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幾乎是丁四前腳剛走,後腳書社的夥計便将制好的請柬送來給談錦過目。
那夥計從包裹中掏出包得齊齊整整的請柬,“談少爺,您看看,這外邊包得是描金的萬年紅,瞧着便氣派得很。”
談錦接過翻開,見到內頁潔白宣紙上排列整齊的小字,是筆畫平直的正楷,一筆一畫皆有筋骨,可見書寫之人的用心。指尖撫過墨痕,“這字寫得極好。”瞧着還有些眼熟,總覺得似乎在哪見過,可分明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青年的字。
“這字——”夥計的表情有些古怪,“這字正是您的夫郎寫的。”他還以為談錦不知道,貼心地将實情道出後還不忘誇道:“我們老板最初還擔心齊夫郎寫不好,結果齊夫郎當場寫了一行字,老板見了直誇有大家風範,絞盡腦汁要從他那求一副墨寶。”
“怎麽說?”談錦将請柬合上,唇角已經翹起來了,饒有趣味地望着那書社夥計。
“我們書社門上挂着的那塊匾額前些日子裂開了,老板一直琢磨着要換一副,但城中那些書生的字他都不滿意,本打算去請定陶城的周先生來寫一副。沒想到齊夫郎寫得竟比周先生還要好,老板立馬瞧上了,求着齊夫郎重寫匾額。”
書社夥計也不見外,談錦一問便跟倒豆子似的全說了,“後來齊夫郎被纏得煩了,便随手寫了四個字。不過雖是随手,卻也叫我們老板愛不釋手。”
那書店老板為人最是難纏,談錦幾乎能想象到他纏着青年寫匾額,青年微微皺着眉,有些為難卻又不好拒絕的模樣,心下覺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付了尾款打發書社夥計離開後,将請柬一份份翻開。
談錦不是內行人,看不出門道來,只覺得寫得好,畫得也好,二十四份,沒有一份是不用心的。書社老板求來做匾額的字,卻被寫在這一張張小小的請柬上,實在是大材小用。
他将請柬放進抽屜中,忽然瞧見放在角落裏的香囊。說是瞧見也不貼切,實則是聞見。大約是黃大夫嫌棄樟腦味難聞,便在抽屜裏放了桂花香囊,一拉開抽屜,那股馨香便冒出來了。
談錦聞着這香氣忽然想起青年那時伏在他身上自上到下聞了個遍,是因為他身上沾上了什麽氣味嗎?他擡起袖口聞了聞,只能聞見藥油的氣味,那是為青年按|摩時沾上的。
想起那時的場景,談錦便覺得有些血氣翻湧,他閉了閉眼,将腦中雜七雜八的念頭趕出去,從髒衣簍中将先前脫下的外衫取了出來。他記起青年那時是聞了袖口後才非要他脫了外衫的,便擡起袖口在鼻尖處嗅了嗅。
很淡的氣味,帶着點甜氣,是尋常女子或是哥兒喜好的熏香味,卻不屬于談錦或是青年,是旁人的味道。是在哪沾上的氣味呢?談錦仔細想了想,恐怕是教授那些哥兒們練習長嘴壺茶藝時沾上的。
“為什麽不告訴我?我一點都不知道。”
那時青年倚在他懷中直白吐露的控訴似乎又在他耳邊浮現。
談錦的心跳得更快了些,青年想知道的或許也包括這衣料上香氣的來源嗎?可他為何想知道,難道是吃醋?這個猜想一出現便被談錦壓了下去。他覺得自己恐怕是瘋了,只因為自己對齊元清有了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便要誤會他對自己抱有同樣的想法。
青年雖然平時表現得随遇而安,但談錦知道他性子剛直,此前在原主這受了折辱,恐怕恨極了。即便這些日子兩人關系有所緩和,但定然還沒有到也喜歡上他的程度。
男人垂着頭,不自覺攥緊了手中的衣物。如今不喜歡,以後呢……
談錦這廂心思百轉千回,那廂齊元清躺在床上閉着眼,心中也在亂糟糟地想着他與談錦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怎麽他竟一點印象也沒有。若是按談錦所說,只是自己忽然暈倒,他進來把自己抱到床上,那兩人又怎會衣衫不整呢?可若談錦沒說實話……他翻了個身,耳朵壓在枕面上也能聽見隆隆的心跳聲。又想起談錦身上沾的脂粉氣,心跳便緩了下來。
想得正出神,忽然又聽見床邊上的小窗被敲了敲。他還未起身,便聽見窗外那人小聲開口道:“元清,是我,談錦。”
他點了點頭,意識到對方看不見,又嗯了一聲,剛掀開被子準備下床,又聽見對方道:“你別下床。”談錦看了眼邊上緊閉着的門,“你現在方便嗎?我有話要對你說。”
“你進來吧。”齊元清撐着床坐起身,手忙腳亂地理順方才滾亂的長發。
談錦推門而入,瞧見青年只穿了件單衣坐在床上,長發在身後松松挽起,“不冷嗎?”他将手中的湯婆子遞到青年手中,不免有些臉熱,“按|摩時覺得你手涼冰冰的,你抱着捂捂吧。”
溫暖熨帖的溫度順着指尖直達心底,齊元清心中有些雀躍,又問,“不是說要去找黃大夫讨教按|摩技法嗎?”
