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誰在放屁
誰在放屁
衛珩要來了。
整個府宅自然是轟動熱鬧不已。
灑掃，收拾屋子，騰置院落，安排下人的安排下人……各種規矩和禮儀。
潤珠的小叔叔金延，幾經金太太不厭其煩的念唠和囑托，非常窩火無耐，硬是忙裏抽暇，将金家商庫各家具珍寶古董擺件一一差人送來。
小葉紫檀的雕花镂空通頂睡床，楠木透雕螭龍紋花鳥圍屏，黃花梨六方形雕花架，乃至各種花瓶，古琴，奇珍，裝飾畫作……
就連日常起居小到恭室書房用品，無一不是按宮室皇庭的裝修陳設來布置……
小叔叔金延說，“——做麽那麽講究？不過就是個世子罷了，大嫂，你這樣子，旁人還道你要迎接聖駕！”
金太太笑：“你懂什麽？這世子的身份，雖算不上皇帝，到底天潢貴胄，龍子鳳孫，我這樣把什麽布置妥帖，咱們金家也不會顯得寒碜，對人不尊重——據說，那世子的品味，可是相當高雅着呢！人又博學，又多才，能文能武的……像他們這些人，到了哪裏，哪有個不研究的？”
小叔叔冷冷扯了個嘴，便無再說什麽。
富貴如浮雲……他的眼睛，仿佛幾經幾世的徹悟和滄桑，早已體味，看透。
衛珩要到府上來住，其實說來，也算是個巧宗。
西部邊關沙場之戰，衛珩随自己的親外祖涼國公征戰回來後，老皇帝宣德帝念他年少有為，有意重用，秘托了一件差事讓他到潤珠她們的這個江南來辦。既然是機密，自然不能高調宣傳外露，睿王妃寫信給金太太，意思就是，兒子到了江南這邊，不與其他住處，還望金太太打理周旋。
二來……
這二來，自然是衛金兩家的聯姻之事。
金家統共三個女兒，撇開潤珠，美珠盈珠兩個姐姐都十分優秀出色，只是，美珠也好，盈珠也罷，金太太選了誰不上算，睿王妃也不上算，關鍵是衛珩。
衛珩……
“呵，選‘太子妃’麽！好大的陣仗！”潤珠撇嘴，心想。
衛珩是否真的傳說中那麽俊雅脫俗，能文善舞，十全十美……為此潤珠表示懷疑。
皇帝孫子的身份，給他鍍夠了足足的金。即使，是個醜八怪，像她一樣“肥胖”，像她一樣普通平凡，一堆人的吹捧，誇大其詞，跪舔，膜拜，就像她們整個金家人所表現的谄媚之态……再“醜”，又能“醜”到哪去？再普通平凡，又能“普通平凡”到哪去？
這天，潤珠，美珠，盈珠三姊妹用過早膳到母親金太太的上房請安。
金太太親手拉了潤珠的兩個姐姐說：“美珠！盈珠！來，你們過來，母親有話要和你們交代交代……”
盞茶的功夫，金太太微笑向她的姐姐們招了手。
屋子裏，光線闊亮，幾個婢女小丫頭們嘻嘻笑着，一派熱鬧喜氣，都在悄聲議論着這個金家府宅有一位貴客将至。
兩個姐姐，美珠穿的是一件蜜合色軟綢夾紗銀菊繡紋襦裙，裙子的樣式很幹淨，大雅。潤珠的這位大姐美珠，膚色偏黃，人很清瘦，尤其和二姐盈珠相比，她的樣貌實在算不上有多麽美麗出衆……才女的身份，纖瘦的身形，巴掌大的瓜子小臉，可能這讓整個人看着有種翩翩然獨特之氣，顯得風姿迷人，清冷從容，如九秋之菊。
二姐盈珠就站在大姐美珠的身側，粉藍色緞面的刺繡圓領寬袖俏麗羅裙，溫婉楚楚，惹人憐愛。
母親金太太逐一拉過她們的手，又說：“你們兩個丫頭，都是為娘的看着長大，無論你們中的哪一個，将來嫁進了皇室之家，做了皇家孫媳，這對我們金家，将來都是好事！”
如此，又把衛珩，和有關衛珩諸多将于兩姊妹中其一聯姻之事細說了通。
金太太又道：“我知道，這事兒聽起來有點荒唐，論理，我的這兩個女兒，從來都是挑別人的，卻沒別人來挑你們的理兒！”
不知為什麽，說這話時，母親金太太特意地轉臉用目光在潤珠臉上掃了一掃。
然後她又道：“這衛世子啊，是睿王爺的兒子，若是再襲了爵，以後就是個小王爺……美珠，盈珠，你們要牢記為娘的話，常言道，千裏姻緣一線牽，又說，是姻緣棒打不回，這衛世子如果來府上住的這段時日，他無論相中的是你們中的哪一個，都是金家之幸，你們兩姊妹，不要反目才好！”
忽然就在這一刻，潤珠開始，母親金太太到底是否真的心愛她這兩個女兒，她的大姐和二姐……？
在潤珠看來，母親金太太更像是在賣女兒。
