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詭谲
詭谲
“這還得從兩個月前的一個晚上說起了……”
年貨大娘家中有一對兒女,女的待嫁閨中,男的征戰在外。兩個月前戰事休止,她的兒子便帶着賞賜回了故鄉,無奈路上遇到大雨,她兒子便躲在別人檐下等雨。
原本她兒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大雨壞了心情,想着是否要冒雨歸家,他正瞧着天上烏雲的走勢,卻見兩人自林中深處走出,低垂着頭相互耳語。原本他以為是普通男女路過此地,便也不覺稀奇,他正想着移開視線,卻見其中的女子伸出手來,凝神往天空輕輕一揮,原本盤踞在此的烏雲竟倏然消散。
這人歸了家,談及此事後,大娘驚訝萬分,畢竟在這世道有這等本領的只有兩種,要麽是神仙要麽是妖怪,而徐歸和穆玄平時待人親和友善,來了之後村中也沒有怪事發生,加上徐歸本就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一下子倒是給了大娘答案。
大娘一家子商量了許久,決定隐藏此事,萬一那兩人只是路過此地,突然被人揭穿身份,也不知道會發生哪些事來。
不過人一有喜事就會犯糊塗,更何況是素日就愛說三道四的大娘們,年貨大娘一高興,竟也管不住自己的嘴,神神叨叨地将整件事說了出來。
一個上了年紀頭發花白的大娘聽了,神色頗為嚴肅,道:“若是神仙來此,那我們可不能怠慢了。”
“對啊,我看他們住了快一年了,應該不是路過而已,也可能在此落腳了,我們可得好好供着他們。”素日愛禮佛的大娘立馬應和,在她的心中,沒有什麽比供奉神仙還要重要了。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大半天,便連手中的瓜子都掉了滿地,最終倒是得了個結果,去買些好東西送給徐歸和穆玄,祈求他們保得村子風調雨順。
年貨大娘本是害怕惹得神怒,一直沒敢冒犯徐歸他們,如今有了同伴,倒是膽從心生,做了領頭人。原本她的兒子讓她保守這個秘密的,這下倒好,整個村子都知道了。
待到年貨大娘拿了東西重新回到徐歸家時,門外已經圍滿了人。
鄉親們見到她,一下子圍了上去,問道:“大娘,你說的事可都是真的?”
年貨大娘點點頭肯定道:“千真萬确。”
她的話一下子鼓舞了衆人,由于事關重大,便連滿頭白發,行動不便的村長都被拉了過來。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攙扶着村長,走上前去敲門。
衆人期待地看着那扇緊閉的門,緊張地不敢出聲,一時間周圍竟然安靜得只聽得到敲門聲。
村長敲了許久,屋內卻悄然無聲,不見半點動靜,身旁的小夥子狐疑地湊過耳朵聽了一下,低聲道:“莫不是裏面沒人?”
村民面面相觑,想要破門而入,卻實在提不起勇氣,一群人就這樣愣愣地站在雪中,始終拿不定主意。
突然,不知從何而來的一陣狂風,猛地刮進這個村子,竟将那扇門給吹開了。站在門口的村長本就惶恐不已,這會兒察覺到這風不太對勁,想也沒想當即跪下,大聲道:“無意冒犯上仙,還請上仙原諒。”
回應他的,只有喧嚣的風聲。
村民們跟着村長跪下雪地中,等了許久也不見回應,有個膽大的人混在人群中,慢慢擡眼偷看,卻見屋中空無一人,只有一些床具坐具靜靜地待着。
“裏面沒人。”
不知道是誰先開口,倒是激起了層層驚濤。村民們紛紛起身,随着村長進入屋中。只見原本不大的屋子空空無物,別說是人,便是影子也不見半個。
他們紛紛驚異地瞧着周圍的人,卻無人知曉在身後有兩人隐了身形,靜靜地看着他們。徐歸看着那些神神叨叨的村民,無奈搖頭,道:“看來今年除夕,我們要在外頭過了。”
穆玄點點頭,并未發表什麽意見。
方才他在外幫助村民們清掃門院時,見路過的人神神秘秘地看着自己,眼中盡是虔誠,他察覺不對勁,便偷偷跟在他們身後聽了個一清二楚,這才趕忙回家告知徐歸。向來嫌麻煩的徐歸不願被這些村民糾纏上,當即同穆玄商量着,便決定離開了這個村子。
本就打算年後離開的兩人也不多加以留戀,當即就走,只是還沒出門,這些村民便到了,兩人這才隐了身形離開。
而就在兩人離開不久,一個身着黑衣的人驟然出現在屋頂,只因村民都在屋中,倒是無人注意到這個憑空而現的人。那人披了一件巨大的披風,寬寬的帽子遮住了容顏,看不出表情。他站了片刻,在村民出來前又消失在了原地。
