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悔恨
悔恨
徐歸不管烈火焚燒的黑熊精本性是否純善,在她的眼中,膽敢危及穆玄的,都必須死。
她擡手朝着黑熊精伸去,淩空之中将死死掐住他的脖子,黑熊精懸空而起,痛苦不堪地掙紮着,不斷發出嗚咽的求饒聲。
坦然接受死亡是勇氣,可真正面臨死亡了,才知曉這一瞬原來是多麽的可怕。
黑熊精緊緊掰着頸間那只看不見的手,将目光投向了一直站在徐歸身旁的穆玄,艱難地吐出兩個字來:“救……我……”
許是黑熊精急瘋了,一時間竟忘記了此番災禍的起因正是這人。
然,穆玄并非善類,即便徐歸不止一次教過自己要為人純善,不濫殺無辜,這句句箴言入得了他的耳,卻入不了他的心。前世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君,手一揮腳一跺便能毀天滅地,造一片屍山血海。他生而為惡,世世相傳,并非徐歸幾句不痛不癢的話語所能改變的。
他不為所動地看着垂死掙紮的黑熊精,漠然地移開視線,不言不語。
而他的決定便是,殺。
穆玄雖是年幼無能,可心中肆意騷動的殺意卻是壓也壓不下,尤其是在看到徐歸泛紅的後背,更是恨不得上前将之碎屍萬段。
他在心裏暗暗想着,漠然地看着徐歸單手握緊,将黑熊精的脖子生生擰斷,內心不覺驚恐,反倒是有些許興奮。他不知道這種興奮從何而來,只覺這種鮮血淋漓的場面很熟悉很熟悉,好似前世的記憶,想不起,卻又忘不掉。
徐歸說過一花一草皆為生靈,不論是人還是神都當護之愛之,不可毀其性命,違背天良。可卻不曾說過,當有人威脅到自己性命之時還應不應該存留善念。
不曾說過,便是由着他自己抉擇。
徐歸木然地松手,原本懸着的黑熊精就這樣重重地摔在了地下,發出沉重的響聲。這倒是讓徐歸吓了一跳,她猛地回神,看着已經斷氣的黑熊精以及自己煞白無力的手,這才反應原來自己又殺生了。
她靜靜地看着自己的手,面容平靜,宛如處子。只是額間的朱砂痣不斷地閃着血色紅光,破煞之氣隐隐溢散,生生撕裂了這份恬然靜谧。未及徐歸反應,一種毀天滅地的疼痛便在她的額間迅速蔓延,直達全身,而原本圓潤小巧的朱砂痣也在此刻悄悄地蔓延,劃出道道紋路。
徐歸擡手捂住自己的額頭,強忍着不讓自己叫出聲,只是這刻骨之痛過于難忍,疼得她眼前一陣一陣眩暈,黑影重重。
穆玄本就站在徐歸的身旁,清楚她的一舉一動,這會兒看着她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模樣,倒是惶恐不已,他趕緊扶住她,道:“徐歸姐姐,你怎麽了?”
徐歸搖搖頭,疼得說不出話來,若非穆玄攙扶着,她早已癱軟在地。她靠着穆玄,不斷喘息着,意識漸漸模糊,唯有耳畔還能聽到穆玄清晰的叫喚聲。
她知道這突如其來的疼痛出于何種緣由,畢竟當年那人死去時,她也曾遭受過這般滅頂之災。
心魔。
與修仙之人所說的心魔不同,堕仙的心魔要比這強上千倍萬倍,一旦産生,永生跟随。堕仙額上朱砂是心魔的标志,心魔愈大朱砂痣便愈大,所要承受的苦楚也越大,這便是上仙堕入魔道的天罰。
徐歸第一次長出額上朱砂時,是生生疼了三天三夜方緩過勁來的,她對這痛感熟悉,卻又無能為力,只能默默忍耐。
她強撐着意識,道:“若是有危險,不必管我,你保護好自己便可。”
聞言,穆玄驀然紅了眼眶,他搖搖頭,卻是說不出話來,心中升騰起陣陣悔恨。若是自己這幾年來好好習武,練得一技之長,即便無法同妖魔鬼怪抗衡,至少也能察覺身後敵人所在,不至于害得徐歸受此重傷。
穆玄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而徐歸在陣陣疼痛的襲擊下幾近昏厥,只是她放不下尚無自保之力的穆玄,害怕自己這一閉眼便又要尋上好久好久才能再見到這人。
為保他的安全,徐歸只能強忍着疼痛,雙手合十,顫巍巍地在掌心處拉出一個巨大的屏障球來,将兩人牢牢地罩住。她道:“無論如何,都不要離開此處。”
“好……”穆玄哽咽道。
聽到他的保證,徐歸這才稍稍安心下來,她擡手想要摸摸穆玄的腦袋,無奈散遍四肢百骸的痛感不斷地叫嚣,錐心刺骨的痛使她再也堅持不住,她閉上眼眸,決定讓黑暗來沖刷這一場不知何時才會終結的夢魇。
左右,她終是會醒來的。
穆玄見徐歸昏厥過去,心口像是被撕開了一個巨口,疼得他幾欲窒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多麽的無能。
他悔,他恨。
他想若是徐歸此次沒事,他一定要好好習武,直到有朝一日,能夠毫不畏懼地站在徐歸面前,将她牢牢護住。
若違此誓,永世不入輪回。
凡人穆玄倔強地認為自己終有一日能夠保護他心中所愛之人,護得她一世周全,不受半點驚擾。只是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知道,有些人是等不到你實現誓言的,即使你有能力了,那人也是早已消失不見,灰飛煙滅,縱然上天入地,窮盡滄海桑田亦是無從尋覓。
到了那個時候便是再多的淚再多的祈求,也是挽不會摯愛之人一個傾國傾城的笑顏,唯有淺薄的記憶和深刻的悔恨時時伴随着自己,不斷挖掘着自己本就狹隘的內心,直到将之吞噬殆盡,方能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