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籠中之鳥】1
【籠中之鳥】1
暴雨已過,船只出航。
兩條細細長長的隊伍呈之字形,從郵輪的入口一直排到了檢票處之外幾百米的地方。在有栖川涉來到橫濱的第六天上午,他穿着臨時購入的西裝風衣站在了一艘巨大的遠洋郵輪前。
與其說是在慢悠悠排隊檢票,不如說是在等一個遲到的客人。
今早出門之時他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沒選擇更輕松的車輛出行,而是選擇了步行至港口。
其一是考慮到要前往倫敦,未來花費不菲,其二是因為并不是很确定在自己給了這麽多線索後,中原中也能否在他出行之前找到他本人。
尤其是在黑醫把他丢在了港口附近,而他也只是選了最近的旅館住下。
這身藏青色的四季款西裝都只是拜托旅館店長代為購買——畢竟他不能穿着那身顯眼極了的白大褂踏上英國。那只會讓他被更多不必要的人記住模樣。
不過好在,這個隐憂在他看見一張臭臉,陰沉地站在不遠處的短發女孩緒子時消失了。
有栖川涉秉承失去摯友搭檔的憂郁人設,只輕輕颔首,算作打了個招呼。
緒子推開擠在她面前的人群,在一群人怨聲載道之中硬生生擠到了有栖川涉面前。
她顯然有些狼狽,眼底挂着青黑,像是一夜都沒有睡好,臉側都帶着微微的紅腫。有栖川都不用深思,就知道這個倒黴的女孩應該是被羊的上層做為了出氣筒,将損失遷怒到了她的身上。
“中也說,做你想做的。”緒子生硬地說,遞上了一個不起眼的黑色皮包。“他相信你。這是貨款。”
有栖川并沒有第一時間接過皮包,反而站在人群之中,對投來的視線視若無睹。
“你的臉是她打的?”
緒子愣了一下,旋即皺眉:“與你無關,你不是要走了嗎?管得那麽寬。”
Advertisement
有栖川眼底拒人千裏的寒意未散,平直的嘴角也只是微提:“确實,我也不想管你們的事情。”
“如果不想被遷怒,就早點離開羊。
“說的輕巧。”緒子輕嗤:“離開了羊又能去哪裏。說到底這些麻煩還不都是你們兩個帶來的。”她不願再多停留,将手裏的皮包一把塞進了有栖川懷裏,轉身欲走。
有栖川卻拉住了她。
略顯低沉暗淡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去上學。離開擂缽街。”他将皮包內的一卷綠色鈔票取出,掩在了手心中,像是變魔術般拂過了緒子的手心。
緒子幾乎是下意識立刻握緊了拳頭。在這麽多人下露財,哪怕她說她是羊的成員,也極有可能在回駐地的時候被搶劫。
搶劫犯為了避免羊之王的報複,只會讓她再也開不了口告狀。
“你這是什麽意思。”她沒敢回頭,聲音因為莫名的緊張顯得有些顫抖。
“就當是,那個蛋糕的回禮吧。”想起清水泉與他說起的歡迎蛋糕,有栖川涉無聲的笑了一下。“泉也應該是希望我這麽做的。”
他松開拉住緒子的手,看着那小姑娘單薄瘦削的身軀逐漸隐沒在了緩慢湧入的人群之中,像是一條入了海的魚,再也不見蹤跡。
等到坐到經濟艙內的舷窗之前,小山雀才謹慎的從他的衣兜裏冒出了半個頭。之所以把它放在衣兜,用有栖川涉的話來說,就是為了防盜。
“如果有扒手,應該能出其不意的吓到他們呢。”
有栖川涉将輕飄飄的裝飾性行李箱放在了手邊,掏出了0077的山雀拟态,放在了舷窗之上。
“有栖川先生,您為什麽又将收到的那三分之一的貨款給了那個小姑娘?”
他望着着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唔,今天如果是中也來我肯定就不會給了啊。是緒子的話,我會心軟呢。看見可愛的女孩子因為我的過錯而受到委屈,簡直是在犯罪……”
“當然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的目光移向舷窗前乖巧坐着的0077。“這不還是要感謝你嗎?”
小山雀挺了挺白色毛茸茸的胸脯“我?”
“是啊。”有栖川涉語氣陰森:“如果不是因為你下個任務是在英國,我們哪有白來的船票和身份證明?”
“真是省了我不少事情呢。”他的目光在海面與0077之間不斷逡巡,倏地一亮“我說啊,0077,你的拟态應該不會被消化掉吧。”
0077向後退去:“不會……你想幹什麽?!”
