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
第一
晚上洗漱好，宋嘉步子很慢，慢慢坐到熟悉的書桌前，随手翻開一本書。
書上有她的筆記，三三兩兩點綴在書頁。
字跡小小的，用詞精煉簡潔，寫着她當時看這本書的感觸。
宋嘉看着那本書，盯得出神，指尖輕輕摩挲過上面的字跡。
“小嘉，”安靜的出神中，宋嘉聽到自己的房門被拍了拍，接後響起的是父親讨好的聲音，“我切了些你愛吃的無籽西瓜，你要吃嗎？”
宋嘉視線落在那本書上，身子狀态差，稍微用力就帶起一片疼，“不用了，我困了，先睡了。”
說完這句，她抽手，暗滅了電燈。
屋內陷入一片黑暗。
宋父的腳步聲落在房門口，沉重且清晰。
宋嘉坐在書桌前，心髒節拍随宋父的腳步聲加快，腦中混亂一片。
為什麽今天害怕的人是他們，不應該是她嗎。
早晨醒來，宋嘉渾身冷汗涔涔，意識漸失，剛從水裏打撈起那般憔悴，唇色和臉孔非常蒼白。
她掀開被子坐起身，回憶她為什麽會大汗淋漓，從驚恐中醒來。
空白的大腦仿佛因為過激反應，自動幫她遺忘了恐怖的噩夢。
“小嘉，”又是來讨好的宋父，“起來吃飯啦，今天聞聞也親自下廚，給你們娘倆兒做了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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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內傳來嘈雜聲。
宋父站在門口，保持敲門的姿勢，側頭去聽房裏發生了什麽事情，賊眉鼠眼的，“沒事吧小嘉？”
不多時，宋嘉抹了把臉，眼下是掩蓋不住的淡淡青色，一看昨晚就沒睡好。
她猛然打開門，身子半個藏在門板後面，一手抓着門把一手別在身後，手中握緊了鐵質的鬧鐘，時刻觀察宋父的表情。
“你沒睡好嗎小嘉？”宋父擰眉，擡手想試探宋嘉的額頭溫度。
宋嘉下意識後退，手中攥緊了鬧鐘，表情慘白：“你別過來！”
“小嘉，”對面人表情讪讪，有意想掩飾過去這一段，“我是爸爸啊，你這是怎麽了？”
“你別過來！”宋嘉提亮嗓音，捏緊了鬧鐘，手指滿是被硌出的血痕，積壓多日的情緒總算在這刻傾瀉，整個人瀕臨崩潰，“你不是！你不是我爸爸！你根本不配提那個詞語！”
宋嘉眼睛血紅，不單單是因為昨天沒休息好，還因為憤怒到了極點。
宋父站在對面，沉默着不說話，眼神落在宋嘉攥緊了的鬧鐘，諷刺笑了笑，面具有脫落的跡象：“宋嘉，你還想打我啊？”
他的笑容滲人，宋嘉忐忑的厲害，腿腳沒有力氣，想逃跑又被精準抓住，長發被宋父死死扣住。
宋父眸子猩紅，要吃人一樣，猛然一腳踹開門，将宋嘉從門板後面生生拽出來。
宋嘉力氣小，手裏的鬧鐘沒挨過宋父的兩下擊打手腕，就掉在了地板上。
宋嘉的右手腕部本身有傷，被用力捶了兩下，此刻更是疼得她龇牙咧嘴，壓根沒有反抗的餘地。
宋嘉只感覺腦子天旋地轉，整張臉火辣辣的疼，腦袋被那個瘋子狠狠扣在門板上，耳畔只有嘈雜諷刺的一句話：“你還想打我啊！我管不了別人我還管不了你個畜生嗎！”
眼見一巴掌要落在宋嘉身上，客廳聽到動靜的宋聞沖過來，反一腳踹在了宋父身上：“你他媽傻逼啊！你跟她威風個什麽，要是她轉頭再跟林之衍告一嘴，受苦的會是在學校裏的我！”
宋父被踢得往後退步，松開了宋嘉。
他轉頭，用那雙野獸一樣的眼睛瞟一眼宋聞。
宋聞好歹是個快要成年的男性，這麽被宋父看一眼，竟然也覺得挺怵，寒毛直豎。
