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籠中之鳥】7
【籠中之鳥】7
只有兩人的石室裏寂靜非常,有栖川涉看着小教授笑而不語的神情,按了按額角,有些無奈地說:“原來如此,你早就确信我會回來再找你啊。”
坐在椅子上顯得游刃有餘的小少年微微歪頭,金色的發絲落在他的臉側:“如果你沒有來,那他也不會過來。”
是嗎……從昨天晚上用餐時就已經算好這些了嗎……有栖川笑了起來:“那我算是通過你的考驗了嗎?”
“不。”
金發紅眼的小少年從高腳椅上跳了下來,“這只是證明了你有值得我去幫助的入場券而已。”
“真是嚴格。不愧是未來的數——”有栖川在頭頂發絲劇烈的拉扯下咽回了後半句話。
“我是說,你未來一定會成為一個數學家。”
已經走到石室門口的威廉并沒有抓着那半句話沒放,只是用溫和的聲音繼續着話題:“數學家嗎?我的确對數學很感興趣,你不覺得那些凝練到只需要用數字符號展現出的本質非常美麗嗎?”
有栖川緊随其後:“我倒是覺得它們過于直接了一些,求索的過程也過于坎坷,實在不符合我的審美。”
“是嗎。”走在前方的小教授不置可否,只是低聲應了一句。
修道院的門口其實是一片開闊的空地,因為位于城郊,道路只是最普通不過的土路,在倫敦濕潤的霧氣下幾乎時刻都是泥濘而軟爛的。
站在修道院門口處的老人鬓發微霜,穿着一件極舊的黑色呢子大衣,從領口能隐約看見那是一套整潔的西裝——常見于服務人員的款式。
而緊緊貼在他腿邊的那個小姑娘,穿的則是貧苦人家最常見的套裙,用同色的布料在不起眼但又極易磨損的地方打着補丁。
這一老一少都踩着前長後短擋泥用的護腿,只是女孩的護腿上還有彩色的絲線小心繡着她的名字。
Edie Brown
有栖川的視線輕巧又難以察覺的從這兩人的打扮上掠過,看見被舊大衣遮的嚴嚴實實的西裝,面上帶起了一抹溫和又堅定的笑。
“這兩位是……?”他故意拖長尾音,等待着修女的介紹。
而修女顯然也不負他的期望,有些窘迫地解釋:“這位是居住在附近街區的老布朗,他家的小孫女一直咳嗽,偏偏他實在沒有錢帶她看病……聽說您今天來修道院義診,專門帶着小愛蒂趕過來的。”
有栖川在老布朗有些詫異的神情下蹲下身,“好可愛的小愛蒂,你哪裏不舒服?”
栗發藍眼怯生生的小姑娘猛地往自家爺爺腿後一躲,抓着那舊到起球的大衣下擺低低咳嗽起來。
老布朗忙蹲下來輕拍她的後背,把她擁在懷裏,對着面前這個臉比自己兒子還要嫩幾歲的少年問到:“你是這次義診的醫生……?”
啊……都怪時管局捏的殼子。
有栖川涉腹诽一句,随即點頭:“我還在跟随老師學習,并沒有辦法處理太過艱深的疑難雜症,只能對一些簡單病症做診治。”主要原因是他沒有行醫資格證,不敢拿這些人的性命開玩笑。
面容嚴肅,眉心長年緊蹙的老人抱着小女孩的手更緊了一分,疼的小女孩扭着身子,用細小到幾乎聽不清的音量說:“爺爺,你松一松手,抱得好痛。”
老布朗聞言下意識手就放開了,緊張的抓起小姑娘的胳膊,确定沒有勒出淤青後才對有栖川懇求:“小愛蒂這半年來常常咳嗽,我有給她喝草藥湯,但沒見好轉,反而沒幾天就會低燒一次。實在是沒有辦法了,聽說今天下午您來義診,這才找上門。”
“我懇求您看一看她究竟是生了什麽病?”老布朗本想将蹲姿改成跪姿更顯誠懇,卻看見面前年少的小醫生拿出了一個聽診器,伸手将自己扶了起來。
“別擔心,小孩子确實是很容易生病的,或許不是太嚴重的問題。”
有栖川捂着聽診器冰冷的金屬面,确定它有了熱度後才将聽診頭貼在了只穿了薄衣的愛蒂胸口。
“好姑娘,深呼吸我聽聽。”
在爺爺鼓勵下,小姑娘努力的吸了一口氣,又被嗆咳地喘了半天,臉色也更加發白。
濕啰音。
支氣管氣泡的呼吸音也不對勁。
有栖川涉嘆了口氣,收起了聽診器。揉了揉小姑娘略顯幹枯的栗發,站起身對比自己高了二十厘米有餘的老布朗說:“大概率是肺炎,靠草藥湯肯定是治不好的。”
在倫敦底層民衆之中,肺炎是死亡率最高的疾病,首先是因為它傳染性高,其次比起那些疑難雜症,肺炎更易被診出,最後……分為病毒性和細菌性的肺炎對于這些無藥可用的平民來說毫無區別,都只能靠自身硬熬。
而造成小兒肺炎的原因裏,相當大的比重是因為環境質量。倫敦白日不見鐘塔的霧霾環境,才是謀殺這些人的元兇。
“坦白來說,比起那些草藥,我覺得讓小愛蒂換個城市生活會更好,這裏的霧氣太重了。”
老布朗低着頭,寬厚的手掌輕輕撫摸着他年幼的小孫女的栗發:“……我沒有離開的資格。您能開些藥方嗎?哪怕只是緩解也好?”
