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更深露重,木門響動的聲音在夜色中尤為明顯,坐在房中的人身子一頓,豎着耳朵來到門前。
“談少爺,您來啦。”薛樂披着外衫從房裏出來,“是來接夫郎回家?”
“嗯。”談錦點頭。忙了一天,已經确定那些病人不過是吃壞了肚子,和什麽傳染病之類的無關,個個領了藥便回去了。如今醫館重回冷清,沒理由還把青年留在這過夜,“有些晚了,元清睡了嗎?”
語畢,未等對面人回答,便聽“嘎吱”一聲響,談錦擡眼,就看見青年提着燈籠站在門邊,竟連大氅都已經披上了。他緩緩走近,對上薛樂了然一切的眼神,只覺得自己的心思都被人瞧出來了,手指不由攥緊了燈籠的握把,望向談錦,“我還沒睡。”
“醫館那邊都已解決了,我來接你回去。”談錦接過他手中的燈籠,摸到燈把上的餘溫,料想他不怎麽冷,放心了些。和薛樂打了聲招呼,便帶着青年出去。
車夫已經睡下了,但談錦想着趕馬車也不難,決定自己來趕馬車,扶着齊元清上車時,青年卻轉頭問:“你是怎麽過來的?”
“騎馬過來的。”左右現在晚了,街上也沒人會看見他。男人擡手将燈籠挂在馬車前邊,瞧見青年還掀開車簾看着自己,燈籠的流光投在他眼中,是這暗黑天地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我還從未騎過馬。”齊元清低下頭,他說謊了。可他總覺得在這樣一個夜裏,一同騎馬回去要比一個坐在馬車裏另一個坐在馬車外要好些,“不能一起騎馬回去嗎?”
“馬只有一匹。”談錦說得是廢話,便是有兩匹,他也不放心青年獨騎。可同騎一批……他實在擔心自己的定力。
齊元清沒有答話,只是維持着掀開車簾的動作。談錦也不知怎得,像是怕他手酸,俯身幫他按着車簾,兩人挨得更近了。
“談錦。”青年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夜色。
“嗯?”談錦望進對方的眼,勾人魂魄的暗色漩渦一般,他幾乎要被蠱惑着再進一寸,卻又在理智的訓誡下慌忙移開眼,他确實沒辦法拒絕青年,“你想騎馬,我們就騎馬。”左右不過是一刻鐘的事。
齊元清被扶着上了馬,身後緊接着貼上來一團溫暖,“怕的話就揪着馬的鬃毛。”男人說話時連胸腔都在震動,震得他背都麻了。
“當然,要輕點,別把馬揪疼了。”談錦握着缰繩,幾乎是将青年抱在懷中的姿勢。迎面的夜風也沒能吹散身上泛濫的熱意,他夾了夾馬肚,馬兒便不急不迅地往醫館的方向走。
齊元清倚在他懷中,周圍的景色走馬觀花似地滑過,身後的男人咳了一聲,開口道:“今早那些病人是吃了有毒的菌菇才會上吐下瀉……”談錦将早上發生的事一件件說與他聽,隐去了西北疫情的事,說到談豐被抓時齊元清松了口氣,又問:“那你是不是不用裝病了?”
“不裝病的話,我就要從醫館搬走了。”談錦有些熱,他往後移了移,想起那時黃大夫說的話,将青年安置在醫館中确實不太像話,更何況若真的有傳染病了,醫館絕對是第一個淪陷地,不如再租一個小宅子和青年一塊住進去。
他想得出神,也就沒注意到懷中人的沉默。
感受到身後溫暖的撤離,周身的血液似乎也跟着變冷,齊元清垂着眼,望着男人握着缰繩的手,又看向這匹格外溫順的馬。
這匹馬的性子實際很烈,起碼在從前的談錦手中是這樣的,從不肯讓人騎,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身後的人馴服了,乖得不可思議,他好像總有這樣的魅力。齊元清低頭想了想,在馬匹的又一次震動中他忽然歪了歪身子,下墜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失重感還未襲來他便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沒事吧?”談錦仍是驚魂未定,一手握着缰繩,一手似鐵箍一般将青年攬在懷中,他低頭去看懷中人的表情,恰逢青年仰頭,他的唇擦過對方的眼角,世界都寂靜了。
夜風獵獵,兩人身下的馬打了個響鼻,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談錦身上出了層汗,喉結滾動數次才開口,“剛剛,是意外。”确實是意外,只是恰如其願。
“嗯。”懷中人垂着眼,長睫顫動如瀕死的蝶,“我沒事。”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夜色吞沒,“我第一次騎馬,有些坐不住。”他攥着談錦的袖口,半張臉埋在大氅的毛領中,“所以,你能不能抱緊些?”
