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籠中之鳥】8
【籠中之鳥】8
被關進濕冷陰暗的閣樓房間裏沒多久,一位抱着華麗絲緞衣物的女傭艱難地推開閣樓的木門,半倚着木門框對蜷縮在角落裏的麗娜說:“麗娜小姐,該換衣服了。”
她似乎只是來簡單的走一下宣布的程序,并沒有等小姑娘發表什麽意見,稍微喘了幾口氣後就抱着沉重的衣物走了進來。
原本更衣這項工作至少需要兩名貼身女仆才能完成,對空間也有一定需求。總得讓假發造型師和女傭們各有立足之地,不至于被擠得一腦門汗。
屢次逃跑未果的小姑娘被夏沃爾子爵扔進閣樓後,更是沒有人敢在在他厭煩且暴戾的神情下,做出請小姑娘前往衣帽間更衣的決定。
這套綠得有些過于濃豔的衣裙布料并不算舒适,有一種堆積了很久的古怪塵土氣息,裙子的領口卻又是時興的U型方領和反複堆疊的蕾絲及蝴蝶結等元素。
“這是一條由夏沃爾家族祖傳的窗簾布改造成的裙子——尺碼并不符合你。”
那是一排白色細小的字體,安靜地懸浮在女傭懷中抱着的連衣裙之上。
麗娜墨藍色的眼睛很快看完了那排字,表情上不由得流露出幾分嫌棄——在她認知裏,窗簾布完全沒有辦法上身。
女傭是個寡言的人,看見那小姑娘目光從自己懷中一掃而過後的神情,背後微微滲出冷汗,卻沒有辦法轉身逃離。
比起這個詭異的小姑娘,還是兇惡的子爵大人更恐怖一點。
麗娜往後縮了縮,用純稚可愛的表情望向女傭:“我不想穿。”
然而她的抗議并不具備實際用途,女傭以近乎野蠻的态度迅速剝下了她身上的破舊衣裙,擰着她的胳膊換上了魚骨撐,在她被勒得喘不過氣時又把她強行套進了那件華美陳舊的綠色蓬蓬裙。
望着被一通折騰下頭發完全蓬亂開的麗娜小姐,女傭累的直喘粗氣,一只手捂着酸疼的腰,另一只手則試圖把麗娜頭頂上始終桀骜不馴的一縷呆毛給壓下去,幾次失敗後,她也放棄了這種無用的補救。
給麗娜再次極用力地捆上一條墨綠色的腰帶,勒出小姑娘本就細瘦的腰肢,這套裙子才算是換完了。
被一層層束腰衣緊緊裹住的麗娜別說反對,就連呼氣都被迫變得又輕又細,只能在魚骨架支撐下挺着腰,彎腰等動作更是異想天開。
Advertisement
完成更衣任務的女傭如蒙大赦,反鎖上沉重的房門,離開了這間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小房間。
只留下一身綠裙頭發蓬亂赤着雙腳的麗娜站在幽暗的房間中央不知所措。
“那小東西呢?不是說換好衣服了嗎?”抽着煙鬥的夏沃爾子爵靠在窗戶上,兩撇修剪精心的小胡子保持着優雅的上翹弧度。
他看着老管家布朗正在擦拭着镌刻有夏沃爾家族徽記的馬車。這本該由馬夫來做……但是,天哪,在這種情境下誰會花錢去雇傭一個馬夫?
許久沒有等到回答,他扭過頭,陰鸷的目光盯向那可憐的女傭。
女傭幾乎是顫抖着辯解:“您沒說要放她出閣樓……”
他冷笑一聲:“是麽,我沒說?”
“如果我要她呆在閣樓裏,我為什麽要給她換衣服?你這頭蠢貨!”
伴随着一聲壓抑的極低的慘呼聲,女傭捂着被煙灰灼傷的雙手沖出了房間。
“小姐、麗娜小姐,我們下去吧。”女傭艱難地扯出一點讨好意味的笑容,向只到她腰間的小姑娘伸出了手。
看着去而複返狼狽不堪的女傭,麗娜的視線停在了對方的手上。
那裏有一排小字:燙傷——來自夏沃爾子爵煙鬥裏的煙灰。
麗娜在女傭不解又惶恐的目光裏牽過手放到了唇畔,溫軟柔和的風從她口中呼出,輕輕吹走了紅腫之上的煙灰殘餘。
她擡起頭,眼睛明亮:“是要去見子爵吧?我自己去,你放心,我不會跑的!”
“你的手要塗油膏,不然會留下好大的疤!”
女傭十分感動。
并拒絕了她獨自去見子爵的請求。
想支開女傭未果的麗娜只得鼓着腮幫子,拖着行動不便的綠色長裙,心不甘情不願地跟在女傭身後走進了夏沃爾子爵的書房。
她赤着腳頭發蓬亂的模樣剛落進夏沃爾子爵眼中,就氣得對方一拳砸在了書桌之上。
“她的頭發!蠢貨!難道你要讓我把這樣一個醜東西帶到宴會上嗎!”
在小姑娘氣的即将開口說那些吓死人的話語之前,女傭眼疾手快,忍着灼熱的痛意一把捂住了麗娜的嘴,連連躬身道歉轉身離開。
“天啊,你可別再說那些話了。”女傭小聲對被她勒在懷中的小女孩說。
“他憑什麽罵你!犯錯的明明是他!”麗娜的神情寫滿不忿。
女傭只得苦笑,對着不懂事的小孩子解釋道:“貴族老爺怎麽可能會犯錯,錯的只會是我們。您少說幾句話吧,老爺不生氣,我們也能少受些罪。”
麗娜掙紮的動作突然停住,墨藍近黑的圓眼望向抱住她的女傭:“燙傷你是他的錯誤,為什麽你要怪我?”
