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籠中之鳥】3
【籠中之鳥】3
馬車輕快地在城間的小路上通行,有栖川涉坐在勉強還算是寬敞的馬車車廂裏思忖着剛才在修道院與小教授的對話。
他靠在柔軟的車廂內壁上,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半刻鐘之前。
“非常感謝你提供的消息。”有栖川揉了揉發痛的額角,“這還真是一個莽撞到讓我都開始頭痛的孩子。”
他語氣輕柔:“那麽,她還說了什麽嗎?”
有栖川涉筆直地站在小禮拜堂破舊的座椅之間,藏青色的西裝外套像最粘稠的黑夜,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彩窗照不到的陰影之中。
未來的犯罪卿,現在的小威廉和他的兄弟路易斯一坐一站,位于有栖川涉的對面,兩方進入了一種無言的僵持之中。
“您是以什麽立場來問的呢?”威廉的瞳孔微微放大,原本放在身前的雙手旋即撐在了椅子兩側,笑眯眯地反問道。
所以說和這種聰明人——哪怕只是一個小孩子,和這種人打交道真的很累。
有栖川涉懷念起了自己不需要多費力就能騙過去的中原中也。
小教授的防備心可真是太重了,想要在這種情況下給他建立一個合理的尋回賽琳娜的理由,同時要完成不影響自己後續的活動,不幹涉劇情的發展,簡直是在高山峽谷上的吊橋起舞,随時都有可能被抓住破綻摔的粉身碎骨。
當然,現在的小教授做不到,但是別忘了一周後他就會冠名莫裏亞蒂,一年後就會真正成為莫裏亞蒂家主的弟弟。
到那時候,他有的是辦法對付自己這個柔弱無力的普通人……有栖川涉在心裏咕哝了幾句,面上卻還是一副黑暗世界剛爬出來,連洗白都懶得洗的惡勢力模樣。
“我當然是站在正義的立場了。”
小教授威廉的表情沒變,路易斯卻一副嫌惡的表情,就差直接喊出一句誰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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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栖川涉低笑幾聲,“有些事情我不能說的太明白,總之,這是一個我并不是很願意接下的任務。”
既然是一個任務,那必然有發布方和執行方。流落到修道院的孤女麗娜被這樣一個危險度極高的少年追蹤至此,那麽發布方的身份就足夠引人深思了……威廉心下思量着面前這位異國少年那句正義立場。
他從社會底層爬起,見過無數底層人民的惡劣與善良,十分清楚一個人的立場總是跟随利益暧昧不定,除去正義邪惡兩個極端之外,更有漫長的灰色中間地帶。
只是,為什麽偏偏是正義……他與任務的發布方是敵對關系?為什麽明明是敵對卻還要接下這個任務?
賽琳娜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威廉看着那個幾乎和陰影融為一體的有栖川,那人臉上的表情誠摯極了,看不出一絲的虛僞。他壓下心中的困惑,暫時妥協。
“她說她想不起來了,等她想起來會告訴我。”
有栖川松了口氣,感謝上帝……啊不是,感謝卡爾先生。
感謝您沉沒在這位COSER的記憶之海裏,沒有掀起紅色的海浪吞沒這脆弱可憐的大不列颠。
他的語氣也從充滿危險性的輕柔一下子明快起來:“感謝您的配合。”
有栖川看向還沒有察覺到剛才兩人對話中風起雲湧的路易斯,意有所指:“不要過于好奇,好奇心或許無法傷害你,但總能讓你陷入痛苦萬分的境地。”
威廉撐住椅子兩側的雙手倏地收緊,帶着薄繭的指尖幾乎掐進了木板之中。
他臉上溫和的笑容消失不見,紅色的眼睛像一團熾熱的火光在這禮拜堂之中燃燒起來。
啊,炸毛了,正義,正義的一方……有栖川默念,笑着開口:“別緊張,如果是他們可沒那麽快查到你們……”
“更何況,作為小咨詢師的你也有能力把那群沒腦子的家夥耍的團團轉,不是嗎。”
這句話可沒說謊,有栖川涉回想起因為無法處理COSER失蹤案件,哭唧唧找他求援的時管局,說的非常坦然。
“我需要付出什麽代價。”聰慧敏銳的小教授威廉察覺到了有栖川涉未說出口的話。
有栖川涉摩挲着剛買來沒多久的手杖:“一周後,成為我的共犯吧。”
在沉默思考一周這個時間點的小教授和聽見共犯這個詞突然警覺的路易斯兩個人的目光下,有栖川走出了小禮拜堂,告別了修女并約好了下次來訪的時間。
