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籠中之鳥】6
【籠中之鳥】6
“哦我可愛的小天使!”安德烈亞夫人誇張的語調像是在唱歌,她充滿喜悅地看着沿着樓梯下行的黑發少年。
是的,盡管他無禮又過于腼腆,但看看那張美麗的臉,那充滿着異域風情的黑發,誰能苛責呢……安德烈娅夫人從接待臺前翩然而出。
“啊……夫人,下午好。”有栖川涉微擡帽子,躬身行禮,他并沒有料到下午這位夫人還會守在前臺,只得耐下性子陪她周旋。
“哦——你瞧,是這條紅寶石項鏈更适合我,還是……”安德烈娅夫人鋪滿白粉的胸口刻意往有栖川的方向更加貼近,“這條綠色的絲絨緞帶?”
有栖川屏住呼吸,讓自己的臉上出現符合羞赧一詞定義的紅色,像每一位小夥子那樣局促又羞澀地給出建議:“這是從德國那邊傳來的時興染料普魯士藍染的裙子……這種顏色襯得您的皮膚格外白皙,我覺得這兩條配飾都不足以襯托您的光彩奪目。”
安德烈娅夫人有些愣神地看着面前比她矮一頭,顯得格外纖弱的東方少年。
借助首飾打開話題是她們本能的選擇,就像那些紳士見面總會說一些關于煙酒的話題一樣,她原本就是希望借此可以與他多一些接觸而已。
她只是沒有想到,這樣的少年竟然對一條裙子的來龍去脈了解的如此清楚,就連誇贊都誇在了她最喜悅的點上。
于是,她的聲音不再那麽高昂的有些刺耳,反而柔和下來,帶着一些小女孩才有的矜持感:“那你有什麽推薦嗎?”
考慮到你的體型和你的束腰胸衣,我的建議是最好別帶配飾,以免增加窒息時的救助所造成的不必要損失……有栖川涉不失禮貌的笑了下:“用藍玫瑰如何?”
他這也不算是胡亂建議,安德烈娅夫人的體态并不适合帶項鏈,那只會顯得她的脖子又短又粗。
但她很适合穿戴較為誇張的胸口花飾,那會襯托出她柔和圓潤的肩頸線條。更好的選擇當然也有,但是沒必要在這種時候和一位交際網強大的夫人較真。
“我的天使,你在開玩笑吧。這世上哪裏來的藍玫瑰?”安德烈娅夫人笑的有些微喘。
的确,這個時候不會有天然的藍玫瑰。有栖川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我會為您找到的。”
安德烈娅夫人被他哄的咯咯直笑,早上匆忙結束話題的那點不愉快早被抛之腦後。她擡手抿了抿白金色的假發,像才發現有栖川一身要外出的衣裝一樣:“您這是要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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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院,我想過去給那些孩子們做些義診。”有栖川涉想起昨晚那位金發紅眼的小教授,不由得長嘆一口氣。
安德烈娅夫人很顯然誤會了他的嘆氣:“哦……我是說,那些孩子的确很可憐……”
頓了頓,她再次強調:“非常可憐。願主賜福于他們。”
她有些掙紮,轉身還是從華美雕飾的木桌上拿起小鑰匙,打開了一個抽屜。
有栖川慢悠悠站在那,看着這位胖乎乎的夫人猶豫着只拿出了兩枚金幣——她原本只拿了一枚,另一枚還是在看了看有栖川一臉惆悵的表情後才咬牙拿出來。
“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安德烈娅夫人用鋪滿香粉的帕子裹起了那兩枚金幣。
“我替那些孩子感謝您的好心。”有栖川接過了那比兩枚金幣更昂貴的絲帕,和比帕子貴上好幾倍的香粉。
一種給下次對話創造條件的小心機,他并不讨厭,反而樂見其成。
畢竟要去接近夏沃爾子爵閣下,如果沒有這位夫人幫助,作為一個異國來客,對于平民來說還算富裕,對于貴族來說他的財富簡直不值一提的有栖川,幾乎沒有辦法進入到這位貴族的交際圈之中。
總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留在那位小咨詢師身上,自己也得留一條後路,不是麽。
在那位胖夫人的目光之中,有栖川涉登上了旅館門口随叫随到的臨時馬車,向着修道院方向駛去。
“你好啊,又見面了。”有栖川涉與修女打完招呼,看着不遠處靜靜站立的人,露出一個誠懇又溫和的笑意,“我以為你現在應該是在學校裏生活?”他輕聲問道。
雖然隔了相當長的一段距離,但那金發紅眼的少年顯然也聽清了,露出了和有栖川相似的笑容:“今天有客來訪。”
帶着黑色頭巾的修女并不明白這兩人打的什麽啞謎,只是用疲倦又低啞的聲音解釋道:“小威廉的弟弟路易斯心髒不是太好,我特意讓他們今日早些過來,好讓您看一看症狀。希望您不要介意。”
有栖川笑的情真意切:“不會不會,我怎麽會介意,能幫到這些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不遠處的小教授臉上的笑容頓了一下,眼裏閃過了一些孩子氣的懊惱。
有栖川随即開口:“不過,我并不擅長開刀動手術,只能做一些最粗淺的診治。”
修女卻抿了抿嘴,頗為苦澀:“對這些孩子來說,診治再粗淺,也是值得珍視的。昨日您捐款後,我們就想延請一位醫師來做一些治療,但是這些孩子們都說想把錢留下來購買食物囤放……您能願意做義診醫師,我們真的非常感謝。”
站立在小天井庭院角落的威廉靜靜看着跟随修女進入修道院內部的有栖川背影。
如果是醫生,他的手上沒有一點用手術刀的繭子。如果是東方的那些巫醫,他也沒有攜帶那些奇怪的藥草和那長的吓人的銀針。如果是那些放血熏水銀的蹩腳醫生,他更沒有攜帶那些瓶瓶罐罐。
威廉站在灰蒙蒙的霧氣中,微微仰頭看向修道院頂部立起的十字架。
盡管昨晚算是初步确定對方屬于可信的人……他也只解釋說自己與那個孤女麗娜來歷相同,絲毫沒有對他們本身的怪異做出解答。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在擁有技能的同時,身上卻沒有鍛煉這些技能的痕跡?
