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chapter 7
方晨抱着正在專心吃手的小小鴨走去兒童診室,被安排進三號病房。
等待護士來量身高體重的時候,方晨仔仔細細地把小小鴨的外衣脫掉,小頭套和小襪子也整理好,端端正正擺在小床邊。
小小鴨烏烏烏地嘟哝着什麽,看向方晨的眼神似有一絲責備。
“打針不疼的,很快就好了。”方晨摸着她的小胖手,溫柔地欺騙她。
小娃睨了他一眼。
咚咚——
護士簡短一敲門,邁着矯捷的步伐走進來,形色匆匆,頭也不擡地對着手裏的單子核對信息:“樊舒小朋友,四個月大,今天要口服輪狀病毒疫苗、打百白破和乙肝疫苗,對……對吧?”
護士擡頭一頓,嘴型僵在“吧”上。
“你是小朋友的爸……什麽人??”
男人獨自帶嬰兒來打疫苗已經夠稀罕了,還這麽年輕就當爹了?護士有點淩亂。
可是不對啊,她轉念一想,這這這不是建蘭集團的那個私生女嗎?
方晨也趕緊解釋:“不是不是,我是保姆。寶寶的哥哥……嗯,他沒時間,就雇我來照顧。”
“哦,這樣,那真是不巧了。”護士已經反應過來,語氣冷淡了很多。
小護士年紀不大,閑暇時間也愛關注各圈八卦,立馬認出了這個命裏帶衰的豪門千金。
幾個月前一場雨夜車禍導致建蘭集團董事長及原配夫人外加小情人集體原地去世,樊氏財團一朝變天江山易主,新聞标題取的十分聳動,而這件事也的确轟動了A城的金融圈,就算不刻意關注,很多人也都知道。
甚至如果要再深究下去,說起來那小三媽媽就是在這裏生下的寶寶呢。
這樣想想,還真是讓人唏噓人世無常。
這兒是A城最大最好的醫院,幾年下來護士也見識了許多豪門狗血事跡,小情兒被逼打胎來醫院撒潑的,正房手撕月子裏的小三的,夫人被氣出心髒病送急診的……各路情節極盡誇張,在醫院這個集合生老病死人生百态的地方上演倒也不足為奇。
總之,這圈子裏确實是不走心的多,據護士的觀察,生不逢時的女娃大概率都是不受寵的,生下來扔給保姆全權保管,一年到頭都見不上爹媽幾面,做父母的更懶得關心過問,這種模式雖然奇葩,但并不少見。
——更何況還是一個出生三個月就把親爸親媽都克死了的小娃。
護士嘆了口氣:“來吧寶寶,打針了。”
小小鴨不明所以地在床上扭動,方晨上前去幫忙,只見護士熟練地推上針管,那針雖細小,方晨還是覺得後背一涼,眉頭都在突突跳。
呲——
針紮進去停留了半秒,小小鴨的反應卻慢了半拍,等護士閃電般地打進去又拔出來,她才突然意識到不對,後知後覺,“哇——!”地放聲大哭起來。
“不哭不哭,小小鴨不疼了,哥哥在呢……”
方晨心疼地在滴血,趕緊抱起來哄,然而小小鴨幹嚎了兩聲,眼淚還沒掉下一顆,又被牆上叮叮當當的風鈴吸引,聚精會神盯着看起來,順便啃起手指頭,俨然已經十分專注自在。
而護士轉身去拿創可貼的功夫,再回來已經找不到她腿上的針印在哪了。
“……這娃娃的營養不錯。”護士扒拉着她肉乎乎的大腿,頓了一頓,含蓄地說。
然後她憑記憶找了個差不多的位置,在小小鴨呆萌的注視下,把那小小的創可貼糊上去了。
護士自己也被逗笑了,沖她擠眉弄眼了一下,接着想到什麽,還是對着方晨嘆道:“你照顧的雖然不錯,但小嬰兒的成長終究需要親人,這個寶寶身世挺可憐的,樊氏財團換了當家人,她以後的路不會好走了。”
方晨小聲争辯:“樊老板對她挺好的……”
護士直搖頭:“你不懂,老樊總在的時候就很不好對付,新樊總有樣學樣,更是從小精明到大……這種豪門世家争來鬥去,圖的不過是個遺産,可是她現在什麽都沒有,又這麽小,長大了也只會被人欺負。”
方晨低頭,不接話也不反駁了。
護士八卦完,交代了些注意事項,麻溜地去下個房間了。
方晨把外衣拿出來給小小鴨仔細披上,天藍色的小棉袍上下一體,還戴個三角折疊的兜帽,套上去像個靈巧的小巫師。
“小可愛,我們走啦。”
方晨抱起小小鴨,女娃看着他,在陌生的環境裏感受到了熟悉的懷抱,眯着眼笑了一下。
她的視力已經發育的十分好,能認人,眼神還特別亮,方晨看着她咧開小小的嘴,眼睛笑成兩個月亮,內心被溫柔的潮水灌滿。
這疫苗打得又快又順利,眼看才過了半個小時,樊望應該還沒到辦公室呢,要不就不叫他來接了吧,怪麻煩的。
方晨正琢磨着要打車,一擡頭,看到對面梧桐樹下站着一個熟悉的瘦削身影。
樊望竟然沒走。
他目送方晨帶娃進了兒童診室之後,沒有馬上離開,現在這個點兒是早高峰,即使開回辦公室待不了幾分鐘又得回來,于是他幹脆在路邊找了個車位停下等。