“我害怕。”
“好,好。”談錦将人抱得更緊,溫香滿懷,連呼吸都在拽着理智下墜,“我抱得很緊。”他的舌頭有些打結,緊張得連話都快說不清楚,“別怕,不會掉下去的。”
馬蹄嘚嘚,短短的一刻鐘有如一個世紀那般漫長,又似乎如一呼一吸般短暫。談錦先下了馬,對着齊元清伸手,青年便輕飄飄地落進他懷裏。
“你先回房休息,我将馬牽進馬廄。”
“我和你一起。”青年不着痕跡地捏了捏手,漂亮的長眉微不可察地蹙起。
“手又疼了?”談錦想起今天還沒給青年按|摩呢。白天他趁着黃大夫吃飯時和黃大夫讨教了一番按|摩手法的問題,黃大夫只說他的手法和力道都沒問題,本就要受些疼才能好的。
“有一些。”齊元清将手藏在袖子中,鬼使神差地,他補了一句,“可能是那晚寫請柬寫的。”
“那我幫你按按,可好?”談錦将馬系在馬廄中,打了盆溫水和青年一塊洗手。
盆并不大,兩人的手一塊浸在其中,指頭挨着指頭,“黃大夫說,就是要按得疼才能有效果。”明明待會疼得是齊元清,緊張得反倒是談錦。
“我不怕疼。”
談錦覺得他在口是心非,分明上次還叫他輕些的,稍按了兩下就掉眼淚,哪裏是不怕疼的樣子。“我會輕一些。”他将藥油倒在手心,捂熱後才抹到青年的手上,沿着指節向上按揉,細瘦的手指便像受不住了似的在他掌心抓撓,青年沒用力,撓在掌心,不疼,卻癢。
談錦握住了作亂的手指,齊元清背着臉輕哼了一聲,勾子似的。他的大腦又變得白茫茫一片,握着對方的手不知該做什麽。直到那手指在他手心輕劃了一下,青年轉過身,面上透着粉,有些困惑,“怎麽不按了?”
下一瞬,包裹住青年指頭的大掌忽然動作起來,青年蹙着眉,長睫顫顫,默默忍受這避無可避的疼痛。
燭火跳躍,昏黃的暖光鋪了一室,有暧昧的輕哼不斷傳出,而後漸漸歸于平靜。
談錦将青年的手擦幹淨,“我先回房了,你好好休息。”
“好。”手指還帶着微麻的餘韻,連帶着說話都是顫的。
*
同一時間,衙門。
“大人,檢驗結果出來了,正是菌菇的問題。”師爺進來時看見宋聲正垂眼寫信,邊上的燭火燃了許久有些暗了。
他走到近前,掀開燈罩,挑了挑燭芯,“前些日子許多流民進城,那些流民找不到營生的夥計,便進山采采野果獵獵野雞,有幾個誤采了有毒的菌菇在菜市上叫賣,恰巧被陽山飯店的廚子買回去了。”
宋聲手中不停,又問,“那些病人如何了?”
“黃大夫開了方子催吐,将菌菇吐出來後,便好了。”
“如此便好。”男人擱起筆,起身關上半扇窗,“自明日起,關城門,水路也嚴格把控,只能出不能進。”
“大人……”花溪城與周邊城鎮有諸多商業往來,如此做等于斷了城中商人的財路。
宋聲将信塞進信封,“財路和生路,孰輕孰重?去準備準備,明日開堂審理陽山飯店中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