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壽宴
第8章 壽宴
十四米的劍道上傳來一聲輕響,聞星白手裏的重劍落地。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晏寶珠,晏寶珠脫下面罩,幾步上前,先看過聞星白的手,才松了一口氣。
“抱歉,剛才是我沒注意。”
“被對手把手裏的劍都挑掉了,是我技不如人,”聞星白并不在意,他撿起劍,只在意晏寶珠的情緒,“你今天好像比較……激進。”
晏寶珠想起那煩人的短信,輕咳一聲。
“情緒上腦,打架上頭。”
雖然剛把人劍挑了就走很不像話,但晏寶珠想到後邊的事,也實在沒時間像往常一樣練到天黑。
“抱歉,我還有事,今天要先走了。”晏寶珠有些抱歉。
聞星白取下面罩,臉上沒有一點不悅。
精致的美少年笑意盈盈,脫下手套擦了擦落在眼角紅痣上的汗。
“正好我今天也有事,下次見。”
聞星白到底有沒有事,晏寶珠不知道,不過他的說法确實讓人卸下了壓力。
晏寶珠神情果然放松了一點,她揮揮手,就往場下跑去。
人走了之後,聞星白抛接着手上的重劍,像是在想什麽。
漂亮的美少年一旦不笑,總讓人覺得氣氛好像有些凝重。
Advertisement
不久之後,他果然也下場離開,一路走着回到暫住的宿舍樓。
聞星白算是在池江高中也很有人氣的中京人士,長相自不必說,待人還很親切,頭腦聰穎,又有運動特長,簡直是只存于人類幻想中的生物。
聞星白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了手機,播放着以前的視頻。
他看着視頻上那活躍的身影,幽幽嘆了口氣。
“果然,只有我記着她。”
在晏彤沒和蘇兆文離婚的時候,因為晏寶珠的關系,沈霁還是去過好幾回蘇家的。
往年的壽宴,大節,沈霁有空都會去。
現在往來少了,沈霁再去蘇家,也就只有收到邀請的時候。
晏寶珠洗了澡之後,就換了一套幹淨整潔的衣服,和沈霁一起往蘇家出發。
在蘇家的宅邸外,許多或低調,或奢華的車駕停在外邊,那些和蘇家往來密切,或者初次到來的人,都借由這次壽宴的名義來了。
會客廳裏侍者拿着酒,補充着自助餐臺上的食物,滿足客人的要求,往來穿梭,不得一刻停歇。
看到下車的兩個人,來往的客人都默契地朝那邊點頭笑了笑。
即使離婚,晏寶珠還是蘇家的女兒,沈霁則更不用說。
中京的公子家世顯貴,有機會上前攀談更要把握。
進門的時候,晏寶珠的小姑姑蘇露晴已經迎了上來,一來就抓住了晏寶珠的手腕,像是怕她逃跑。
“你現在才來,你爺爺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蘇露晴語氣嬌嗔。
“才剛放學……”
晏寶珠說了一句,又見蘇露晴對沈霁笑着打招呼。
“沈霁,謝謝你送寶珠過來,爺爺等會也想和你說說話。”
蘇露晴的話透着一股長輩的親昵,沈霁對着她點點頭,說了聲“好”。
晏寶珠擡頭看着眼前的大宅,一進大門,她就看見了蘇兆文。
大堂裏,蘇兆文正和客人談笑風生。
晏寶珠進門之後,就撇過頭去。
客人也當做沒看見。
女兒進門不和父親說一句話,好像在情理上說不過去。
但知道了蘇兆文幹的屁事之後,好像在情理上又很說得過去。
蘇露晴又去外邊迎接客人了,晏寶珠和沈霁則被人團團圍住。
沈霁那邊是想和他攀關系的人,而晏寶珠則被親戚帶到樓上去見爺爺。
“你今天來怎麽穿這個?”
晏寶珠的遠房堂姐蘇玥上下打量着晏寶珠的穿着,平價牌子的休閑衣,鞋子也是平價休閑鞋。
“你不會跟你媽出去幾年,都要開始穿聚酯纖維的衣服了吧?”
