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包廂裏燈光明亮,其他人或是吃菜,或是閑談,并沒有注意到他倆。
楚谌并不驚訝,也沒有其他什麽表情,他靠在椅背上,貼近了凱布爾一些,面色平靜地看着他的眼睛。
這是一個朋友之間相當親近的姿态,楚谌顯得很放松。
“沒興趣。”他說。
“真傷人心,”凱布爾搖了搖頭,佯裝出一副被拒絕後的落寞臉,沒堅持得過三秒鐘,在楚谌看穿一切的目光下破了功,“Chen,你好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真無情,怎麽說我們也是彼此的初戀啊。”
“別鬧了。”楚谌貼心地把他正前方那道高昂着腦袋的燒乳鴿轉走,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凱布爾壓低了聲音:“我沒鬧啊!雖然當年是我提的分手,可誰叫你為了那個小屁孩抛下我,要跟我異地戀!”
楚谌依舊是那張臉,對這種歪曲事實的陳年往事不為所動:“當年你得知自己能去北美後提議’open relationship’,說雖然和我相處就像跟一個土豆談戀愛,但你還是舍不得我這張臉……”
“好了,打住!”凱布爾看了一眼桌上的其他人,湊過去悄聲說:“你的記性真是十幾年如一日的好,好歹我們也是好朋友,你怎麽什麽都往外說?”
楚谌點了點兩人中間的轉盤,意思很明顯:有飯就吃,少說話。
飯局不到十點就結束了。
凱布爾和楚谌交換了國內的聯系方式,說下次再約,楚谌難得熱情地朝他揮揮手,目送他離開。
許惟寧受了院長重托,聊盡地主之誼,将人都送上車後,才跟楚谌慢悠悠地往家裏走。
酒店就在學校附近,離他們居住的小區也很近,步行只需要二十多分鐘。許惟寧說打車可以報銷,不要為學院省錢,楚谌笑着将手揣進口袋裏,說吃得太飽,不如散散步。
走着走着自然聊到了今晚的人,許惟寧先起的頭,問他:“沒想到你和那位布蘭格先生關系挺好,說是同學,我倒覺得更像是至交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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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這麽說?”
“覺得你和他相處挺輕松自在的。你還記得我們倆剛認識沒多久那會麽?也算得上是同學吧,但每次我和其他人走得離你近一些,你的肩膀就會僵住。”許惟寧模仿了一下,像個發條耗盡的木頭人:“後來我跟你發郵件聊天多了,你才表現得對我熱絡一些。”
楚谌已經記不得自己對其他人是個什麽樣的态度,只覺得許惟寧演得誇張:“我只是比較慢熱。”
“那的确,我接觸了這麽多人,你是最慢的。”他忽然呼出一口氣,感慨道:“不過有了你和布蘭格這層關系,交涉起來應該會容易很多。之前的項目光是溝通就讓我頭皮發麻,這次可以交給你了。”
楚谌只覺得一個巨大的擔子就要落在自己肩上,趕緊轉移了話題:“你和那位考古學家,怎麽樣?”
話音剛落,身旁的許惟寧就停住了。
楚谌滿臉狐疑地看着他,就見他捏着兩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在身前的空氣中拉了一條筆直的線,異常認真道:“非常完美。”
說完後還覺得不夠,又補充了一句:“我現在覺得她和我正在接近絕對同頻。”
“看來我提前給你準備禮金這個想法是正确的。”楚谌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未雨綢缪有了比較令人開心的結果。
許惟寧卻道:“不需要,非常巧,我和她都是不婚族。”
楚谌還是第一次聽說不婚族去相親的,相當意外。不過想想許惟寧也是被家裏逼得不得不落于俗套,那女孩子估計更是遭受了不可言說的人間疾苦,才會屈尊在平安夜出現在相親宴上。
婚姻這種東西,楚谌感受過,的确不覺得有多美好。因此他對這兩人的決定高度贊同,點了點頭道:“戀愛果然得認知成熟之後再談,才能少走彎路。”
又過了一兩周,楚谌手上的課差不多都結了,還有兩門的考試等着監考。
T大有幾個學院的學生已經結束了期末考試,提前買票回家。走在路上都能看到不少拉着行李箱,洋溢着放假喜悅的少年少女,一刻不停地往校外奔去。
楚谌趕去給學生上本學期的最後一節常課,順便通知期末考試時間。走在路上時接到了凱布爾的語音電話,約他今晚一起吃個飯,說正好是周五。
楚谌今晚沒什麽安排,很幹脆得就答應了。
上課時學生一個個精神不振,就差沒在臉上寫着“我想回家”四個大字。楚谌被感染地也有些心神不定,幹脆大筆一揮給他們把期末考試的重點全講了,并通知他們周一考試。
下午在辦公室畫圖時,他再次接到了呂懿的電話,這回不是國外那個跨洋號碼,而是浦市的這一個。
楚谌沒有再拒接。他走到辦公室外的走廊上,接起了電話。
“店裏打電話給我,說手表可以取了,但需要你也在場,今晚有時間麽?”呂懿的聲音一出,上午那種心慌飄忽的感覺忽然就沒了,楚谌的腦子此刻無比清醒。
他恍然大悟,原來課堂上的心神不定是因為預感到了今天會發生一些意外。
“沒有時間,改天吧。”楚谌實話實說。
呂懿卻覺得他在推脫:“我明天要走,你什麽時候下班?我去學校接你。”