還有……那個自稱Alice的人,那張臉是不是對稱的有些過分了?
那種對稱意味着,吃飯時要左右非常均勻的咀嚼,次數和力度都相同。睡覺時要仰躺,側躺則要保證左右翻動時間完全一致。說話時要正視,不能側眼側頭。
這簡直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而那位名叫賽琳娜的女孩,有着看一眼就知道一切的神奇能力,這也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因為一個人的認知是有限的,她不可能觀測到不屬于她認知範圍的東西。
這樣的兩個人,都藏着許多秘密。
“至少目的相同……”威廉紅色的眼睛波光微動,自言自語道。
另一側,威廉眼中那位什麽都沒帶的有栖川其實帶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這個東西足夠解決沒有藥品的窘态——金鎊。
面對這種活下來都是奢侈品的小孩子們,能查出來能治療的疾病無非是一些傷寒和寄生蟲。除此之外他能做的最多就是幫助修道院做好消毒,減少痢疾發生的概率。
治療這些貧困人口常見病症哪裏需要他去随身攜帶藥材呢……有栖川帶上自備的白色帕子充作口罩,有些平淡地看過一個又一個眼裏寫滿懷疑和期待的小孩子。
如果真的是其他急性病症,譬如闌尾炎氣胸之類的,在這樣的環境裏,他也完全沒有條件說去進行急救。
開刀時的搶救措施暫且不提,只術後感染就可以讓他的病患直接去見基督。
所以,小教授,你真的不需要擔心我拿路易斯的心髒做文章……有栖川涉打量着眼前氣鼓鼓的小路易斯,将被捂的溫熱的聽診器貼上了那消瘦到肋骨清晰可見的身軀。
在心髒沉悶的鼓動聲外,有着明顯的雜音。
這并不屬于非常嚴重的類型,真正嚴重的先心病患者如果沒有及時做手術幹預,壓根活不到這個年紀。
蹲在有栖川帽子裏的小山雀0077非常緊張的跳了兩下。迫于有栖川之前的威脅,最終還是沒敢直接在腦內頻道裏接駁。只能默默祈禱這位執行人最好不要一時興起決定給路易斯做手術。
這不管手術成功與否,都會直接破壞掉整個劇情線的開端。
有栖川收起聽診器,按了按頭上的高頂禮帽,安撫道:“聽肺部還好,沒有肺炎,心髒病最忌諱的就是反複的肺炎。”
修女長出一口氣:“沒有就好,那他的心髒病……”
有栖川搖頭:“最好在一年內完成,拖的越久,對他心髒的負荷也就越大。”
有着和他哥哥威廉極為相似的面貌的路易斯并沒有覺得這個診斷多意外,他只是抿着那雙沒有血色,透着青紫的嘴唇,用極為倔強的表情躲開了有栖川揉向他頭發的手。
比起威廉對Alice有來有回的互相試探,他只能選擇跟随哥哥的步伐,始終對有栖川保持着相當高的警惕性。
明明摸了一個空,有栖川涉卻不以為意,反而像包容不懂事的小孩那樣,只是笑了一聲就掠過這段插曲,徑直看向已經走進房間裏的小教授。“正好,你是最後一個了。”
修女在路易斯的小聲提醒下對有栖川歉意地笑了笑,帶着其他孩子離開房間,急匆匆去迎接其他客人。
與其他來看病的小孩子步驟相同,威廉走向擺在有栖川面前的高腳椅子上,撩起了上衣。
有栖川捏着聽診器的手頓了一下,與弟弟路易斯不同,小教授威廉的身上有許多正在隐沒淡去的傷疤。
“你想做什麽。”小教授看着有栖川涉用聽診器在他胸腹部處認真而專注的聽着,突然開口。
有栖川收起那臨時借來的聽診器,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在修女留下的紙張上書寫起關于體內驅蟲藥方的配置。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這間石室裏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和鋼筆摩擦紙張的聲音。
有栖川涉頓住筆,在優雅連貫的筆跡後綴上了一個點。
“賽琳娜。我要去救她。”
“這樣啊,你打聽到了夏沃爾子爵的事情。”坐在高腳椅上的小教授面上逐漸浮現出一個淺淡的笑容,“可以,我可以幫你。”
有栖川涉心中一動:“你知道……?”
小教授紅色的眼睛在燭光搖曳下泛出微不可查的金色:“但總要看清楚你是誰。”
有栖川涉啞然失笑,正要繼續詢問,卻見面前的小教授豎起了食指,輕輕地“噓”了一聲。
小得可憐的石室窗戶中随風飄來了修女與不速之客的交談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