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宋大人。”談錦微微颔首。
自從上次談錦去衙門帶話之後,兩人也不過幾日沒見,宋聲卻憔悴了不少。他朝談錦微微點頭,又扭頭細細詢問黃大夫那些病人的症狀,得知大多數只是嘔吐腹瀉後竟松了口氣。
他本是喜怒不行于色的人,但談錦慣于察言觀色,便敏銳地發覺了他的驟然松懈。
“你帶人查探一番。”宋聲對邊上的師爺道,“若是投毒,便查明真兇。”
那頭師爺帶着幾個捕快去一個個詢問那些症狀較輕的病人,這頭宋聲一擡頭看見談錦正望着自己,心道不妙。果然,下一瞬,談錦便開口道:“宋大人,幾日不見,近來可好?”
憑着宋聲疲憊的臉色,明眼人都能瞧出不好,談錦如此問,便是故意的,想探探宋聲的口風。他雖不想參與這些政治鬥争,但今日宋聲的反應卻由不得他視而不見。這封建朝代可不比現世,天災人禍常常有,若真的發生了什麽,他早些知道,也好提前規避風險。
宋聲抿着唇,他今早剛得到的消息,西北邊原本已經控制在兩座城內的時疫竟然外洩了,如今局勢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他又想起二皇子托談錦帶給他的話——當斷則斷,必要時可棄卒保帥。
話中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了,是要他效仿先朝,若是時疫傳入城內,直接一把火燒了一切,徹底阻斷疫病傳入京中的可能性。真正的棄卒保帥。
只是如今他面對的是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而不是棋盤上冰冷的棋子,就連他自己,也在“卒”的範疇內。若有一日時疫真的傳入花溪城,他當真能棄卒保帥嗎?到了那時,恐怕只能自保,而不能期望京中支援。
他擡眼望着談錦,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開口道:“你随我來。”
兩人尋了個僻靜地方,宋聲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和談錦一一說明。談錦原本只是隐隐有所猜測,沒料到竟還真有其事,面色也沉了下來。
“若是真有那日,花溪城只能自保。”宋聲嘆了口氣,開口道:“此事事關重大,你不要走漏風聲,惹得人心惶惶。”
“自然。”談錦點頭,又問:“宋大人為何要将這般重大機密之事,說與我聽?”
“若要自保,光靠官府的力量如何能夠,自然需要城中鄉紳支持。”宋聲點到即止。話裏意思也很明白,若是封城了,百姓沒有飯吃,官府也無糧接濟,但城中富紳們家中多有存糧,到那時便需要這些富紳們捐出存糧,協助官府穩定民心。
而在花溪城一衆富紳中,談錦在宋聲心中是最善心有擔當的一位。若是別的富紳聽了,定然連夜攜帶金銀細軟跑路,但宋聲覺得談錦不會。
“宋大人不怕我連夜入京逃命嗎?”
“齊夫郎體弱,如何經得起這一路的舟車勞頓。”經過上次的事,宋聲算是瞧出這位傳言中只愛紅顏的談少爺其實極為看重自家夫郎,“況且談少爺心善,定然不會丢下一座城的人。”
“宋大人太擡舉我了。一座城的人又如何會由我負責呢?”談錦可不會被他忽悠過去,面上的笑淡了下來,“比起一路的奔波,我家夫郎肯定更受不住這來勢洶洶的疫病。”若是此地不再安全,談錦是一定要帶齊元清離開的。
“你!跑得了一時,還跑得了一世嗎?若是疫病擴散入京——”男人猛地咬住舌頭住了聲,他是瘋了不成,竟說出這種話,與詛咒無異,若是被有心人聽去,他簡直不敢想……
可談錦卻聽出了他的未盡之意。他雖才穿來不久,但與城中諸多的人也算有了牽扯,有了感情,他并不介意在不傷害自身的情況下留在城中,按宋聲所希望的那樣為城中百姓做些貢獻。只是齊元清……若是時疫漸近,他一定不能待在這兒。或許別人感染後還能痊愈再撿回一條命,但青年恐怕不行。
“宋大人,現在說這些還是為時尚早。”過盛的日光撒進男人眼中,将其中的情緒一并掩蓋,他說話的語氣很淡,不似承諾,卻帶了點令人信服的意味,“若是真有那日,我定然會盡我所能幫忙。但幫忙的前提是保全自身,想必宋大人也能理解。”
“自然。”宋聲松了口氣,或許是出于補償心理,他開口道:“十日後便是黃天與劉全流放的日子,談少爺是否要來看看?”黃天與劉全所作所為,涉及拐賣人口,按照律法應當杖刑一百而後流放三千裏。
“自然。”官府行刑,原本像談錦這種庶民是無權在場觀看的。但宋聲願意賣個巧,談錦也樂意承他的情。
“宋大人,這是刺入那些病人嘔吐物中的銀針。”師爺敲門而入,将染黑的銀針遞給宋聲看,“我和幾位捕快詢問了數十位病人,他們昨日都曾在陽山飯店用過餐。如此看來,極有可能是陽山飯店在飯菜中投毒。”他收起銀針,躬身作揖道:“屬下建議大人封查陽山飯店,揪出下毒真兇。”
話音剛落,便聽見屋中響起一道不合時宜的冷笑,師爺擡頭,卻見那錦衣公子唇角微彎,眼中盡是嘲諷。
“聽說陽山飯店昨日的主推菜是小炒時鮮,其中的材料便包括了野生菌菇。這時節的菌菇,若是處理得不好,食客吃出問題來也是常有的。”談錦望着那銀針,又想到那些病人上吐下瀉的反應,正是吃了毒菌菇的反應。
“如此,便先去封了陽山飯店,仔細查查是怎麽回事。”宋聲揮手道。幾名捕快領命離開。
*
陽山飯店。
正是午時,昨日這時辰店中可是久違的紅火,但今日不知怎得,竟一個人都沒有。
“怎麽回事?”富貴剛從府中趕過來,抓着一位小二問:“昨日生意不是還不錯嗎?怎得今日如此冷清?”