蘇玥表情關切,微微擡手,有意無意地秀着自己戴的vca指尖蓮花戒指,說出來的話就很微妙了。
周圍的親戚面上不顯,有幾個促狹的人嘴角卻勾起了笑。
以前晏寶珠是蘇家的掌上明珠,想要什麽沒有。
蘇玥偶爾跟着父親來大宅,看見晏寶珠身上穿的衣服,自己在手機上随便一搜,就能看到一個驚人的價格。
說不羨慕嫉妒是不可能的,明明都是蘇家的孩子,但她爸卻只能拿一點分紅。
在這的人,有幾個不嫉恨。
在知道晏寶珠跟着她媽走了之後,蘇玥晚上做夢都能笑醒。
現在看到晏寶珠的樣子,蘇玥要用盡全力才不會笑出聲來,但晏寶珠卻奇怪地看着她。
“我以前也穿這個,你多來幾次就知道了。”
蘇玥是遠房,哪裏能經常來大宅呢?
她一下抿了唇,覺得晏寶珠是聽明白了她的話,故意刺她。
蘇玥的哥哥蘇柏像是看不慣晏寶珠現在還這麽張狂,畢竟之前晏彤離婚,把蘇兆文踩成那個樣子,上了好幾天新聞,給蘇家好大一個沒臉,一點家族要求的賢惠大度都做不到。
晏寶珠還不肯留在蘇家,跟她媽走了,弄得蘇家好像住不得人。
“你剛才進門沒跟叔叔問好,學什麽不好,學你媽的樣,你再這麽任性,到時家裏大人發火,把你媽工作都弄沒,你怎麽辦?”
蘇柏話音剛落,周圍那些對晏彤熟悉一些的親戚都一臉震驚。
“阿柏,你說什麽啊!喝醉了吧!”
“別亂說!你想被逮起來啊!”
“我們家都是老實本分做生意的!”
……
親戚們急着出聲打醒他,親戚私底下吐槽吐槽态度就算了,現在說出這種威脅的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晏寶珠聽笑了。
“好啊,這位……沒見過的堂哥,”晏寶珠擡手拍拍蘇柏的肩膀,“我媽在檢察官隊伍裏雖然資歷還淺,但說話做事都依照法律法規,向着公平正義。我是不知道你的‘大人’有多大能量,不過我真想讓你帶我見識見識。”
蘇柏的肩膀瞬間像是被千斤壓住,晏寶珠的手一直放在他的肩上,她依然笑得很甜,但眼神卻已經冷了下來。
蘇柏這下才知道,為什麽剛才那些見到晏寶珠進門,都在低聲議論的親戚,只說晏彤不大度,會帶着女兒吃苦,卻從不說晏彤到底是做什麽工作的。
原來地雷在這。
蘇家看着晏寶珠長大的人都知道,她脾氣真的很好,見人就笑。
因為是被人用善意和愛養大的孩子,做事看人從不會往最壞的地方去想,有時候甚至讓人覺得她是不是天真得有些憨傻。
但有些時候,晏寶珠會讓人覺得可怕。
“堂哥,你怎麽還不走?我跟着你好不好?是哪個叔伯姑嬸有這麽大本事啊?”
晏寶珠一直站在這追根究底,旁邊的親戚如何态度軟化,輕聲勸慰,她好像都聽不見。
蘇柏幾度張口,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才在別人的眼神示意下,磕磕巴巴說。
“我,我開玩笑的。對不起,寶珠,你,你別介意。”
晏寶珠還是不動:“我很介意。”
幾個年長一些的紛紛出言勸說。
“這人是看電視看傻了,什麽年代了,還幻想自己是天涼王破的霸總呢。”
“他剛才還有□□神類藥物,估計現在是藥性上頭了。”
“寶珠,你別理他,爺爺在等你。”
……
晏寶珠打量着蘇柏,樓上的書房門突然打開,頭發銀白的老人站在門口,對着這邊說道。
“都聚在那做什麽?寶珠,過來。”
聽到老人的聲音,晏寶珠才把手從蘇柏肩上緩緩放下,非常認真地說。
“堂哥,你看起來就像成年很久了,流星O園之類的看看就好,不要真信。”
蘇柏嘴唇顫抖,最終屈辱地說。
“是,我看太多了。”
晏寶珠笑了笑,突然朝蘇柏面門揮出一拳!
