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籠中之鳥】2
【籠中之鳥】2
跟着修女走了半圈,眼見着天邊的雲氣漸漸暗了下來,修女順勢邀請有栖川涉留下來用一頓便飯。
這點并不奇怪,總是要讓捐獻者見一見受捐人的。如果好心人看見了他們貧困難以為繼的生活,或許又會增加一筆捐款。
有栖川涉坐下時,看見了修道院裏所有大于三歲小于十二歲的孤兒們。
他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上首,旁邊是幾位修女。修女之下就是幾個帶着小孩子吃飯的大孩子。
他們看起來早已經習慣了這種用餐方式,大帶小的吃完半頓,再胡亂攪了攪盤子內的糊糊,在勺子撞擊木盤的悶響聲中迅速解決完晚飯。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食物。很顯然,修女們是真的将最好的食物留給了自己。
至少那是一個沒有攙着木屑的白面包。
而代替其他人那碗糊糊的是奶白色的帶着香甜氣味的法式濃湯。
修女有些拘謹,但還是盡可能熱情地向他介紹:“這道湯是我們的特色餐品,特殊的香氣來自于炒到半焦的面粉……”
有栖川涉拿起唯一的銀匙,舀起了半勺湯,整套動作一氣呵成,一點動靜都未發出。
他輕輕抿了一口,對着滿臉期待的修女贊嘆道:“的确是很特殊的風味。”
他看向坐在修女右側下首,金發紅眼的那位小男孩“很好喝。”
名叫路易斯的少年很容易就被他近乎挑釁的直視目光激怒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兩團愠怒的紅色。
而他的兄長,那位相比較之下有着更溫和柔軟氣質的男孩則是微笑着向他點了點頭。
有栖川涉将目光微收,看向修女憔悴疲倦的面容,誠懇地說:“這是我來到倫敦後喝到的最美味的湯。不知是誰制作的?我可否有幸知道他的姓名?”
被這盛贊誇得有些飄忽的修女下意識望了身邊的男孩一眼,有些窘迫:“這道湯是我和幾個孩子一起做的,但是菜譜是這對兄弟送給修道院的。”
“大的孩子叫做威廉,小的叫路易斯。”修女轉身将兩個金發紅眼的小孩子推到了有栖川涉的面前:“他們是三天前來到修道院的,都會讀書寫字,是很聰慧的孩子,等明天就可以去貧民學校裏上學了。”
言外之意明顯到就差挑明直說了,有栖川卻還是避開了話頭,只笑了笑:“讀書寫字可是非常重要的技能。很高興認識你,路易斯。”
他向着路易斯伸出了右手,病弱的弟弟立刻躲到了兄長身後。
有栖川也不惱,轉向挂着同樣笑容,眼神裏卻滿是審視的兄長說道:“很高興認識你……威廉。”
這次,那只手握了上來。
金發紅眼的威廉也用極為相似的溫和語氣說:“很高興認識你,有栖川先生。”
坐在一旁的修女摸不清這古怪的氣氛,尴尬地笑了幾聲打圓場:“這幾個孩子都有些怕生。”
有栖川回到座位,接着修女的話題:“在修道院長大的孩子更親眷神明,面對複雜的社會自然難以适應。他們是被神明鐘愛的孩子。”有栖川嘆着氣,目光柔和而悲憫的望向長桌盡頭那些不發一言的沉默背景。
“啊呀……”修女輕輕捂了捂嘴,“有栖川先生能這麽看他們真是太好了。”
終于有個孩子耐不住好奇,有些無禮地開口問道:“有栖川先生,你的名字很特殊,是哪個地區特有的名字嗎?”