大姐美珠冷冷道：“我不嫁！母親，憑什麽我和盈珠讓由着對方來選？——我不嫁，也不想被人挑選，要是您老人家覺得可以，直接讓盈珠去做什麽小世子的世子妃就好了！何必那麽多事！”說着，就要走人，臉上表情，極其厭煩不耐。
金太太不高興道：“美珠！”她一吼。
旁邊的盈珠則面紅耳赤，羞答答地垂下頭，很不好意思，小聲嗫嚅說道：“是啊，母親，大姐說得是，為什麽要在我們兩姊妹中挑？這個什麽世子妃，您老人家不如還是讓大姐去做好了！她是才女，我想，衛世子一定是看上她的！”
美珠冷冷瞥了盈珠，鼻裏輕哼，表示不屑。
潤珠實在困極，這場無聊可笑的對話直聽得她連連呵欠。
陽光像水一樣，層層透過茜紅的玻璃窗紗，四處透散進來。
她們這場對話，直你推我讓談論了多久，潤珠無心關注。
美珠向來心高氣傲，男人在她的眼睛，實則不比四條腿的青蛙稀罕好得了多少……衛世子的身份，再稀奇，再天潢貴胄，對她，都很是不屑。
盈珠臉上的羞意則表明了一切，人似玉，柳如眉，她這個年華正思春。衛珩早在整個金家府邸被人傳出了神，對于這個神一般存在的高貴神秘男人，她心向往之，表面羞澀，實在讓人一眼看透。
潤珠手支着颔，歪在椅子，聽着聽着她們的這場談話，就昏昏暈暈睡過去了。
母親金太太把她這個小女兒遺忘一角，這對十幾年來的潤珠來說，仿佛早成習慣。她的心中，兩個姐姐，美的美，有才的有才，像她這樣的除了吃吃睡睡的廢物，可能，母親金太太唯一的看法就是：什麽時候，遇見好人家了，能把她這個賠錢貨嫁出去，也算好事！只要有人看得上她……只要有男人……看得上她……
有關衛珩要來府裏的這場談話，終于，最後也不知談了多久。
潤珠的母親金太太像是為母則情，有一點恻隐和良知終于不知某個瞬間隐隐發現，她說着說着，說得差不多了，終于又把臉轉過來。
看着直靠在紅木雕花椅上打盹的潤珠。“潤珠！嗯咳！”
她清了清嗓子。“潤珠！老三！”她見潤珠不答，又清了清。
這時，一個小丫頭，潤珠的貼身侍女圓兒輕輕地，用袖子把她推了推，“小姐！三小姐！”潤珠迷迷糊糊，終于睜開眼，“啊？什麽事兒什麽事兒？”
金太太搖頭，越發嘆息扼腕，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終于睡醒了嗎！”
潤珠仍舊迷迷糊糊，睡醒惺忪揉了揉眼睛。
母親金太太把打量着，上上下下，目光由犀利，漸漸變得柔和溫軟。
一個老嬷嬷從她手中換了一杯頂級普洱，她手輕輕地撥弄着那普洱茶的茶蓋。這時，陽光越濃，有一些迷離碎金的光線恰恰從潤珠的側身點灑着。潤珠籠在那片光影裏。
金太太大概是想：這個老三，看着确實夠怪可憐見的！那天晚上，她的那小叔子金延把她從頭到腳大肆諷刺一通，說一碗水沒有擺平，為母不公，如此想想……也許，還真是。
這個老三，雖然從頭到腳一無是處，又蠢又呆，除了吃吃，就是睡，然後就玩……哎，不管怎麽樣，可到底是自家的女兒，從她腸子裏出來的……
目光憫了一憫，語氣變得越發柔和。她慢慢地朝潤珠走過來，伸手，欲在潤珠的臉上輕撫一撫。“三丫頭啊……”
話音未落，潤珠本能地把頭一偏。
這個動作……是的，可以想象，當時的潤珠，做得是多麽本能，多麽明顯。
母親金太太的臉一下暗了，沉了。
屋子裏，靜悄悄地，大姐美珠，仍舊心高氣傲，冷冷回想着母親剛才的囑咐，很是不屑的樣子。二姐盈珠還沉浸在那即将有貴公子入住府上的“思春”情緒裏……誰也沒有注意到母親金太太的臉。
“老三！”金太太又說，“你的這兩個姐姐，她們都該嫁人了。衛珩選你的大姐也好，二姐也好，為娘想，到底無論是哪一個，都有做那世子妃的底氣和能耐，哎，到時候你，放心吧，為娘最近這段時日閑歇下來，也會認認真真考慮你的終身大事……哎！”輕聲嘆了口氣，便搖頭沒有再說什麽。
“我不稀罕！”
潤珠很想說，事實上，就是這樣的同情與憐憫目光，尤其是從母親金太太那裏所發出，可她覺得，說出來，都是個侮辱。
“——誰在放屁？”
這時候，一個在屋裏打掃擦古董桌子的老嬷嬷，大概是吃多了蔥蒜，響響亮亮地一聲。
潤珠捂着嘴，極其小聲一笑。
金太太的臉，就更更更加難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