那拳頭恰好停在蘇柏面前一寸,拳風激得蘇柏的臉迅速爬滿了雞皮疙瘩。
晏寶珠複述着蘇柏之前的話:“堂哥,我開玩笑的,你別介意。”
說完之後,她便轉身往書房走去。
等晏寶珠進了門,那些原本圍着的親戚都松了一口氣。
能說晏寶珠現在窮了,也能說晏寶珠穿衣打扮不像話,但絕不能說晏彤一句不好。
前者晏寶珠不在乎,後者晏寶珠一點就炸。
書房裏,頭發銀白,穿着白襯衫,西裝褲的老人站在書架前。
這個年紀的老人大多有些佝偻的身姿,但他脊背仍然挺直,雙目有神,神情威嚴,像是慣常發號施令的樣子。
“寶珠。”
蘇鶴中打量着晏寶珠,嘴角像是不大熟練地露出了一絲微笑:“你肯來,爺爺很高興。”
晏寶珠問了聲好,然後就站在蘇鶴中面前。
蘇鶴中剛才明明看見了晏寶珠對着蘇柏揮拳的舉動,卻一句沒問,只笑着說家常。
“明年就要考大學,想好念什麽專業沒有?”蘇鶴中問。
“新聞學一類,我想當攝影記者。”晏寶珠直說。
蘇鶴中沉默了一會,試探着問:“家裏孩子一般都念商科金融,你不想嗎?”
晏寶珠搖頭:“我對那些沒興趣。”
蘇鶴中嘆了口氣:“可是家裏的産業……”
晏寶珠笑了:“有他和他的私生子啊。”
蘇鶴中像是也猜到晏寶珠會這麽說,不由嘆了一口氣。
“你爸是做錯了,但你其實不必和家裏好像斷絕關系一樣……該盡的責任要盡,該回來還是得回來。”
晏寶珠聽着這話,和往常一樣安靜。
蘇鶴中走到窗邊,在這裏可以看到樓下的景色。
今天來祝賀的人裏,有許多是年輕人,代表那些年老得難以過來走動的親朋好友。
在上方明顯可以看到下邊的人隐隐形成了幾個小圈子,其中一個圈子裏,一個黑發的少年格外顯眼。
不只是他的外表,還有他那仿佛與世隔絕的淡漠氣質。
在與他人對話時,他的眼神也沒有改變,隔窗望去,幾乎能在他身上看到冷酷的雛形。
“今天還有個事,我收到消息,中京那邊替沈霁撐腰的老太太敗了,下一任沈家的繼承人不會是沈霁。我們家要注意和他保持距離,你和他以後……也別走太近。”
晏寶珠聽着蘇鶴中的話,差點笑出聲來。
果然不是單純叫她回來參加一個壽宴。
之前晏寶珠要和沈霁保持距離,不過是擔心友情變質。
而在蘇鶴中嘴裏的保持距離,則是要讓晏寶珠直接不認這個朋友。
“我不要。我姓晏,不姓蘇。”晏寶珠斬釘截鐵。
蘇鶴中回頭看着晏寶珠,像是覺得她還很不懂事。
不過少年人對待感情總是認真,相處一段時間,就覺得朋友,交情,某一個閃光就是自己的全世界。
“你以後會遇到更多更好的人,他就算了吧。”
晏寶珠已經不想聽了,她腳尖一轉,像是要出去。
蘇鶴中“啧”了一聲,那強裝的慈祥也裝不下去,手直接拍在桌上。
“不管你想不想聽,你不許再跟他來往了!別讓中京的沈家覺得我們好像是他的後盾!你再這樣不聽話,信不信以後你分不到一分錢!”