他搓搓手臂，放緩了語氣勸慰：“好了好了，你打她又有什麽用，起訴不起訴的權利在林之衍手裏，現在風波還沒有過去，不如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宋聞狡黠一笑，直接當着宋嘉的面給出建議，完全沒把她昨日的話放在眼中：“而且要是她真勾引林之衍成功了，以後跟在林之衍身邊做個小老婆什麽的，我們不還能撈點油水沾點光嗎？”
“什麽成功，”宋父不屑一顧，又拿出香煙開始抽煙，“林之衍那種人，怎麽可能真看得上她。”
他拉了條椅子坐下來，兩腿岔開坐，手搭在腿上，抽煙時諷刺眯起眼，“我跟你直說好了，宋嘉，你畢竟是我的女兒，我管管你還是可以管到的。
你要是再去林家那小子面前多嘴說上什麽，你就看你下次回家，我打不打死你。”
宋嘉跟條上岸缺氧了的深海魚一樣，疲軟靠着門板坐在地上，聽着身後兩人的話，腦袋因為沒有力氣低垂着，淩亂的黑發蓋過了表情。
她勉強動了動薄唇，淚滴順着面頰滑落，砸在地上。
“聽到沒有。”宋父吐了口煙圈，擡腳踢了踢地上一直低頭沉默的宋嘉。
宋嘉垂頭，安靜着，心裏發誓。
她一定要離開這個家。
她一定會離開這個家。
宋聞他們都是一樣的，恃強淩弱。
說到底，沒有林之衍站在她背後，她的反抗就都是他們的助燃劑。
學校。
中午直到吃飯，宋嘉都趴在桌上悶悶不樂，臉上是新貼的創口貼。
林之衍今天沒有來上學。
她趴在桌上，有氣無力的，莫名有些煩。
宋嘉把腦袋埋在臂膀，不準備去吃午飯了，打算在這趴一會兒就直接去寝室午睡。
宋嘉所在的這所高中，無論春夏秋冬都有午睡一個半小時的習慣。
即便現在是秋季，學生和老師們都會按照統一的作息表來，給自己充分的放松時間。
宋嘉的座位在窗邊，暖風溫暖包裹她，睡着睡着便真的進入了夢鄉，眼皮沉重。
這一覺在沒有其他人的教室內，她睡得格外安穩。
待在校園的烏托邦，坐在林之衍的位子邊，她可以安心許多。
午睡下課的鈴聲準時打響。
安靜的教學樓內，宋嘉慢慢轉醒，揉着眼睛坐起身，慢慢伸了個懶腰。
怎麽回事，她不小心在這裏睡着了嗎。
宋嘉左右逡巡無人的教室，朝窗外眺望，查看是否真的是這樣。
“困，”沒被宋嘉及時注意到的也趴在桌上睡覺的林之衍，聲音悶悶的，軟糯清潤，眉心輕輕蹙着，半張臉往自己的臂彎間蹭了蹭，“好困。”
看到林之衍切實在自己身邊，宋嘉眼角酸酸的，捂着唇瓣轉過了腦袋，忍住心頭湧上的複雜情緒，陪林之衍繼續在這裏睡一會兒。
趁其他人還沒來，沉入和林之衍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光。
趴在桌上，宋嘉回眸，望着林之衍的睡顏。
林之衍呼吸均勻，睡着的時候很安靜，鬼斧神工的面龐鍍着陽光的金色，熠熠生輝。
她用目光，上下慢慢描繪林之衍的模樣，心髒跳動的奇怪。
之前和林之衍待在一起的時候怎麽沒注意到，他真的長得很好看，是那種任何女生只要看上一眼，就會輕易淪陷進去的好看。
簡直像個惡魔和天使身份共生的獨特品。
宋嘉腦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眸子亮晶晶，不自覺彎成了月牙狀，彎彎的很可愛。
“你還要看多久。”忽然，面前林之衍睜開了眼，與她即刻撞上視線，嗓音含着笑，十分玩味。
和林之衍目光觸及到的宋嘉，觸電般趕緊別開了頭顱，用碎發擋住臉。
宋嘉的劉海長了不少，沒有時間去剪，今早被宋父大力拉扯頭發，有些頭發被扯掉不好看，她幹脆拿了發夾把劉海夾了起來。
林之衍從困倦中抽身，手杵在下颌，依舊是懶洋洋的調子：“熱嗎？”