為什麽…女傭啞然,哪有什麽為什麽,總不能說去怪子爵閣下吧。
那排白色的小字突然浮現:因為你善良。
麗娜跟着那排字念了出來:“因為、因為我善良?”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啪嗒啪嗒地落在了女傭粗糙有力的雙手之上:“我想回家,我不想在這裏呆着了!我要回家!!!”
女傭幾乎是在她哭出第一個音的時候就捂住了她的嘴,又驚又懼地扭頭望向子爵書房,确認那位大人沒有被打擾才低聲哄勸:“別哭了別哭了,乖,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回家了。”
白色的小字再次浮現:不是謊言。
眼淚汪汪的麗娜止住哭泣,看着寡言瘦削的女傭:“你怎麽知道的?”
女傭卻只想趕緊敷衍過去,“給你送衣服時聽見的,別問了,快去換鞋子,再哭下去子爵閣下真的要生氣了。”
“好吧,你沒說謊。”麗娜嘟哝着,在女傭的挾持下安分了下來。
“答案是情侶,因為他們使用的暗號是一對親和數。夏洛克,你輸了。”梳着背頭的少年耐着性子給自家弟弟套上小西裝的外套:“我說過,你該好好學一下數學,不是所有的概念知識都毫無用途。”
比他只矮了一頭卻還是像個小孩一樣任性的夏洛克咕哝着:“我不記得我有學到這些東西。啊混蛋哥哥你踩到我的腳了!”
“這是兩天前你的家庭教師給你布置的課程,那天你謊稱肚子疼逃課了。”西裝革履的兄長毫無誠意地道了聲歉:“好吧,我的錯,但是你真的需要快點換衣服了。宴會上能容忍的遲到時間只有半小時,鑒于倫敦近日的出行狀況,我們只有四分鐘再陪你玩偵探游戲了。”
“獨斷專行的麥考夫。”夏洛克嘀咕道,深黑色微卷的中長發被紮成了一個小小的馬尾,只有一搓倔強的發绺始終不肯服帖。
站在他身前的女仆正忍着笑給他打着領結,目光不斷在兩兄弟額前相同的倔強呆毛上往返,在拍掉小夏洛克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後頗有些感慨:“你們兩兄弟的感情可真好。”
話音剛落,跟随在哥哥身後即将走出福爾摩斯宅邸大門的夏洛克憤怒地回頭,跳着腳嚷嚷:“沒有那種事情!簡!”
“我和他關系一點都不好!”
随後一只大手把他薅上了馬車的小踏步臺階:“如果你要是再嚷嚷,我就把你燒了半個園子的事情寫信告訴給媽媽。”
夏洛克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扭頭望向站在福爾摩斯徽記邊上的麥考夫:“你是三歲小孩嗎!”
馬車夫忍着笑,将不願意進馬車的小少爺抱上了車廂。
麥考夫則坐在他的對面,将自己那一縷總是不聽話垂在額前的發絲推到側面,假裝那是裝飾性的劉海:“小夏洛克,你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招數總是有效的。”
夏洛克垂頭喪氣地坐在車廂軟椅之上,穿着吊帶襪的小腿無聊的晃悠了起來。這失禮的舉動卻沒有招致兄長的指責。
畢竟對他而言,能乖乖穿上西裝,坐上馬車而不是中途溜走就已經是極大的配合了。
他像個小老頭一樣嘆着氣:“這樣無聊的聚會到底為什麽要過去。”
坐在他對面顯得格外成熟的麥考夫用手掩住了唇邊的笑意:“一個謎題,你想試試嗎?”
原本跟着主人一起頹喪無力的呆毛突然精神起來,夏洛克眼睛晶亮:“謎題!謎面是什麽?”
“這次的宴會。怎麽辦,你沒有背貴族的家譜,連謎面都看不懂。”惡趣味的兄長揉了揉弟弟的黑發,解釋道:“這一次的宴會有些古怪,似乎是在針對我們。”
“針對!”小夏洛克的眼神更亮了。
麥考夫将視線移向窗外,像拍小狗狗一樣拍着自己弟弟的腦殼:“來推理吧,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這次的賭注就……”他的肩膀微微聳動,像是想到什麽好笑的事情:“媽媽原本很期待有個妹妹,提前做了好多女孩子的裙子。”
“夏洛克,這次如果你輸了,就穿上那條銀白色的裙子。”
“我才不會輸!”夏洛克咬了咬牙,“如果你輸了,那個園子的事情不許再提!”他原本是想對等交換,可惜想到福爾摩斯家的實際掌權人穿着女裙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之上的場景,實在是對不起自己外出遠游的父母。只能忍痛放棄了這個極為誘人的想法。
“嗯?”麥考夫顯然有些意外,“可以啊,但是夏洛克,你知道我總會是贏的一方。”
“不如怎麽想想掩蓋媽媽最心愛的花園被毀掉的現實。”夏洛克不甘落後,目光直直盯着麥考夫。
在兩兄弟劍拔弩張的氣氛中,馬車停在了一個華美的大宅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