談錦愣愣點頭,屋裏烘了炭,他本就覺得有些燥熱,再對上對方含笑的眼,大腦都空白了,不由自主地嗯了一聲,而後又不想騙他,便實話實說道:“還沒來得及找他讨教。”
他頓了頓,“方才書社夥計将你寫的請柬送來了,寫得很好。”很好這兩字有些幹巴巴的,談錦絞盡腦汁想着該如何誇誇,奈何他在書法上毫無造詣,只能小聲說了一句,“元清真厲害,連書社老板都求着你寫匾額。”
“你……”齊元清被他誇得有些臉熱,他從記事起便沒被人這樣直白地誇過了,像哄小孩似的。想起那時談錦和書社老板還價的事,又道:“我應該讓書社老板付錢的。”青年表情十分嚴肅,“現在去要應該也不遲,你覺得要多少合适?”
從前青年這樣板着臉都是冷冰冰的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如今卻不是,他這副惦記着錢的模樣叫談錦瞧了只覺得可愛,“沒想到你也愛財。”
又聯想到青年之前讓镖師退錢的事,他便将丁四送來的錢莊憑證掏出來,遞給青年,“給你。本來——”他想說本來丈夫的錢就要交給妻子保管,但又想到兩人間不算名正言順的關系,便改口道:“我願意讓你拿着。”
“……”齊元清看着遞到眼前的銅牌,愣了一瞬,拒絕的話轉到嘴邊又被他咽下了,卻也沒接,“酒樓如今能賺很多錢嗎?”
“除去成本,每日大約也就賺個兩百兩。”男人的口吻好似尤不知足似的。對比談錦在現世的日收入,這錢确實是少得很。但若是放在這個朝代,酒樓一日的收入便超過大多數人一個月的收入了。“這一千兩,我只需五日便能賺回來了,你就收着吧。”
不知是不是齊元清的錯覺,他似乎從男人的話裏聽出了點自豪的意思。頂着對方期待的眼神,他還是收下了銅牌,壓在枕下,“我替你收着,什麽時候需要再來找我要。”
“只會往你這越存越多的。”兩人間的氣氛太好,談錦一時有些得意忘形,“等你的燒退了,我也不裝病了,你要不要來酒樓裏管賬?”他說完這話,唯恐青年想起從前在酒樓彈琴攬客的事,便趕忙道:“管賬的意思就是把錢都交給你,不需要你做什麽。”
“當真?”齊元清怎麽記得從前相府的帳房先生都是很忙的,一天到晚抱着賬本擺弄着算盤,但凡有一筆帳對不上便要從頭查起,似乎不是像談錦所說的什麽都不用做。
“自然是真的。”談錦只是想和他多親近親近,可不想累着他。
“明早我要出門一趟,你要同我一塊去嗎?”離開前談錦問道。青年失去了病發時的記憶,他也已經換了衣服,若是刻意提起衣袖上沾的氣息好像有些古怪,不如将人直接帶去現場親眼看看。
齊元清點了點頭,又問:“什麽時辰?”
“卯時出發。”青年猶在病中,談錦有些擔心,“會不會太早?”
齊元清卻誤以為他還在揶揄自己今早睡遲的事,面上漫起熱意,含羞帶怒地睨了談錦一眼,“我起得來。”
“那就好。”男人喉結滾動,目光凝在青年面頰上,那兒泛起一片胭脂似的淡淡的酡紅,像是雪地裏開出的花,讓人想捧進手心。
齊元清垂着眼,終于還是問道:“安市說他進來時,我們衣衫不整。”他擡眼望着談錦,對上男人黑沉沉的眼,有些不安地住了嘴,再去看時,卻見對方眨了眨眼,目光仍就包容平和。
“我沒抱住你,不小心摔在地上。”青年坐在床上,仰頭看着他,好像他說的每一句都願意相信似的,談錦忽然覺得渴,目光從對方清淩淩的眼移到水潤潤的唇,喉結滾動,吐出的每個字都帶着非比尋常的熱度,“衣服髒了,我便脫了。”
“什麽也沒發生。”他說,像是安撫,也似乎帶了點遺憾。
“原是如此。”齊元清垂下眼,和他猜想的答案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