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舊人
舊人
本是不懂喜怒哀樂的雪蓮驟然有了七魂六魄,卻因本體而無法去領悟人間的酸甜苦辣,對于她來說着實有些遺憾。只是雪蓮精并不怨恨那個突如其來的仙者,每當冬季降臨時,她總會想起那只芊芊細手傳來的暖人溫度。雪蓮居高生長,日夜吮吸冰冷刺骨的雪水,驟然而來的溫暖讓她銘記于心,從此再未忘卻。
可惜那時候的她仍是年幼,見到有人來便害怕得睜不開眼,竟忘記了看看那只溫暖手指的主人的容貌幾許。
徐歸點點頭,環顧四周,發現這裏同幾千年前來的時候相差無幾,心情愈發愉悅,便說了一句:“不曾想幾千年過去了,這裏還是沒有變化。”
“确實挺美的。”穆玄早在落地的時候便看清了這冰雪覆蓋的地方,第一眼看去,他也是被驚豔了。果然如徐歸所說的,這是世間少有的美景。
徐歸伸手拿過穆玄今早才煨熱過的黃酒,不出所料這酒已經涼了,她想了想,還是收了用法力加熱的心。她問雪蓮精:“這地方可有什麽亭子供人停歇?”
此話剛出,徐歸倒是笑了,只覺自己問的問題毫無意義,這種地方連個人影都不曾有過,怎麽可能會有人來此搭建亭子。
穆玄亦是想到了一處,便問她:“那不我們現在去搭建一個?”以兩人如今的能力,不消半刻便能搭一個簡單的涼亭了。
“好。我記得那處較為平坦,不如去那一邊吧。”徐歸指了一處後,便輕車熟路帶着穆玄過去,全然沒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雪蓮精變幻莫測的神情。
雪蓮精在這裏守了幾千年,在此期間也有幾個仙者來過,只是他們大多行色匆匆,稍稍答了雪蓮精的幾個問題後便禦風離去。她有想過那個無意中點化自己的仙者也是跟這些人一樣,只是不經意間路過此地,待離開之後便将她忘得一幹二淨。然,這也是她的猜想,她不會因為沒有證據的事情而放棄,于是她等着等着,一等便是幾千年。
等到她幾乎忘記了時間,幾乎要放棄等待,突然,那人來了。
難怪徐歸到來時她會覺得萬分熟悉,只因她便是自己所等之人。雪蓮精欣喜萬分,出聲叫住了兩人:“二位仙者請留步。”
徐歸和穆玄停了腳步,轉身看着追上來的雪蓮精,只見她眸光閃閃,問徐歸:“敢問一句,仙者以前來過這裏嗎?”
“來過。”
雪蓮精本就确定了心中的想法,這會兒聽了徐歸的回答,二話不說便跪了下來,朝她磕頭:“小妖雪仟叩謝仙者當年點化之恩。”
穆玄吓了一跳,急急忙躲開了雪蓮精的跪拜,他有些慌亂地看着徐歸,試圖從她的表情中看出點蛛絲馬跡來。只是徐歸向來就不是一驚一乍的人,便是驟然被人跪謝,她也只是蹙了蹙眉,便無其他表情了。
徐歸不知自己何時點化過眼前之人,她也不打算平白無故受別人的感謝,便問:“我何時點化過你?”
雪仟趴在地上,虔誠無比地跪着,将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了徐歸。
徐歸只記得自己來過此地,卻早已忘記她所做過的事情,聽雪仟一說倒是有了點印象。她看着雪仟,道:“當年只是無心之舉,不想你竟然修成了人形,想來你的資質是不錯的。”
“是仙者心懷慈悲,助了小妖,否則小妖現在還是一朵雪蓮而已。”
徐歸道:“你不必自謙,若能繼續修煉,來日必成大器。”
雪仟并不憧憬仙界的生活,于她而言,此生夙願便是離開恒平山,去看一看山腳下的世界,玩夠了便回到這裏,同兄弟姐妹們說一說這路上的遭遇。她藏不住話,心裏想着,便也說了出來。
徐歸倒是不意外,畢竟并非所有的人都喜歡“得道成仙”這一說。只是見雪仟眸光純淨,想來是不曾經歷什麽風雨,便忍不住多了一句:“若能下山,切記不要受外物影響,保持本心。”
莫要像她那樣,一步錯步步錯。
只不過她明知是錯,卻也不曾後悔。
雪仟涉世未深,未能領會到她話中深意,只是懵懵懂懂間點頭答應着。直到後來她離開恒平山,遇到一些人、經歷一些事,她方悟出了徐歸話中的意思,那時候的她才知道原來“保持本心”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
徐歸見雪仟将自己的話記了進去,便也不再多言,招呼着穆玄繼續去找地方建亭子。她走到了一處角落,此地有一塊巨大的石頭,表面平整光滑,倒适合當放酒的桌子。
尋到了适合的地方,徐歸便走至一旁,讓穆玄一人去搭亭子。倒也不是她不樂意,只是此番機會也算是檢驗穆玄修煉的成果。
穆玄沒有任何異議,稍稍看了大石頭幾眼,便消失在了原地。他現在的力量還沒有達到憑空取物的程度,所以只能親自去山腳找材料了。
跟在兩人身後的雪仟其實早早就注意到了穆玄,只是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她并不喜歡這人,他給她的感覺十分奇怪,尤其是站在徐歸身邊時,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見到穆玄離開,雪仟猶豫了片刻,問徐歸:“敢問仙者,這位公子是誰?”
