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

第22章 望歸

望歸

自上次跟衍郁打架之後，她的手臂便慢慢顯出一些細紋來，起初以為是蚊蟲咬過的痕跡，不想竟然愈演愈烈，成了這無法抹去的痕跡。

果如閻王所說，心魔是深不可測的。

這一次自己殺意沒那麽大，受到的影響算是微乎其微，她便也沒多大在意。不想從昨日起她就覺得背上隐隐發燙，好似火燒一般。起初徐歸倒是尚能忍受，到了今日卻疼得厲害，若非強忍着，只怕早已疼出聲來。

她輕輕掀開衣袖，疤痕自腕處一直蜿蜒而上，纏繞住整只手臂，頗有向肩膀延伸的跡象。更令她心驚的是，這些紋路雖是黯淡無光，卻以極快的速度溢散着她體內的靈氣。

仙者以魂魄為基，靈氣為能而存活，若是她的靈氣全然消散，到時候她便如同凡人一般，任人宰割，甚至于不如凡人。

她看得入神，卻不知身後的人早已清醒，正一步步的接近她。待他走到她的身旁，見她的雙手時終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穆玄有些艱澀的開口，問道：“徐歸，你怎麽了？”

徐歸猛地被吓了一跳，伸手将袖子拉下來，道：“無礙。”她說得輕松至極，雙手卻因難忍的痛疼而不可抑止地顫抖着。

穆玄看在眼底，心疼之餘倒是燃起了一陣怒意，他抓過徐歸的手，道：“無礙？這像是無礙的樣子嗎？”

徐歸擡眼看他，緊抿着雙唇一言不發。

穆玄見狀，愈發怒不可遏，道：“為何你什麽都不告訴我，是不是對你來說所有事都不重要？”

包括我在內，是嗎？

徐歸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并非不重要，只是有些事，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人人都說徐歸是天生奇才，自幼便被冠以“浮玉上仙”的稱謂，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令世人敬仰。卻是無人知道，這位上仙學得再出色，也有她所不知的地方，比如心魔。

心魔一事她全靠閻王才了解一二的，她知道最終會死，過程亦是苦不堪言，卻不知道為何會死為何會苦。她彷徨不安，驚恐不已，卻無法對任何人訴說，只能自己舔舐其滋味。

正因如此，她才沒打算告訴穆玄。她想着若是真到了那一天，她便留書信一封，然後找個安靜隐秘的地方藏起來，等着死亡的來臨。

穆玄摸不清她的心思，見她忍隐的模樣怒氣卻是莫名消了許多，他無聲嘆氣，将人扶了起來，背在背上，道：“罷了。你先休息一下，我找找這附近有沒有留宿的村子。”

“好。”徐歸閉眸，将腦袋倚在穆玄的背上，淺淺呼吸，她感受着那人的溫度，手上的疼痛似乎減輕了不少。

此時萬籁俱靜，穆玄背着徐歸走在林間小道上，一路上不知踏碎了多少枯葉，清脆的枯枝斷裂聲在靜谧的夜裏格外響亮，月影下兩個影子交疊一處，慢慢地被拉長。

只因他們離長右山太遠了，此處又偏僻得很，穆玄背着人走了一宿，眼見天泛起了魚肚白，卻仍舊沒有發現半縷炊煙。

而歇息了一整夜的徐歸依舊在沉睡，她在睡夢中清淺笑着，手臂上的疼痛都無法驚擾絲毫。

穆玄走了許久，起初還能東張西望，看看周遭可有人家，到後來臉色卻是愈發難看，他警惕地感知着身後，生怕有危險。就在他走出這個森林時，他便察覺到了，有人在跟蹤他們。此刻徐歸正在熟睡，若是貿然打鬥勢必會影響，穆玄思前想後，決定靜觀其變。

跟蹤之人少說有七八個，他們躲在暗處不打算現身，一雙雙高傲冷然的眼睛盯在兩人身上，連神色都是齊刷刷的毫無表情。

三日前，浮玉山。

古有蓬萊、方丈、瀛洲三大仙境，傳聞仙山上雲霧缭繞，仙鶴齊飛，一草一木皆有禪意，現今的浮玉山便是如此。浮玉山山外常年被煙霞所籠罩，隐在雲端中輕易不可見。而山內卻是清風朗朗，明亮得很。

浮玉山中盡數神仙，修為或高或低，卻皆是精心修煉，不敢驚擾他人絲毫。本來他們該是如此過完本日的任務，不料山中突然傳來巨響，竟震得浮玉山一陣晃動。神仙們紛紛睜開眼睛，入眼卻見大師兄領着一群人急急忙忙地趕往禁地。

“只怕有大事要發生了。”

仙者們竊竊私語，探究地看向禁地的方向，得出了上訴的結論。

大師兄徐望帶着幾個得力的師弟趕往禁地，當推開禁地中束靈塔的大門後，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身後的師弟們紛紛側目，看向塔中，只見高塔巍峨，本該漆黑幽森的塔內此刻卻是光芒大放，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珠子懸浮在半空，閃着金光，耀眼奪目。衆人見狀，心中一凜，想起了以前的往事來。