“啊？”宋嘉回頭，讪讪摸了摸鼻尖，欲蓋彌彰地看他一眼，強裝鎮定，“我不熱。”
“不熱嗎。”林之衍歪頭瞥她，像在打量一件物品，扯唇好笑，“那怎麽突然換新發型了？”
“這個，”宋嘉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含混過去，“可能還是有點熱。”
“哦。”林之衍倒也不覺得奇怪，應了一聲又趴在桌子上開始睡覺。
月考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就在最近兩天。
宋嘉剛從醫院出來，班主任擔心她的身體情況，就讓她留在了有空調還不用和別人擠的辦公室單獨考。
抱着文具袋進入辦公室，接着和班主任道別的整個過程，宋嘉彎腰感謝了他好幾遍。
班主任笑着朝她點點頭，臉上的嚴肅消化，大概聽說了幾句她的事，心疼鼓勵：“加油，我相信你會有個更好的未來。”
“謝謝您，”宋嘉微笑，抱着文具袋點頭，“我會好好努力的。”
正式要開始考試的前兩分鐘，宋嘉低頭看卷子題目進入狀态，身旁椅子忽被人拉開，有人坐下。
宋嘉以為是其他老師，就沒在意。
辦公室內安靜，只有宋嘉和新來的那個人。
新來的那個人咬着筆，把位子往宋嘉那邊靠，轉着筆也拿一張卷子，問：“難嗎？”
宋嘉一怔，被吓了一跳，回頭就看見林之衍用那雙淡漠的眼盯着自己看。
她反應有些大，直接往後仰身遠離他，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惹來對方的探究。
林之衍悶悶轉着筆，一手托着腮幫，瞧她一眼，低頭開始自己看卷子。
“你怎麽來了？”宋嘉問。
“考試時間不要講話。”林之衍糾正她，擡手指後面的廣播，“鈴聲剛才打響了。”
“……哦。”宋嘉點頭，坐正身子回到自己的位子，低頭繼續看卷子，時不時注意餘光中唰唰唰開始行雲流水寫卷子的林之衍。
林之衍平日上學不怎麽來，學校組織考試的時候好像還是挺積極的，宋嘉從沒見他缺席過。
她邊盯着面前的一道選擇題邊忖，難不成林之衍考試的百分百到場率，還和他是在辦公室單獨考試有關嗎。
老師們難道也認為，要是放任他自己去某個考場參加考試，耐不住性子的林之衍可能半路就會收拾東西跑路，每次考試都給出幾個零鴨蛋成績。
宋嘉想着，好笑搖了搖頭。
林之衍注意到她的輕笑，朝她瞄一眼，低頭撕開了糖紙，往口中塞一顆棒棒糖。
順便還給宋嘉剝了一顆，遞過去，“看好你。”
林之衍給着糖，語氣散漫輕佻，又是一貫的揶揄。
宋嘉鼻息萦繞糖果的淡淡香氣，彎唇一笑，“好啊，我會努力不辜負你給的糖。”
“喲，”林之衍咬着糖，盯她，意味不明，“那拿個第一？”
宋嘉彎唇，回答：“好啊，那就拿個第一。”
“嗯。”林之衍點點頭，轉着筆趴在桌上寫卷子，“那就拿個第一給我看看吧。”
宋嘉的味蕾被糖果的甜味包裹。
她捏着筆，下筆的時候除了為自己的未來，還多了一個變優秀的理由。
寫完某道選擇題時，宋嘉碎發蓋着表情，想到了她初中時候獲得的第一名。
那會兒，林之衍是唯一個不因為那三千塊獎學金誇贊她的。
在好早之前，她好像就對林之衍産生過完全相悖的兩種想法。
一種是千萬不能和他扯上關系，她希望自己的生活平平淡淡，一帆風順。
另一種是如果身邊有林之衍，其實可能會挺不錯。
只不過宋嘉是貪心的，她的野心和從小到大獲得過無數次的第一名一樣。
一旦她認同了自己的第二種想法，她會暗暗希望，要一直留住林之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