晏寶珠笑了起來,她看着蘇鶴中,像是明确了什麽一樣長長地嘆了口氣。
“蘇兆文真是您養出來的。錢能買一切,不管犯什麽錯,錢都能擺平,還能買下一個人的未來。”
晏寶珠回憶着當年蘇兆文和晏彤離婚的那一天,和晏彤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小三抱着孩子上門,晏彤不聽蘇兆文的任何辯解,當下就走。
蘇兆文無法阻攔,就死死扣住晏寶珠的手大喊。
【去把你媽叫回來!求她留下來,下跪,磕頭,生病,幹什麽都行!】
在離婚之前,蘇兆文還是能在晏寶珠面前扮演一個父親的。
他給了晏寶珠自己是被父母愛着的錯覺。
而在離婚後,做錯的明明是蘇兆文,但他卻要讓晏寶珠承受一切。
“實際上,蘇兆文對我沒有責任,沒有感情,只把我當做一個工具。”
晏寶珠看着眼神微顫的蘇鶴中,揚起微笑。
“我沒有辦法在這裏生活,當然要跟媽媽走。至于錢,蘇兆文已經威脅過我了。”
晏寶珠一字一句地複述着當年她和晏彤一起離開蘇家時,蘇兆文說過的話。
“‘你的車,住的地方,穿的衣服都是我給的!你要走,一件也別想帶留下!’幸好我成績不賴,一直都有獎學金,才能穿着自己買的衣服體面地離開這裏。”
“我原先也想和電視裏演的一樣‘留在家裏偷錢去養媽媽’,可是……不行。媽媽沒把我教育成能‘忍辱負重’的人,她只告訴我,我既自由又珍貴。如果我為錢妥協,你們可以安排我的大學,再大一點是婚姻,之後就是要生幾個孩子,再之後呢?”
晏彤和蘇兆文離婚時,蘇鶴中那時不在池江,蘇兆文跟他說的話自然要粉飾太平,現在聽晏寶珠說了這些,他一時怔愣,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所以,你們對我的任何要求,命令,我都不會聽。我不是你們用錢買來的,我的朋友也不是。”
“對啦,您确實應該擔心産業的問題。蘇兆文這麽沒擔當,你把公司交給他,說不定一兩年就敗光,哪裏還能熬到私生子長大。”
晏寶珠突然伸出自己的左手,翻過手背給蘇鶴中看。
“媽媽的手背上有一道刀疤,那是以前她帶我出門玩,見義勇為替別人擋刀留下的。蘇兆文只會說心疼,想讓媽媽別再繼續外出工作。他說‘付出這麽多,誰能看見呢’?”
晏寶珠伸手指着自己,眼睛閃閃發亮。
“我看見了。我以後會拍下更多照片,讓更多的人知道。爺爺,我不想變成蘇兆文,變成一個只會散發臭味的垃圾。”
“我今天來的目的其實也是和您把話說清楚。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晏寶珠說完之後,對着蘇鶴中微微欠身,步伐堅定地開門出去了。
門外,蘇兆文愣愣地站在那裏,他也許是上來叫蘇鶴中來出席壽宴,但在門外聽到了晏寶珠說的話。
他想說“我以前只是一時情急”“我不是這樣想的”……
可是晏寶珠連眼尾也沒掃他一下,和當年的晏彤一樣,對他厭惡至極。
離婚這麽久,蘇兆文從未聽到晏寶珠當面對他說過心裏話。
這并不是出于禮貌或者所謂孝道。
而是只要多和他說一句話,就覺得髒。
書房裏,蘇鶴中對着站在門口的蘇兆文暴怒。
“滾進來!你當年敢這麽對寶珠和晏彤,現在你卻一個字都不敢跟我說嗎!”
“啪”,書房裏傳來了清脆的掌掴聲。
但晏寶珠頭也不回,默默鼓掌,只希望再多來幾下。
晏寶珠溜溜達達地走下樓,找到了沈霁。
沈霁不喝酒,只拿着無酒精飲料,和人說話。
“說話”這個詞也許不大準确,沈霁大多數只是在聽。
看見晏寶珠過來,沈霁朝她走過去,他明顯覺得晏寶珠好像在生氣,但走到他面前時,那氣又像是已經過去了。
“怎麽了?”沈霁低聲問,神情關切。
晏寶珠擡起頭,鄭重得仿佛對天發誓一樣與沈霁說:“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麽事,就算天崩地裂,我們也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沈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