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盛昱等了好半天都不見路春宵回來。
他有想過給路春宵發條信息問問怎麽回事兒,但這行為太像在迫切渴望什麽。思忖片刻,他放下了手機,終是不太情願表現得自己好像特別在意路春宵的動向。
坐在沙發上又等了好一會兒,困意席卷,盛昱不知不覺閉上了眼。
幾小時後,早早被窗簾細縫投進來的微光晃醒時,盛昱的第一反應是看向屋內那張雙人床——床上除了失去溫度的情欲痕跡,沒有其他新的氣息。
路春宵不在,他依然沒有回來。
“路春宵?”盛昱起身走向浴室,猜測或許他已經回了,只不過是在洗澡。路春宵每次做完親密的事情進衛生間或者浴室都磨磨蹭蹭好久才出來,今天他們做得那麽深入,估計也不例外。
然而浴室連燈都沒打開。
盛昱站在門口往裏看,灰暗之中僅聽得見沒關緊的花灑“滴答、滴答”往下滴水的動靜。那聲音叫得他心中煩擾,有如看見不起眼的秒針在一下下宣告時間流逝,任憑誰都擋不住它穩步前進。
盛昱幾步上前将花灑的開關擰死,順便給路春宵發了條信息,問他哪兒去了。随後他簡單洗漱,穿好衣物打算退房下樓。
臨出門前,盛昱看了眼手機。現在是早晨六點,路春宵沒有回複。他下意識又往電視桌的方向瞥去,想看有沒有牛奶——說不準路春宵是回來了之後有事兒先出去了,但是桌上空空如也,沒有路春宵答應要帶回來的東西。
下樓來到KTV,盛昱進入他們昨晚待得比較久的包間,裏面橫橫豎豎躺着幾個昨晚在這兒通宵到睡着了的同學。
盛昱定睛掃了兩遍,确認路春宵不在其中後,一言不發地大步走到另一個包間。
另一間的同學不多,只有兩女一男在放着歌聊天。
室內同樣不見路春宵的蹤影。
“盛昱?”包間裏的男同學見他推門進來,打了個招呼,“你昨晚走挺快啊,在樓上睡的?醒的可夠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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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從昏黃的燈光中認出他是實驗班籃球隊的同學,換班後跟路春宵貌似是同一個班的。他問:“你們一直在這兒通宵沒回去?那什麽,有看見你們班的路春宵嗎?”
“路春宵也來了?”那同學反問。
“來了,我看見他了。他來這邊找過林雙雙。”一旁的女生回憶道,“當時林雙雙在跟二班的那幾個拍照,路春宵坐邊上等她來着。我看他沒事兒幹,還問他要不要先點個歌唱。”
想想路春宵平常參與不進熱鬧的安靜模樣,盛昱順口說:“他肯定說‘不要’吧。”
“不是啊,他說‘可以’。”女生笑着說,“忘了唱的那個叫什麽了,沒聽過,反正唱得挺好聽的。我後來還拍了一小段,想回頭放在我Vlog裏。唱完沒多久他就跟林雙雙走了,應該是送她回家了吧。”
“沒再回來嗎?”
“沒吧,不知道,沒怎麽關注。怎麽了嗎?”
“沒什麽。”盛昱淡聲喃喃,“他說要幫我帶東西來着……”
說話間,盛昱注意到茶幾上有瓶沒拆封的牛奶。KTV裏有酒有飲料都很常見,怎麽路春宵來過的這間這麽巧就放了瓶沒喝過的牛奶。
他沒多想就把它拿到手裏,語氣忽而輕快了些,問:“這是路春宵留下來的?”
“啊?”男同學否定道,“那瓶是我買的,我剛才胃燒得慌就點了兩瓶墊墊肚子。你要是想喝就拿去喝吧。”
聞言,盛昱原本有些舒展開的眉梢當即緊了又緊。他放下牛奶,謝絕了對方的好意,然後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給路春宵再次發去信息:「你已經回家了?怎麽不說一聲。」
等待路春宵回複的時間,盛昱回想昨夜到此刻發生的事情,諸多不太“路春宵”的細節令他不免思緒冗雜。
路春宵不是沒有時間觀念的人。盛昱曾聽陳叔提過一嘴,說是每次去接路春宵,路春宵都早早等在樓下,不曾遲到過。有一回陳叔提前了十分鐘到,恰好見他正從樓道口走出來。可見路春宵是寧可自己多等待十分鐘也不想麻煩別人多等的性子。
——可是路春宵昨晚讓他等到了天明。
路春宵還向來說到做到。當初盛昱與林雙雙交往,路春宵保證不向盛父傳話,後來盛昱也的确不曾從盛國成口中聽到過有關交往細節的質問。去過馬會俱樂部之後,路春宵提出并答應了要一起看電影。路春宵明知其中有別的暗示,也是第一次做那些事,真到了約定時間,他即使自個兒憋着膽怯也全然沒有退縮。
——可是路春宵并沒有如約給他帶牛奶回來。
最重要的是,路春宵從來都會及時回複信息。他似乎是不想讓盛昱的話落在沒有後續的最後一句,因此通常會在第一時間認真回答,就算實在沒話可說了,也會發一只很醜的卡通螃蟹表情當結尾。為此盛昱還曾随口說過“路春宵,你是不是手機長在了手上”。
——可是路春宵幾個小時都沒有回複。
盛昱不喜歡破案似的去研究一個人,他草草總結路春宵的行為說起來也算不上太過不尋常,無非是送好友回家後他也回了家,沒跟他說罷了。至于路春宵為什麽破天荒地沒報備,除了“忘記了”這種于路春宵而言不大可能的做法,想來只剩“生氣”一個答案。
是的,生氣。
路春宵大概率仍在為昨夜那句話發脾氣。
事實上,脫口而出便宜言論的下一秒,盛昱便有了悔意。不該這麽說的。不過當時路春宵看起來并沒有怨怼的意思,甚而一絲絲氣憤的神情都沒有顯露,所以他當他是如往常那般聽完就完,便也沒有繼續深入解釋。
況且真要解釋又要如何解釋,即使本意不是嫌棄路春宵這個人标價如何,盛昱也的的确确認為過他有便宜之處。誰對路春宵溫和友善,路春宵就能給予誰真心。路春宵愛誰,真心更是大把大把地交出去,一點兒不吝啬,卻看着也一點兒沒視之為珍貴。
想到這,盛昱有些不耐煩。既然路春宵聽到的時候就感到不滿,直接說出來或罵出來都可以!何必搞徹夜不歸那套,對答應過的事情不負責,把他一個人晾在酒店裏。
盛昱不想在這兒多待,準備跟那幾個同學打聲招呼走人。開口前,他聽到他們閑談的言語間提到了高考志願填報。
盛昱走近了,向他們打聽:“你們高考成績有彙總嗎,就是每個人都能不能看見班裏其他人的分?”