有栖川笑着點頭:“我是日本人。有栖川是日本姓氏。如果你們念不習慣,喊我Alice也可以。”
“什麽啊。這不是個女孩子的名字嗎。”那個小孩被同桌的人扯回了座位。
“是這樣,但是我不是很在意這一點。倫敦是一個龐大的都市,比起讓它适應我,我來适應這裏的規則更合理,不是嗎?”有栖川輕輕放下湯匙。
他沒打算将這頓遠超修道院水準的飯食讓出去,給每個修道院的孩子添上那麽零星半點的菜。
這些小孩子就像野狼一樣,對于陌生人的小恩小惠看得無比清晰。
想用那點子恩惠換來他們的信任?做夢比較快。
有栖川僞造的身份是來倫敦游學的醫生。
再次感謝不知名地下醫生的贊助,讓他以超有錢的學子身份成功拿到了來自修道院的信任。
在修女的感激下,有栖川涉成為了這間修道院的義診醫師。
“請您不要推辭,照顧這些孩子是我們所有人的責任,我只是承擔起我的那一份而已。”有栖川涉謙恭地說着客套話。
飯後,有栖川涉跟在金發紅眼的威廉、路易斯兄弟身後來到了小禮拜堂。
昏暗的晚霞透過教堂的彩窗落在了十字架前的地面之上,被揉碎的色彩不斷随着時間流逝而重組。
跟蹤者有栖川與心知肚明被跟蹤的兩兄弟彼此沉默,并沒有人急于開口。
直到報點的鐘聲響起,有栖川涉望了望修道院門外的馬車夫。
因為小費給的充足,那位馬車夫毫無心理負擔的坐在車上打着盹。
“有栖川先生來這裏,是為了什麽事呢?”威廉坐在講堂之下,弟弟路易斯守衛一般站在他的身側。
真是敏銳,只是看了一眼就判斷出自己才是要争取時間的弱勢方啊。
有栖川涉點了點頭:“我在找一個小女孩。據我收到的消息,她幾天前還停留在這裏。”
沒等有栖川說出更多信息,面前金發紅眼的兄弟倆似乎就已經确定了他要找誰,面色都有些發青。
有栖川涉擡了擡眉:“看起來你們認識。”
“她不在這裏。”路易斯開口。
“我知道。”有栖川涉點了點頭,輕聲:“我是來調查她的。”
他看向始終以放松姿态靠坐在講堂下靜靜看着他的威廉,“希望她沒有對你做出……過激行為。”幼年版小教授笑意微僵,有栖川涉摘下帽子行禮。
“如果有,我代她向你們致歉。”
有栖川涉在心中嘆了口氣,如果不是為了用代為道歉的方式塑造一個共同關系,他真的不是很想替一個與他并無多大幹系的任務對象道歉。
道歉這種事情,正主來才算有誠意,不是嗎。
“您是以什麽身份來到這裏的呢?”威廉坐在那裏,背後的十字架隐沒在漸暗的暮色中,彩窗透下的色彩染上了他的金發,搖曳出一片光影。
有栖川有些難為情地用手指撓了撓臉頰,穩重而靠譜的氣勢很快被他主動剝離開來。
他苦惱地說:“勉強算是半個醫生吧。”
威廉溫和地提醒:“只是醫生,應該沒有調查別人的需求吧。”
有栖川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我想你們一定已經察覺到,那個女孩子身上的異常了,不是嗎?”他用手杖輕輕敲擊了一下地面,看着那雙在陰影中也一樣璀璨的紅眸。
“這就是你專程來找我的原因?” 威廉微笑,身後仿佛開出了一大片沾染着黑泥的百合花。
“畢竟是才來修道院三天就已經成為了衆人口中的小咨詢師,對于你的能力我也是很好奇的。”有栖川涉嘆氣:“那個孩子十分重要呢。重要到我不得不來倫敦一趟。”
面對着有栖川涉直截了當的攤出底牌,賭桌對面,坐在小禮拜堂講堂十字架之下的咨詢師也掀開了自己的一張牌面:“她今天上午已經被夏沃爾子爵收養了。”
有栖川涉笑了笑:“這些情報并不難獲知,我想知道的是她在這裏做了些什麽。”
“她和我說的最多的,是一個名叫卡爾的德國人。”威廉的清秀的臉龐上流露出了一絲困惑。
有栖川卻一把握緊了手杖頂部的寶石裝飾,險些将那廉價的固定爪釘也給扣了下來。
“不要告訴我……她說的是卡爾 海因裏希?”有栖川涉垂死掙紮。
在空蕩的小禮拜堂裏,有栖川涉聽見了他最不想聽見的話。
“是的,卡爾 海因裏希馬克思。”
COSER!你在做什麽啊COSER!仿佛和不遠處僞裝成普通小鳥的0077共鳴了,有栖川涉頭一次感受到了一種想要擺爛的心情。
“您還好嗎?”小教授溫柔地問道。
這句話該是我問您……有栖川涉捂住了額頭,露出了被生活與工作痛擊靈魂的表情:“她還做了什麽?”