楚谌沉默了一會,跟他确認:“這是最後一個步驟了對麽?”他不想再因為這塊手表一次又一次跟呂懿牽扯着見面。
他不舒服,自己也難受。
兩個活生生的人硬被一個冷冰冰的外物束縛住了,被迫做出一些互相關懷的,客氣有禮的,親近友愛的反應。
“嗯,取完手表這件事就結束了。”呂懿不知怎麽,嗓子忽然低沉了許多,聽起來有些不太開心。
楚谌目視着窗戶外又有三三兩兩的學生拖着行李箱遠去,轱辘摩擦地面的聲響讓他異常平靜:“5點半,南門外。”
挂掉了呂懿的電話,他給凱布爾發了個信息,說自己晚上臨時有點事,大概要八點左右才能到達餐廳,詢問他是否需要改期。
凱布爾回得很快,讓他不用擔心,自己會和餐廳調整預約時間,八點再見。
楚谌回到辦公室後,放空了幾分鐘,熟識的老師問他怎麽了,臉色有點發白,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他一邊給自己充上了暖手寶,一邊說是在外面接電話凍的。
旁邊另一位外省的老師跟着吐槽了浦市的冬天:雪下的少就不說了,還老下雨,一下雨就跟冰條子往臉上抽似的,骨頭都凍得發疼。
此時此刻楚谌的确覺得骨頭發疼,倒不是真被凍到了,而是【無法再和呂懿見面】這件事居然讓他産生了一種深層次的恐懼。
恐懼源于希冀。
楚谌更驚恐于自己居然還留有希冀。
呂懿開的車還是上次那輛,啞光黑的SUV,帶着一個低調的車标,看起來并不像是呂懿會買的車。
楚谌上了後座,眼尖地發現中控臺上擺了一只趴着的,憨态可掬的小豬擺件。他頓時覺得身下的座椅像長了千萬根尖刺,将他刺得體無完膚。
浦市的晚高峰依舊叫人诟病,他們足足開了一個小時才到,兩人一路無言。
楚谌不知道在想什麽,車子穩穩地停在商場地下車庫,他還在發呆。呂懿從前門下車,走到後車門處拉開門,對上了他茫然無措的眼:“谌哥,到了。”
楚谌立刻恢複冷淡的表情,從容地下了車。
這次呂懿沒有喊他一起進VIP室,核對完身份信息後楚谌獨自一人在櫃臺邊閑逛,漫無目的地欣賞着手表中絕美的藝術品。
這情景同當年他獨自一人買表時別無二致,唯一不同的就是心境了吧。那時他受了網絡愛情宣言的蠱惑,覺得買塊手表就代表什麽“餘生時光皆與你共度”,私心買了一對,
但呂懿的疏離漠視讓他清醒:愛情從來不是送一件有什麽寓意的禮物就能挽回的。
呂懿喜歡這塊手表,但不代表他喜歡自己。
店裏的展櫃陳列着幾只耀眼奪目,一看就知道價格足以讓普通人傾家蕩産的表。設計師恨不得給表盤上全鑲滿鑽石,連帶着外殼一起,将這只表包裝成一個鑽石活化石。
楚谌抱着欣賞藝術品的态度大大方方看了幾分鐘,呂懿就從VIP室出來了。
他在楚谌身側站定,手上拎着的袋子卻因為慣性,觸碰到了楚谌的褲腿,非常輕地碰了一下。
楚谌低下頭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兩個紙袋子,擡頭看向SA,确認道:“是否後續事宜都已經安排妥當?之後還有需要我跑過來辦的事麽?”
SA的笑臉僵住了,眼神往呂懿那邊一轉,又恢複了她專業化的笑容:“維保流程已經走完了,感謝您對我們的信任。”
楚谌點點頭,對呂懿說:“那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闊步朝店鋪外最近的大門走去。
呂懿幾步追上,同他并肩:“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可以。”白天那種心慌的感覺又來了,楚谌腳步不停,生怕晚一步又會有什麽意外發生,影響到接下來的晚餐。
“谌哥,等等,我……”呂懿邁了幾步擋住了他,正要說什麽,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看樣子呂懿沒打算接,就那麽直愣愣地杵在楚谌面前,肩膀硬挺又倔強。
“先接電話吧。”來往的商場客人注意到了這邊,楚谌不想鬧得難看,于是退了幾步,表示自己可以先等他接完這通電話。
呂懿接電話的表情有些凝重,時不時看楚谌一眼,最後他說:“我讓車主過來跟你們交涉,我這邊還有事。”
僅憑這一句話,楚谌就知道這車是上次見到的那位女士的。現在車子出了問題,果然方才自己的第六感又一次應驗。
呂懿走到他面前,微微皺着眉:“車子不小心被人倒車刮到了……你去哪,地址告訴我,我叫車。”
“不用了,你留下來陪她處理車子的事情吧。這邊打車我比你熟悉。”楚谌給他看了手機屏幕,頁面上清晰地顯示着【司機已接單】。
就剛剛呂懿打完電話走過來這幾秒,楚谌已經輸入目的地,提交了訂單。
走之前,楚谌想了想,還是站在兄長的立場,頗為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你不該叫她過來交涉的,女孩子更需要有人為她處理這些事,你先去地庫看看情況吧。我走了。”
楚谌的這番話讓呂懿不明所以:自己喊助理來處理有什麽問題麽?一個月開大五位數的工資,他并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麽不妥。
可他沒來得及說什麽,楚谌已經走得離他有一段距離,很着急的樣子,邊走還擡起左手腕看了眼時間。
呂懿想,今天晚上他應該是約了很重要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