男同學打趣他:“哎呦,盛昱,你這是想看誰的啊?”
男同學以為盛昱是想問哪個女生的成績,不承想聽他回答說:“路春宵。”
盛昱沒解釋他為何想知道路春宵具體的分數,但聽到是個男的,他們也沒了興趣多打聽,只告訴他:“我們班是沒彙總成績,都各查各的,就算有也得班主任才看得到吧。你要是想知道,要不我推給你他的微信,你加了直接問問?”
盛昱頓了頓,擺擺手,“謝了,那就不用了。”
見狀,幾個同學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只是盛昱走後不到半分鐘,他們見他又折返了回來。
盛昱站在門邊,屋外更亮堂的燈光傾瀉至他的上半身,照出他俊朗的面龐以及眼中遮不住的乏意。
盛昱看向那位見到過路春宵的女生,問她:“你昨晚拍的視頻,方便發我一份嗎?”
女生愣了幾秒,問:“你是要路春宵的?還是林雙雙的?”
聽她這麽問,盛昱猛地發覺自己大概真是被酒精所蒙蔽,到這會兒都沒完全清醒。在大多同學眼裏,他和路春宵只是連聯系方式都不一定有的普通同學,沒人了解他們私底下的真實關系,更無人知曉昨夜他們的愛欲纏綿。真要外人說他和誰有可能有情情愛愛的聯系,最直接的也是與他曾經公開交往過的林雙雙。
盛昱本想要來路春宵的視頻即可,但憶起路春宵昨晚都虛成那樣了還倔強地非要下樓,為的就是謹慎守着秘密,他跟女生說:“都要。”
上午十一點多,回到家的女生給盛昱發信息:「視頻我發你郵箱了,壓縮包有點兒大,你自己分哈。」
盛昱謝過之後,在客廳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發來的視頻共五段,按照手機自定義的時間命名排序。前三段盛昱快速看過,都是林雙雙和其他同學合唱或是說笑聊天的場景。
第四段,畫面裏出現了路春宵。
這段視頻的拍攝角度為側後方,拍到了路春宵一個人坐在點歌機前的背影和屏幕。拍的時候正好處于歌曲的最後一段副歌,只見畫面裏的人唱完,拍攝者繞過周圍的熙熙攘攘,誇了句“路春宵,你唱得真好”。路春宵聽到了,回頭朝聲音的方向看了過來。
至此,視頻的最後一幕定格在了路春宵回眸對上鏡頭的瞬間。
看完這一分鐘的視頻,盛昱的胸口被說不出的洶湧情緒堵得極不舒爽。他們倆date近一年,他從沒聽過路春宵唱歌,這是第一次。
他根本沒想到路春宵唱歌這麽好聽,正如他料想不到路春宵會願意在人群之中點歌唱歌。
盛昱同樣從來沒聽過路春宵唱的這首歌,最後好像還夾雜着一句不知道是粵語還是閩南語的話。寥寥幾句他就能覺出無盡荒涼,似乎唱歌的人正在溫和地挖出什麽沉重的念想,又把挖出來的東西不由分說地往他心頭砸,每個音都砸得他生疼。
盛昱只看了一遍視頻。他原以為自己可以冷靜看待,甚至自認為理性地用手機搜索,企圖确認這其實只是一首歌詞為押韻而寫、內容沒什麽連貫意義的口水流行曲。直到看完這首《同花順》的歌詞,擡眼又恰與電腦屏幕上路春宵回眸的畫面對視,他心一顫,終于不得不承認自己正在莫名其妙地為路春宵選了這麽一首歌而隐隐不安……
隔着冷冰冰的手機相視,屏幕外的人從路春宵那張臉上捕捉不到任何可命名為愛的情感。
說起來,這種不安的感覺貌似從盛昱清晨醒來就一直默默存在,只不過被他有意無意地忽視了。
他能夠捋順昨夜至今的事情,但唯獨沒想清楚自己為何下意識擔心路春宵沒回酒店;他看見桌上放着一瓶牛奶,按理不至于蠢到誤會成是路春宵買來留給他的,但他确實在看到的第一眼産生了荒唐的聯想。
那種目送路春宵出門時不太妙的預感再次浮現,且更加強烈。
盛昱立刻打開他們的聊天對話框,與昨晚得到了路春宵正常的回答不同,在那句“怎麽不說一聲”之後,路春宵到現在都遲遲沒發來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