是誰?
徐歸倒是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若是以前那人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回答“摯愛”二字,只是現在的人是穆玄,從小帶大的穆玄,這其間的感情交錯複雜,竟是無法分清是何種感情。尋思了片刻,她道:“家人。”
雪仟更為疑惑,“那為何他的感覺那麽奇怪。”
“嗯?”
“就是感覺他身上的靈氣很複雜,不像仙者這般純淨。”雪仟并沒有顧慮太多,直言道。
徐歸也沒有多想,便道:“可能是因為他是魔修。”
此話一出,倒是令雪仟大吃一驚。
恒平山上埋着一具屍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她剛剛修成人形,正高興地向別的雪蓮炫耀,突然從天而降一個奄奄一息的人來,吓得她險些掉到山下。
那人掙紮着從袖中拿出一物,邊吐着血邊道:“師兄,我遭到魔修的暗算了,快來救我——”
那時的雪仟幾乎吓破了膽,等到自己過去的時候,那人已然沒了呼吸,手中的銅鏡忽明忽暗,最後終是變得黯淡無光。雪仟守着那人的屍體很久很久,卻始終等不到人來,她不忍見那人孤苦伶仃死在這裏,便挖了個土坑将其埋葬。
之後雪仟便記住了一件事,那就是所謂的魔修都是壞人。
徐歸不解地看着她,道:“怎麽了?”
“仙者……”雪仟正要開口,卻突然刮起了一陣風,帶起了地上松軟的冰雪。她擡手擋住雙眼,待到風停才将之放下,只是令她始料未及的是,眼前出現了一個身着寬大黑袍的人。
這一次,來者不善。
徐歸見到此人,原本淺淺含笑的眼驟然變得淩冽,她向前踏出一步,擋在了雪仟面前,緊抿着雙唇等着那人開口。
那人靜靜站了片刻,伸手将頭上的帽子摘下,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他的臉上毫無血色,從眼角處蔓延出幾道猙獰的疤痕,令人見之生畏。
他朝着徐歸拱手,無不陰陽怪氣道:“浮玉上仙,別來無恙啊。”
徐歸漠然:“你來做什麽?”
眼前之人名喚衍郁,曾是越玦的得力手下,此人生性怪癖而野心勃勃,從不與他人為伍,除了越玦外,無人能喚得動他。而因其效忠越玦,在知曉徐歸和他的事後,衍郁沒少出聲反對,生怕徐歸是神仙派來的卧底,會害了越玦。
而越玦向來便是不聽勸阻,他執意要跟徐歸在一起,誰也攔不了。後來仙魔兩界再起風波,衍郁氣不過自家魔君日夜與徐歸厮混,便向外放出了兩人相戀的消息來。只是他從未想過,印象中沒心沒肺的魔君竟會為一介女人而棄偌大的魔族不管,白白丢了性命。雖說徐歸後來因此事也被逐出了浮玉山,可卻也無法解他的心頭大恨。
只是恨歸恨,他也從未找過徐歸的麻煩,畢竟會出現這種無法挽回的局面,歸根到底也是他自作主張向外傳遞消息。
這千百年來衍郁代替越玦處理着魔族的事務,一邊尋找着越玦輪回的每一世,他不像徐歸那樣能以恩威脅閻王,沒有門路沒有頭緒的他只能像無頭蒼蠅一般四處尋找。後來聽人說堕仙徐歸在找人,他便派了幾個手下尋找徐歸,輾轉了幾番,這才在今日找到了她。
衍郁不喜歡拐彎抹角,立馬道明了自己的來意:“聽聞上仙在尋找魔君,那可有消息?”
徐歸不悅皺眉,道:“與你何幹?”
衍郁道:“魔君終歸是我魔族之人,他的下落自然與我有關系。”
徐歸聽出了衍郁的來意,無非就是想找回越玦,讓他重新當上魔君之位,重振漸漸敗落的魔族。只是衍郁想得過于簡單了,徐歸好不容易才等到如今安穩平靜的生活,說什麽也不會允許別人摻和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