束靈塔，顧名思義用來束縛魂魄靈氣的寶塔。這座寶塔不僅僅有束縛之用，必要時更能當作一個封印之陣。一千三百年前，浮玉上仙同魔君越玦的私情被發現，掌門師尊氣急敗壞，一怒之下懲罰了浮玉上仙，并派人攻打魔界，仙魔大戰一朝即發。

魔君越玦聽聞浮玉上仙受罰，當即大鬧浮玉山，想要救出被囚禁的徐歸。只因敵衆我寡，越玦難敵師尊幾個，最後敗在了師尊們的手上。師尊們本想殺掉魔君，還世間安穩，不料這人不死不滅，幾人想了許久，決定挖出越玦的左眼，以此為媒介封印住他所有的力量。而眼前這顆大放光彩的珠子，正是越玦的左眼。

徐望神色凝重，命人将門關上後轉身前往師尊們閉關之地，禀報了此事。無人知曉徐望同師尊們說了什麽，只知道他出來後召集了所有人，下令找出徐歸。

這陣子仙魔兩界矛盾頻繁，頗有大戰之勢。雖說仙界有很大把握能戰勝魔界，對于魔君越玦卻是不得不防，若讓他重回魔界，怕是到時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所以他們必須阻止。

本來這天高地闊的，仙界也不知該從何找起，徐望想到魔界必然也在尋找徐歸，便同時讓人盯緊了衍郁，果不其然在恒平山附近便發現了人。

那些仙者修為不高，不敢貿然行動，派了人前去告知大師兄後便躲在暗處，悄悄跟随着，于是便有了今日這一遭。

穆玄時不時閉眸凝神，察覺對方幾人的能力皆在自己之下，倒是稍稍松了心，繼續往前走。不多時，背上的徐歸醒來，許是她睡得迷糊，一時間竟沒發現身後有人跟着。

穆玄将人放下，道：“徐歸，在這裏等我一下。”

那幾人跟在身後無所動作，看不出是敵是友，但為免多出事端，穆玄覺得還是清理一下為好。幾人分散行動，他必須快速解決，才不至于讓人逃走。

穆玄最先找上的是距離較近的，他沖向那人時對方還神神秘秘地躲在樹叢，一身白衣突兀明顯，不想看到都難。他提劍而上，凝神屏息不讓對方發現。而那人顯然沒料到穆玄竟會主動出擊，他轉身時吓了一跳，正想驚呼出聲，穆玄卻手起刀落，利落地斬斷了所有聲音。

随着他身影起起落落，周圍的氣息漸漸減少，對方本就沒多少人跟着，等察覺形勢不對時，他們已經只剩下一人了。而最後一人也未及轉身，便死在了穆玄的手中。

從未沾血的利劍飽飲鮮血，執劍之人亦是眸子赤紅，顯然是殺紅了眼。穆玄修煉多年，平時除了跟徐歸切磋比試外，鮮少拿刀動槍，更無論見血了，如今殺了人，他不僅不覺害怕，反倒是興奮得很。

他擡腳踩了踩倒地不起的人，知曉這人死得透透的，頓覺無趣，便回去找徐歸。誰知他一轉身便見徐歸站在他身後，臉色沉靜而慘白，說不出的吓人。

徐歸問：“穆玄，你在做什麽？”

穆玄正是興奮中，一時間并未多想，将被跟蹤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徐歸，只是他越說徐歸臉色越是難看，這倒是讓他沒了底，閉了口靜靜地看着她。

徐歸低頭看着穆玄腳下躺着的那具屍體，只覺那人身上穿着的白衣格外刺眼，似乎在提醒着她做過的荒唐事。

許是她眸子流露出的感情太多太多了，穆玄便是不想注意都難，他問：“難道你認識這些人？”

話音剛落，徐歸便毫不猶豫道：“不認識！”

說罷，她轉過身去，眼眶止不住地紅了、她忍隐片刻，說了一句“走吧”之後，便躍身飛到雲中，不見了身影。

被丢下的穆玄一頭霧水，疑惑地低頭看了那人一眼，發現那人腰間垂着一塊翠綠色的玉珏，其上刻着“浮”字，紋理清明，透徹幹淨。他略有所感，彎腰将玉珏摘下，藏在了袖中，而後趕忙追上了徐歸。

徐望聽聞有人找到了徐歸，立即帶人趕到了恒平山，他本以為能看一看被逐出師門的叛徒現今的落魄模樣，卻不想到了地方後，見不到徐歸，反而見到了慘死的師弟們。

跟随在徐望身後的人亦是一臉凝重，他們不忍自家師兄弟暴屍荒野，皆是默默上前，為他們收屍。一個素日細心的小師妹查看了這些人身上的傷痕，斷言道：“是魔修所為。”

徐望冷笑：“好，既然她執意與浮玉山為敵，那就休怪我們無情了。”

其旁有人不解，問：“大師兄，你怎麽斷定這是徐師姐所為呢？”

“她已被逐出師門，成了最低下的堕仙。這句‘師姐’怕她承受不起。”徐望剜了那人一眼，輕蔑說着，全然沒有了平日裏的溫文爾雅。

那人頓時不知該如何開口，他想起同窗說過的事，決定閉嘴，點點頭走開了。

恒平山地處偏遠，鮮少人來，今日卻來了幾批人，突如其來的人氣将原有的寧靜打破，栖息在林中的鳥兒嗅到其中危險，搖頭晃腦地遲疑了一會兒，便扇扇翅膀另找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