有栖川沉思片刻:“其實,我倒是可以制出藥品,但是這需要用到實驗室……而那些實驗室只供給專業的醫生。”他腼腆的笑了一下:“您也知道,我還沒找到醫生的工作,目前只能做義診。”
老布朗聞言眼睛卻一下子亮了起來:“醫生?只要有醫生的身份就可以?”
有栖川涉微微後退半步,眨了眨眼,有些遲疑:“實驗室那邊……是這樣說沒錯。”
老布朗一把握住了有栖川涉的雙手,那堅實如同鉗子的大手一用力就讓有栖川疼得想呲牙咧嘴,還是靠着他對面部表情的完美控制才只是讓臉色微微發白。
“我的雇主最近正在招收家庭醫生!家庭醫生也可以算職業醫師吧?只不過是順序倒過來而已!”
他的激動顯然是因為找到了可以治好小愛蒂的方法,而不是真心實意為他的雇主着想——讓雇主雇傭一個沒有職業認證的醫學生,然後利用被雇傭的身份達成職業認證,這是多荒唐的移天換日,完全沒有将雇主的安危放在心上。
不過,有栖川涉也并不在乎那所謂的雇主就是了。
“這樣做……可以是可以。”有栖川涉低頭看了看眼睛水汪汪盯着他,努力散發着“想治病,想活下來”訊息的小女孩愛蒂,好笑地搖了搖頭:“只要您能說服您的雇主。我會盡快做出給小愛蒂用的藥。”
在對方驚喜的目光下,有栖川卻有些出神:如果沒有猜錯,成為夏沃爾子爵的家庭醫生,就是你說的幫助吧。
看起來小教授早就想把賽琳娜救出來……
有栖川涉與老布朗說定了第二天前往子爵府上拜訪的時間,将安德烈娅夫人捐贈的兩枚金幣悄悄塞進了小愛蒂縫在套裙側面的口袋裏。
反正都是捐獻給窮苦民衆,還分是誰嗎……他笑着在小愛蒂面前摘下帽子,露出一只猝不及防被暴露的小山雀0077。
“哇!”小女孩輕聲驚呼,圓溜溜濕漉漉的大眼睛一下子更明亮了。
有栖川涉蓋上帽子,再次打開,那只小鳥卻無影無蹤。
“等小愛蒂病好了,我就教你這個小魔術怎麽樣?”有栖川涉笑盈盈地哄着小女孩,得到了對方用力的點頭。
隔着庭院,金發紅眼的兩兄弟站在人群之外,安靜地注視着門口的三道身影。
終于,路易斯忍不住先開了口:“哥哥,你為什麽要幫他救麗娜?那個瘋女孩明明給你造成那麽多困擾……”
始終注視着有栖川,将他用魔術逗小女孩過程一覽無餘的威廉搖了搖頭,否認了路易斯的說法:“賽琳娜不是瘋女孩。她只是過于的……”他尋找了一下合适的措辭:“自我。”
“我們都不信神,路易斯。”他溫和而篤定地闡述事實:“世界上沒有神。但是,只有她說出來了。”
路易斯陷入了沉默,許久又再度開口問道:“但昨天上午也是她主動提出跟着夏沃爾離開。”
恰在這個時候,有幾道光芒穿透雲層和霧氣,落在了老布朗和小愛蒂離開的背影上。威廉很清楚那不過是丁達爾效應造出的奇妙光景,但還是為此露出了一些細小的笑意。
他轉向始終維護着他的兄弟:“不,她不是自願。她是為了保護這間修道院裏的其他孩子。”
“路易斯,一個子爵悄無聲息來訪,說要領養一個孩子,還只限定是十二歲下的女孩子。你猜不到他想做什麽嗎?”
“只不過麗娜比所有人都更早察覺,站出來保護了其他人而已。”
路易斯的臉色更加的蒼白了,無血色的手指緊緊攥住布衣下擺,有些驚慌:“那個貴族!她現在還活着嗎?”
威廉将路易斯緊攥的手掰開,柔和又堅決地将自己的手塞進了他的手心:“原本不确定,只是有栖川先生能确定麗娜還活着。”
被兄長有效安撫下來的路易斯松了口氣,更大的疑惑湧上心頭:“所以他和麗娜到底是什麽關系?”
威廉的神情微動,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将視線移向正在和修女告別的人。
那人笑的十分腼腆,扮演了一個非常合格的雖然家資豐厚但仍想靠醫術幫助勞苦大衆的富二代。
至少在擦着眼淚告別的修女那裏扮演得極為成功。
“我不知道。”他說,“但是我相信他不會放棄麗娜。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