又要上來。
誰知樊舒小朋友眼睛咕嚕一轉一眯,倏地又咧嘴笑了。
她笑起來的時候露出粉粉嫩嫩的小舌頭和一張沒長牙的小嘴,像個快樂的小老頭。
樊河豚被戳撒了氣,張了張嘴:“……好,你贏了。”
這瓶奶終究沒有喂下去,小小鴨精神不濟,在方晨懷裏躺了一會兒就眯上了眼睛。
樊望打發了保姆,轉身回來的時候方晨已經把她哄睡,正輕手輕腳地往嬰兒床上放。
樊望看着方晨低頭垂落的睫毛,遮住了深邃的眼睛,折起來的衛衣袖子露出一段精悍的手臂線條,俯身彎腰的動作顯得雙腿更加筆直修長。
方晨柔聲說着:“睡吧,不哭了,哥哥在這裏,睡吧。”
小小鴨已經睡得十分踏實,腳丫疊腳丫,雙手舉高呈投降狀,不過介于她腦袋太大胳膊太短,小手即便努力舉高高,依然擡不過頭頂。
樊望聽着方晨極有磁性的溫柔呢喃,看他輕輕拍打她的小肚肚,又俯身去親她的額頭。
他站在方晨身後,半晌開口說:“……剛才佟一凡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啊?”方晨一愣,轉過頭來看他。
樊望淡淡地說:“他就是那種說話不過腦子的性格,要是說了什麽特別刺兒的,也不是有意要傷你……你別介意。”
方晨低下頭,看不清臉上是什麽表情。
等他再擡起頭的時候,臉上已經回到了平時憨厚老實的狀态。
方晨恭敬又自嘲地說:“老板,我不介意的啊,我本來長的就不像是能來建蘭集團上班的人。”
樊望張嘴剛要說什麽,方晨卻沒給他機會,煞有其事地說:“不過樊老板,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他看過了那份文件,必然是要問自己為什麽要特意去研究遺産分配原則和分配方式了。
樊望正襟危坐挺起了胸,擺出一副絲毫不怵的樣子準備反擊。
誰知方晨開口就是一句:“你為什麽要拉我的手?”
樊望一怔。
方晨邁開修長的雙腿走過來,在離他極近的地方站住,低頭專注地看他。
他五官立體眉眼深邃,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十分年輕俊美的,但要說他是個奶狗吧,一米九的奶狗也實在過于違和。
何況方晨側臉的線條其實是非常鋒利的,平常擺一副憨憨樣子看不出來,但此刻他劍眉向上一挑,樊望就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令人緊張的壓力。
我在緊張嗎?我為什麽緊張?
“你把佟分析師的手拿開之後,”方晨就這麽湊到樊望耳邊,輕輕對着他耳朵笑道,“為什麽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
他輕啓唇縫,言語間呼出一口幹幹淨淨的熱氣,盡數噴在樊望的右耳邊。
那一瞬間樊望的耳廓碰到了方晨微燙的嘴唇。他身體微微戰栗,全身肌肉緊繃,卻像被定住了似的,半點也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