“剛到這裏,就揭穿了修道院修女們為了維持最低飲食标準,往牛奶裏兌水,往面包裏攙木屑的行為。”
“在第一次見面時就沖過來揉威廉哥哥的臉。”
“半夜不睡覺跑到哥哥床邊發呆。”
這句話是始終沉默站立一旁的路易斯補充的。
有栖川涉臉上的表情逐漸空白,而路易斯在哥哥的默許下,越說越多。
“說着改善料理,把修女們的廚房炸了,今天只能在小廚房裏做飯。”
“因為見到老鼠而尖叫,吵醒了剛剛被哄睡的小孩子們。”
“偷偷拿冷水洗澡,險些高燒致死,還是修女用積蓄請的醫生。”
“在小孩子們做禮拜的時候嚷嚷世上無神。”
路易斯的眼睛如同被灼燒的火焰,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光芒左邊寫着不可理喻,右邊寫着諸邪退散。
雖然這些事情都是零零碎碎的小事,有栖川涉卻還是從這些事裏看見了這位COSER的性格——一個莽撞且天真的人。
不擅長人情世故,總是在不合适的時間裏做出不合适的事情。
不過,這些并不是有栖川目前最關心的事情
或者說,在剛剛喜提COSER背刺後,有栖川涉的重點關注目标就轉向了有關于那位名叫卡爾的德國人,小教授究竟知道了多少。
不同于中原中也身邊的清水泉,他的行為是有栖川涉的可控範圍之內,哪怕清水泉劇透,有栖川也有自信補上這些漏洞,讓BUG組成的劇情繼續走下去。
然而有栖川還記得修女在餐桌上無意中透露出的,小教授明日就會前往貧民學校的事情,這代表着距離小教授的開篇劇情只剩下了七天。
在這種情況下,要怎麽若無其事抹掉COSER留下的坑,還不能讓眼前這位莫裏亞蒂發現端倪……
有栖川涉挂上了萬年不變的淺笑表情。
“這樣啊,她真是給這個修道院帶來了不少麻煩。”他滿含歉意地再次鞠躬。
“有栖川先生很關注那位德國人?”金發紅眼的咨詢師微笑着問道。
有栖川背後的冷汗已經一層接一層的冒了出來,臉上的表情卻未動搖分毫。
要賭嗎?
他迅速地整理起了來到倫敦以後的經歷,從中篩選出和德國有關的信息。再次确認那片海上的混亂區域,那道“隔膜”極有可能阻攔了那紅色的思想來到這片土地之上……
也就是說,有關于那位德國人的事情,小教授除了COSER和自己,無從查證。
而他還有一張底牌,就是COSER的真名。在COSER沒有想起自己名字之前,她是很難回憶起現實世界的具體事物的。
要賭嗎?賭她只記得名字,不記得最關鍵的那些內容。
有栖川涉垂下眼簾,眼中毫無笑意。“那位……是我們的導師。”
他是最偉大的導師。
有栖川在內心中再次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原來如此,麗娜小姐也說過類似的話。”小教授坐在他的對面,露出了有所明悟的笑容。
“看來你們的确是來自同一個地方。”雖然路易斯說的事情都是随便找一個在修道院的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但是那位舉止莽撞的小姑娘只同自己說起了名為卡爾的德國人。
在這條信息能夠對上後,有栖川涉在威廉的心裏才勉強有了一點可信度。
“不過,有栖川先生從始至終都沒有提起麗娜的名字,你們之前并不認識吧。”
金發紅眼的小教授把有栖川涉在開局時扔出的牌推了回去。
有栖川涉立刻輕輕嘆了口氣:“她叫賽琳娜(Selena),麗娜(Lina)也是我們對她的昵稱。”
“之前不提,也是因為我并不确定她在失憶的時候會不會給自己取其他名字。”
“這樣啊。”小教授點了點頭。
修道院中的其他人只會覺得這個姑娘瘋瘋癫癫,但他卻能從名叫麗娜的女孩的行為舉止中判斷出了她失去了一部分記憶。
那些記憶不影響她本身的性格,更像是被模糊,而非被遺忘。
現在這條有關于失憶的信息也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