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

第11章 夢魇

夢魇

“歸兒……歸兒……”

徐歸坐在蒼鳴崖頂的參天大樹下，隐在陰影中聽身後人越來越近的叫喚聲，緩緩勾起了唇角。她并未回頭去看看來者，始終是一動不動地望着天空一卷一舒的雲兒，好似被這潔白柔軟的玩意兒吸走了神魂。

那人越跑越近，直到走到徐歸的身旁，這才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一臉委屈道：“歸兒，你還是不肯理我嗎？”

徐歸保持着唇邊的淺笑，雙眸卻泛着森森的冷意。

那人熟知徐歸的脾性，自是知道她是真的發怒了，心底不由得害怕起來，他坐到徐歸身旁，伸手将人摟入懷中，道：“歸兒，莫要生氣了，你都三四天沒同我說話了。”

徐歸道：“動手之前，你怎麽沒想過我會生氣？”

這人不知該如何回答徐歸，只能不安地拉過徐歸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道：“歸兒，莫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

其實在他殺掉那百來個凡人時，他是想過徐歸的，他嘗試過讓自己停手，只是他生而為魔，身上淌着的是殺戮的鮮血，一旦動手，便是不死不休。

“走開！”徐歸抽回自己的手，冷聲道，目光如毒箭一般直直地戳進那人的心底。

“歸兒，你不要生氣了嘛，我下次再也不濫殺無辜了。”這人學着凡人豎起三只手指，朝着他天天唾罵的上蒼發誓。

“你還知道你是濫殺無辜？”徐歸漠然道。其實她生氣不無道理的，素日裏她跟這人千般囑咐，不得以魔族之力傷害任何人，當時這人應得好好的，可轉眼卻一舉滅了皇室滿門，導致天下大亂，事後更是不知悔改地橫行霸道。

這人原本便是殺人不眨眼的魔君，徐歸以為同她在一起後能有所改變，不料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說到底，她生氣不僅僅是因為這人，也是因為對魔族無能為力的無奈。

這人見徐歸怒氣持續上漲，心底頓時也慌了，伸手環過徐歸的腰間，将腦袋埋入她的懷中，甕聲甕氣道：“浮玉上仙饒命，都是本尊的錯，求您大人大量，饒了本尊吧。”

這是這人慣用的手法，他同徐歸在一起，基本都是被她管得死死的，就連手下的小喽啰都不止一兩次嘲笑他當這個魔尊有損魔族尊嚴。

每每聽到這些話時，不可一世的魔尊都是不屑一笑，并且表示自己樂意。

只是敢說這些話的人也只有他的手下，徐歸的親人好友們無一知曉，她竟跟罪孽滔天的魔君混在了一起。更不知道每次圍剿魔族失敗的原因竟是在人人敬仰的浮玉上仙身上。

徐歸知道自己的責任是什麽，只是她下不了那個手，從初次見面的時候，她便知道她殺不了這人了。

她掙紮過，悔恨過，最後也只能妥協，只能認栽。

天道輪回，天命注定。

縱然徐歸是法力無邊的上仙，她也改變不了這天為她定下的宿命，她只能接受。

徐歸瞧着面前的大腦袋，毫無聲息地嘆了口氣，她雙指并攏，道：“當初我們約定好的，你若濫殺無辜，我便給你下束縛咒。”

“嗯，你下吧。”

自古仙魔對立，連年戰亂，一有紛争便會引發仙魔大戰，結束後更是屍骨遍地，血流成河，基本就沒有緩和的時候。即使少部分仙和魔能成為友人，可心底深處也是死死地提防着，生怕哪一天會被對方狠狠地捅上一刀。

而這人在仙魔交戰的緊張時刻，卻能毫不猶豫地同意徐歸在自己身上下咒，說到底，只不過是因為他對她的感情，對她的信任。

很多手下都曾勸過他要遠離徐歸，否則遲早有一天會被她禍害致死。

是的，他是魔界第一尊者，而徐歸是高高在上的上仙，他們本就不該在一起，若被仙界發現，不管是誰都不會好過，他清楚，而且清楚得很。可當他躲在魔界深淵獨自飲酒時，總是會想起徐歸，想她淺薄一笑，想她黛眉微蹙，想她漠然無聲……他知道自己完蛋了，只怕此生再難掙開。

徐歸聽聞這人果斷的回答，倒是吓了一跳，道：“你不怕我直接殺了你嗎？”

這人擡頭，深深地看着徐歸，毫不在意地笑道：“若能讓你高興，即便是千刀萬剮，我也樂意。”

徐歸忍不住發笑，道：“你手下說得果真沒錯，你還真是個傻子。”

這人見徐歸不再皺着眉頭，不由得松了口氣，他拉起徐歸的手，道：“歸兒，過來，我給你看個東西。”

“什麽？”

“你走到崖邊，然後往下看看。”這人始終淺淺地笑着，眉目溫柔，一雙黝黑有神的眸子好似有無數言語要訴說，即便是徐歸也不忍心拒絕這人。

她順着這人的指引，一步一步走至崖邊，低頭往下望，卻見腳下雲霧缭繞，深不可測，除此之外，并沒有其他特別的東西。徐歸疑惑萬分，道：“有什麽東西嗎？”

徐歸一邊說，一邊回頭，就在她打算往回走的時候，一雙手伸了過來，将她狠狠地推向了腳下的萬丈深淵。

仙和魔唯一的紐帶，就這樣破碎了。

徐歸猝不及防地被推下懸崖，心底卻依舊不信這人會如此對待她，她看向越來越遠的蒼鳴崖頂，只見那人站在原地，目光陰冷地看着自己，唇邊挂上一抹詭谲的笑。

她愣愣地看着，一時間竟忘記了自己會禦風飛行這回事，只任由着那人召來一團黑霧，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她襲來，将她吞噬。

徐歸閉眸，笑了。

原來，所有的溫情，不過只是黃粱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