……
世間旅途千千萬萬,便是踏遍千山萬水也難以走回原地,這幾年來徐歸帶着穆玄一路前行,不曾回頭,路上見人笑見人哭,看厭了愛恨離別,原本就消寂的內心愈發無悲無喜,唯有一雙視物的眼睛還能瞧一瞧這萬物的本色。
穆玄十歲跟随在她的身後,性子也在潛移默化中同她相似,他雖能哭能笑,能吵能鬧,卻是無法真正地激起心中那份最真摯的情感。這幾年來,他離長右山越來越遠,那顆不知落在何處的心尋也尋不到,後來想想,便就此作罷。
兩人離開村子,繼續往前走着,從皚皚大雪走到滾滾春雷,再從滾滾春雷走向了皚皚大雪。轉眼又是一年春冬。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來得要早,此刻分明才八月初,竟下起了彌天大雪,幾天幾夜不曾停歇,竟将整個世間都覆上了一層白紗。不少早起趕市的人剛走大門,雙腳便陷入大雪之中,舉足難行。
與突如其來的大雪鬥争的人并不知曉,有兩個人正走在雪地上,手中拎着煨熱的黃酒,緩緩走向恒平山頂。而更令人驚訝的是,兩人走在雪地上,不僅沒有陷進去,甚至連腳印都不曾留下。
恒平山頂位于極北之地,常年冰雪覆蓋,其峰高聳巍峨,陡峭難行,尋常人路經此地皆是遙遙遠望,不敢涉足半步。聽當地百姓說其頂居着一只虎頭馬身鳥足能人言的怪物,一旦有人靠近,這怪物便會警告之,甚至以大雪來懲罰侵入者。這個傳說真真假假,可無論有多少人懷疑,也沒人上到山頂過,畢竟光是這高不見頂的山脈就足以讓人止步了。
幾千年前徐歸下界歷練途經此地,聽了當地人說的話,倒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趁着夕陽餘晖上了恒平山。本以為這常年雪埋的地方該是貧瘠荒蕪的,可當她落在最頂處時卻忍不住驚嘆出聲。
她走過世間那麽多的地方,見過湖水波瀾泛起層層粼光,見過夏夜睡蓮悄然綻放沾着露水,也見過初陽冉冉升起照亮這片土地,卻從未見過此番驚為天人的美景。餘晖熠熠,散滿整座恒平山,白玉雕琢的雪蓮含羞帶怯窩在雪地中,卻是盡情地舒展着白潔的花瓣,用最美的姿态挽留欲墜夕陽。
徐歸不由自主地走過去,伸手撫摸這奇寒之地的唯一生命。當她觸及到那柔軟光滑的花瓣時,忽然湧起了一種敬意。明明脆弱得不堪一擊,卻不畏寒冷地生長在這個地方,不争不搶靜靜綻放,宛如深閨女子,着白裙,描紅妝,顧影弄姿。
徐歸後來在恒平山待了幾日,便收了歷練之心,回到了浮玉山,靜心修煉。只是她從未告訴過誰,自那之後,她的夢中便常常出現恒平山中的一幕幕。
之後她遇到那人,安逸的生活就此消失。她便也沒能再次來到恒平山,看一看那孤零零綻放在山頂的雪蓮。
此番同穆玄的出游,徐歸不似尋人時慌亂無神,閑暇時倒是想起以前歷練的事來,心情也頗為愉悅,路上還同穆玄說了不少往事。
兩人邊走邊說,一晃神竟走到了恒平山山腳。由于這山路險阻,單靠走是絕對不可能登頂的,兩人便略施小術,瞬間上了山頂。這稍稍落穩,一道雪白倩影便撞入兩人的眼中。徐歸和穆玄頗為驚訝,在這種地方,竟還有人來。
那白衣女子常年待在山頂,自知此地鮮為人知,見到不速之客也不免驚訝了一番,問道:“你們是誰?”
“你又是誰?”徐歸不悅蹙眉,冷冷問道。一邊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只見她身着輕薄的白袍,袖子和裙擺上繡着雪蓮圖案,腳踩碧色花鞋,一眼看去倒有些像雪蓮。
女子自打出生便生活在這荒涼的土地上,未曾接觸過險惡世間的她生性純善,全然不懂得反駁。她見徐歸表露出不悅,一時間有些心慌,便道:“我乃生活在此的一個小妖怪,不知你們是?”
“妖怪?”徐歸頗為疑惑,無視了女子的問題繼續問:“你是什麽妖精所化?”
女子下意識想要欺瞞,她低頭看看腳邊的東西,卻發現除了本體雪蓮外,別無他物。她喪氣地低頭,道:“雪蓮所化。”
幾千年前有一仙者降臨此地,伸手輕撫了她,原本無神之物在雄渾的靈力影響下有了意識,之後她便借着日月光華,慢慢修煉,三四千年後竟修成了人形。只因本體只适合生長在極寒之地,雪蓮精便是有了人形,也無法四處游走,只能守在此地同仍是雪蓮的兄弟姐妹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