開玩笑,底要是一次性都交代完了,他離莫名其妙死在泰晤士河也沒多久了……有栖川涉在馬車上有些唏噓。
有栖川涉倚在車窗前的扶手上,看着太陽漸漸沒入地平線,突然發覺自己忘了一件事情。
他的腦海裏格外的平靜,一點來自異物的喧嚣聲都沒有……
他把0077忘在了修道院。
啊……再折回去很難給馬車夫一個合理的理由,會留下一個難以被遺忘的印象。
而且去而複返同樣也在修女眼裏十分奇怪吧。晚上再入城會被士兵盤查的……有栖川心安理得的繼續選擇遺忘了0077。
一個系統拟态,總不能被小孩子的彈弓打到成為盤中餐,既然如此,那也沒有什麽值得他去操心的事情。
在旅館用那張怎麽看怎麽不像本人的身份證明登記入住,坐在那張離幹淨還欠缺相當一段距離的床上,有栖川盤算起了他這一周還能使用的經費——不得不說他要感謝那道詭異莫名的屏障,那幫助他把手頭上的美元換成了英鎊,美麗的彙率讓他的經費幾乎翻了一倍。
就算他将多出的那部分金錢捐給了修道院,剩餘的金錢也足夠讓他衣食無憂,舒适地活上五六年。
“真是可以說慷慨極了……”有栖川向後仰躺在床上,柔軟的黑發落在鋪床的床單之上,幽黑的眼睛則盯向虛空中不知所在的存在,“我又為此要付出什麽代價呢……”
“啊呀,反正都是時管局操心的事情,我只是一個柔弱無辜的臨時職員罷了,真要找也得找黑心老板不是嗎。”有栖川涉把散落一床的紙幣收攏起來,塞進了衣兜之中。
正等他要滑入夢鄉之時,窗臺上發出了細碎的篤篤聲,像是有人用小石子敲打窗戶。
有栖川涉嘟哝了幾句,翻了個身,繼續睡下。
窗外,0077終于無法欺騙自己執行人只是一時忘記帶上它。窗內那雖然模糊但依然能辨認出是個人形的被子卷在它敲窗後只是漫不經心的翻了個身。
它用山雀的拟态抽噎了一聲,含恨蹲在了窗臺之上。
在被有栖川涉威脅折磨多次後,它已經非常清楚自己的存在只是一個可以導航的挂件……如果有栖川涉想起來并且帶上它,都要感恩戴德。
被PUA成功的輔助系統不敢用頻道聯系,只能安慰自己說隔着窗戶也能看見,安靜地等待天亮。
至于有栖川,他在窗外如有實體的怨念下睡得心安理得。
第二日,倫敦的清晨十分熱鬧,也許是馬車夫推薦的旅館本身就位于平民的生活區,商販們往來的叫嚷聲把有栖川吵得不得安生,只能坐在床上,愣愣出神。
0077見床上的人如同死魚詐屍般突然坐起,一個趔趄險些摔下窗臺。它怒不敢言,只能用黑色的鳥喙敲擊着玻璃。
被敲擊聲逐漸喚醒神智的有栖川涉緩慢地轉過頭,看見旅館那油膩膩的窗戶之外的小山雀。
“你是走過來的?”有栖川打着哈欠,用桌子上的桌布隔了一下,向上掀起了那扇窗戶,把0077放了進來。
窗外原先隔着玻璃還有些朦胧的交談聲瞬間清晰傳入了有栖川涉的耳中。他随意地往外瞥了一眼。
他住在旅館的二樓,昨日入住已是深夜,根本無從打量這座龐大陌生的都市。
而現在,在灰暗朦胧的霧氣下,他看見早起的行人們或背貨物,或抱織物,匆忙的行走在泥濘而肮髒的土路上,時不時高聲叫罵,回應着遠處的老鄰居。至于其他建築,有栖川看見了一個衣着華麗且暴露的妙齡女子罵罵咧咧的用力關上了窗戶,沒再多看。
霧氣籠罩着這座都市,有栖川看不見那座在未來更名為伊麗莎白塔的鐘塔,也看不見霧氣深處那華麗的國會建築威斯敏特宮。
他目之所及,只有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平民,和他們狹窄又臭氣熏天的居所。
“真該讓所有期待與舊社會來一場愛情的小孩子看看……”想起那個差點把小教授帶向紅色旗幟的賽琳娜,有栖川自覺吞下了後半句話。
比起這種充滿變革性的想法,他更願意選擇去撈那些一心想着談戀愛的COSER。
有栖川涉再次調出了地圖,雖然他并不在意生活質量,但是居住地點卻影響着人們對他的直觀判斷。
居住在貧民區的旅館,和居住在富人區的旅館,更多人會選擇相信居所花費昂貴的那一位。
這就是成年人基于金錢之上的信任。持有的金錢越多,就越容易被信任。
有栖川為了讓自己在那位夏沃爾子爵面前有些基礎的可信度,不得不選擇在清晨更換自己的居所——盡管這看起來有點神經病,但至少還算合理的一個解釋。
之所以不讓馬車夫轉向高檔一點的旅館,主要還是因為他并不想讓自己的行蹤被一個無關計劃的人知曉。
故弄玄虛的招數老套,但是對于這些愛瞎聯想的聰明人來說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