“富貴哥,昨天夜裏好些人生病,一大早便去排隊看大夫了。”那小二似是想到什麽,壓低聲音道:“我早上瞧了,去看大夫的基本都是咱們店裏的常客。不會是咱們店裏的餐食出了什麽問題吧?”
“怎麽可能!”富貴嘴上訓斥,心中卻也有了些懷疑。談豐如今癱在床上,脾氣變得更大,若是店裏出了什麽事,他回去還不知要被訓成什麽樣,“你先去後廚看看有沒有壞了的菜,若是有便丢了。”
“是。”那小二将抹布往肩上一搭,急吼吼地去了後廚。
富貴站在門口,怎麽想都覺得心裏不踏實,也跟着去後廚檢查了一遍,将那些變質的食材全丢了後,心中才安定一些。可一口氣還未松下來,他忽然瞧見門口來了幾位捕快,挎着刀氣勢洶洶地走來。
“幾位爺,是要進店吃飯嗎?”富貴迎上去,見那官爺板着臉,單手握在刀柄上,不覺吓得兩腿戰戰,連說話都帶着顫音。
那捕快單手掏出衙門辦案的令牌,“衙門查案。”說罷也不等富貴反應,身後幾人便進了店一同搜尋。他們得了囑咐說大概率是昨日的菌菇有毒,因此搜查時連店內的泔水桶也沒放過。
在幾名手下進店搜查時,為首的那位環顧四周,“這兒管事的呢。”
“回,回官爺。”富貴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我們老板身體有恙,如今卧病在床。如今,這兒暫時是我負責。”
“就是你。”捕快頭子将富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見他冷汗測測,蔫眉搭眼,一副怕極了的模樣,嗤了一聲,又問:“昨日這飯店可是在賣一道炒菌菇?”
“您是說小炒時鮮?”他這樣問,富貴哪還不知是昨日那道菜出了問題,但又怕被拖去打板子,連慌也不敢撒,直接和盤托出,“那是新聘的廚師的拿手菜。昨日過來的客人幾乎每桌都點了一道。”
“食材可還有剩?”
“沒,沒有了。”剩餘的食材方才都被富貴帶着人丢了。但時間匆忙,只是丢在泔水桶中,還未倒去外邊的臭水溝。他見那些捕快搜尋得極為認真,也不敢再隐瞞,小聲道:“剩的全丢進泔水桶中了。”
“去撈。”
不一會兒,下屬果然掏出些剩的菌菇,“帶回去給仵作檢驗。至于這些人,先帶回去關起來。”
富貴聽了膝蓋一軟,直接跪在地上,抱着捕快的膝蓋道:“官爺,饒命啊。我們都是本分的生意人,就算菜有問題,抓廚師便行了,抓我們做什麽?”
“呵。”捕快頭子見多了如富貴這般貪生怕死之輩,卻還是覺得鄙夷,“事情未查明之前,你們都是嫌犯,就連談老爺,也脫不了幹系。”
他一揮手,“都帶回去。”剩下的捕快便不顧店中人的哭天搶地,上前将他們一一綁了帶回去。
而另一頭談豐府中,他本躺在床上聽着新納的那位小妾可憐兮兮地告狀,忽然聽見外邊吵吵嚷嚷的,發妻也在外邊尖着嗓子叫喊,忙竭力擡起頭,“外邊發生什麽了?”
“老爺,您別急,我去看看。”那小妾擦了擦眼淚,站起來開了門,還未瞧清外面發生了什麽,便見面前站着一位壯漢,“談豐可在裏邊?”
“官,官爺。”小妾瞧清了男人身上的制服,扒着門框嘴都說不利索,“老爺在裏面,您找老爺什麽事?”
“他攤上事了。”男人皺着眉,不顧小妾的驚叫聲,直接闖入房內,将令牌亮了出來,“談豐,和我們走一趟。”
“你做什麽?”談豐見那令牌警鈴大作,只以為自己雇人打了談錦的事被抖落出來了,“這其中定然有誤會。我教訓談錦那小子不過是長輩教訓晚輩,難不成他竟去官府告我?”
“有什麽事等大人審你時再說吧。”說完那捕快也不客氣,掀開被子便把談豐拖下了床。
談豐本就有傷,被他這一拖渾身都跟散了架似的。他擡頭對上小妾驚懼的眼神,更覺恥辱,一手抓住小妾的腳踝,一手抓住門框,一副無論如何也不肯走的架勢。
“老,老爺。”那哥兒一擡頭對上捕快的眼神,腿都軟了,只想這人快些把談豐帶走,但偏偏自己的腳踝被談豐握着,掙紮間在談豐那張腫臉上踩了好幾腳,期期艾艾地道:“老爺,您快松手吧。”
談豐被踹得臉生疼,正欲破口大罵,那捕快卻忽然加了力氣,腳踝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手中自然便洩了力,被拖着一路走到了門口,竟生生氣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