方晨捂緊小小鴨頭上的袍子,隔着窄小的馬路口看樊望站在車邊打電話,他頭頂那顆梧桐樹的葉子已經掉光,A城的冬天很少下雪,但時常吹大風,刮的人臉疼。
樊望總是很忙,集團裏的事想必是很多,他精于算計,腦子裏時刻做着籌劃和決策,長時間的勞心讓他本來就白皙的皮膚更顯蒼白,他本來長的眉清目秀,還有一雙溫柔的卧蠶,笑起來很是春風含情,但從方晨認識他到現在,絕大多數時候他總是板着臉,不近人情,冷酷又嚴厲。
盡管如此,樊望的長相和身材依然無可挑剔,他身形筆挺,穿着一身價格不菲的西裝,正垂着眼睛對電話講着什麽,另一手插兜,雙腿被剪裁精良的西裝褲襯得線條更長,正随意地在小道的紅磚上踱步,從外表怎麽也看不出已經三十歲了。
一陣冷風刮過,寒冬肅殺,連風都是青灰色,把眼前的畫面染上幾分冷漠。
“……對,能起夜的那種,晚上陪着小舒,她哭鬧的時候可以及時起來安撫。”
樊望皺着眉頭吩咐,拿着手機的指尖兒已經凍成了粉紅色,面色冷淡,一如往常。
……我還是得讨好他。
方晨腦子裏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這想法太愚蠢了,然而它一出現就立刻深深根植在腦海,來回盤桓,讓方晨怎麽也甩不掉。
方晨是個徹徹底底的外人,樊家打臨時工的下手,跟樊大總裁中間有遙不可攀的距離,本來這也不是他該自擾的事,但奈何懷裏有一個誰看都嘆可憐的女娃,他怎麽也放不下。
“……老板!”沈秘書欲哭無淚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可你不是有方月嫂——”
“方晨不是機器,晚上連續起夜白天還要看娃,你想累死他嗎?”
沈易:“……”
這話始料未及,連不遠處的方晨聽到都是一愣。
——老板,我的親老板,是你家那女娃子犯花癡,天天抱着方月嫂的大手啃來啃去,哈喇子流了滿嘴,親哥也不認,這這這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然而沈秘書早晨剛承受過一波猛烈攻擊,目前正處于偃旗息鼓的死魚狀态,聽了老板的吩咐,內心毫無波瀾,聲音如枯井無波:“好的老板,我這就去辦。”
樊望挂了電話,餘光一撇看到了方晨,還有點驚訝:“你出來了?這麽快就弄好了?”
方晨輕輕回答:“嗯,今天很順利,沒有等很久,打得快,小小鴨也乖。”
“哦,好。”樊望明顯是敷衍地應了一聲,誰都聽得出來他根本也不在乎小小鴨乖不乖,不過樊老板對待下屬還是十分關愛的,他說道:“我叫沈易去聘了一個專門起夜的保姆,以後你晚上可以好好睡個覺。”
“好……謝謝老板。”
方晨微微低頭看樊望,他小巧的鼻子在冷風中凍得微紅,圓眼睛裏還有昨天出差遺留的疲态,但又閃着精明強勢的光。
明明是個淩厲狡詐的老男人,無論財富與地位都排在A城富豪的頂端,可當樊望站在醫院角落的梧桐樹下,在冬日城市的塵埃與霧霾裏,一身西裝映着暖陽,卻又像棵柔韌的藤蔓,傾情茂盛地生長。
那一瞬間方晨不知為何,默默伸手捏住了樊望的手。
“!你幹嘛??”
“外面這麽冷,你幹嘛不呆在車裏打電話?”方晨輕輕問。
“……回去馬上有個并購案要審,有個地方還沒想明白,坐不住,就随便出來走走。”
樊望很少被這樣捏着手,渾身都不太自在,僵硬地回答。
方晨點頭,但還是沒放手。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在寒冬裏的觸感既幹燥又溫暖,他就這麽不輕不重地握着樊望的手,半晌突然話鋒一轉:“我今天跟你去公司行嗎?”
“啊,為什麽?”
“剛剛護士問我要小小鴨打疫苗的記錄冊,可我來照顧她的時候,她已經打過前兩個月的疫苗了,那冊子應該在沈秘書那裏吧?你既然要回集團,我就跟着你去吧,順便問她要。”
樊望擡頭看方晨,他穿着一身寬松的運動服,把精悍結實的身形掩蓋住了,但脖頸依然露出非常年輕緊實的線條,流暢鋒利,一路蜿蜒伸進領口。
方晨膚色不算白,眉眼又十分深邃,原本應該是走憂郁深情那一路線的,但偏偏下颌線又長的鋒利無比,只是平常過于憨态,一咧嘴露出圓圓的白牙,就掩藏了這點鋒芒。
此刻兩個挺拔帥氣的男人拉着手站着,中間還有個迷迷糊糊的可愛女娃,如果忽略這其中的古怪氣氛的話,這畫面其實是非常養眼的。
“行……那上車啊,我們走。”
樊望終于受不了這微妙的氣氛,稍一用力抽出了手,同手同腳地去開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