有栖川涉臉上的陰森與郁氣消散的無影無蹤,挂上了一副親切的笑容,但0077發現自己還是寧願見到那個人厭狗憎的陰郁版的有栖川。
雖然那個陰郁也只是僞裝出來的一個面具,但總歸,入戲的有栖川涉不會在陰郁悲傷的情況下把自己栓到了魚竿上。
“都說了我會好好找你算賬的嘛。”有栖川爽朗地笑着,将充作魚餌的小山雀捆的結結實實,挂在了魚鈎之上。
“你這個魔鬼!魔鬼!”小山雀聲嘶力竭的慘叫。
有栖川涉充耳不聞:“等船只離港,我就去試試海釣。不知道能不能釣上來鯊魚呢”
“惡魔!!!”
等到入夜,玩得盡興的有栖川涉在服務人員勸說下終于離開了甲板。
提溜着奄奄一息的小山雀回到了布置簡約但還算幹淨整潔的經濟艙。按着客艙提示将懷表的時間提前了一個小時。
時針向前滑動一格,鐘擺卻停在了半空,海浪聲也消失不見,這個世界瞬間寂靜下來。直到一種微妙的觸感拂過了他的皮膚,就像是穿過了一層微不可見的薄膜。
這點0077倒是有和他解釋過:由于各地的時間年份不一樣,所以在公海之上會有世界意識本身設置的時間隔膜,膜內還是十八世紀,膜外有可能就是十九世紀。甚至會出現一個地方已經可以使用二十世紀的科技産品,而另一個地方還停留在中世紀時期的情況。
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跌跌撞撞發展起來了,異常也成為了常識,沒有人對此表示過疑惑,科學家們也下意識避開了這些問題。
有栖川涉抱着平和極了的心态,看着綠色的鈔票從美元突兀變成了英鎊,看着船上的內飾從簡潔變成了含蓄的複古風格。蔓草紋像是活了一般從白色床單的一角生長起來,沒一會就讓整個房間都變了個樣子。
0077被他一番折騰,此刻睡得正香。船艙之外,整艘郵輪也陷入了詭異的寧靜之中。從月亮與星空的位置來判斷——有栖川收回了望出去的目光。
沒法判斷,天上居然有兩個月亮。南半球冬季才會出現的星辰此刻已經浮在了上空,其餘那些星星更是混亂地像是被誰野蠻地攪了十幾下,根本不在應在的位置上。
大概是這段海域屬于兩個隔膜疊加的狀态,所以人們都陷入了沉眠之中,等他們醒來,也這段混亂到無法用詭異二字形容的旅程也已經結束。
唯一清醒的有栖川涉閉上了眼,也進入了安眠之中。
等到抵達了霧氣朦胧的倫敦港,有栖川打了個哈欠,像是其他疲倦不堪的旅客那樣,從床上爬了起來,簡單洗漱了下就拎上那個空空蕩蕩的行李箱走下了舷梯。
等到踏上倫敦的土地時,那許久未動的象征着失蹤COSER的定位紅點突然閃了一下,移向了一片街區之中。
有栖川涉挑了挑眉,似是感慨:“哎呀……去了富人區呢。”
富人區和貧民區的劃分很簡單,富人區靠近王城,且規整而有序。貧民區遠離主幹道,密密麻麻的像一片膏藥貼在了都市之上。
那個紅點就停留在了一個不算小的空地之上,按照有栖川涉的判斷,那應該是一個貴族的宅邸。
小山雀0077兢兢業業地将地圖調了出來,準備指引執行人前往COSER所在地。有栖川卻拒絕了:“我們去她之前呆的地方。”
他指向了在橫濱時看見的紅點方向。
那是一個修道院。
名為賽琳娜(Selena)的COSER應該同清水泉一樣,都只有着對現世的模糊記憶。在這種情況下貿然上門,不僅無法取信于手握特權的貴族階級,更容易再次踏入COSER的自保劇本之中。
在馬車夫的熱情建議下,有栖川涉賣掉了手提箱,用高達十五磅的價格購入了禮帽與手杖,這讓他與倫敦紳士們至少在衣着上挑不出區別。
如果不看他那張更具東方氣質的,極為标準的少年面龐,他幾乎就完美融進了倫敦的灰色霧氣之中。
馬車沿着軌道,行駛的又輕又快,沒多久就到達了位于城郊的修道院。從出租馬車上下來,有栖川涉十分慷慨的給馬車夫結了小費讓他稍待,在馬車夫感激的眼神中微微欠身。
等到有栖川涉轉身的時候,他向上彎起的嘴角停住了。
這間修道院并不大,除去禮拜堂和一些附屬的小型建築,只有一個很小的庭院。庭院裏有一群衣衫打着補丁的小孩子,正好奇地看着從馬車上下來,目的明确走向修道院的有栖川涉。
他們的目光與純真毫無關系,更多的是一種無禮的打量與毫不掩飾的野心。那是最原始的,未經教化的眼神,這樣的眼神在別的未經世事孩子身上會顯得過于野蠻讓人畏懼,而在他們身上,就成了一種更直接的對生的渴盼的眼神。
有栖川涉的停頓卻不是因為那些好奇的小孩子,他透過那些不會掩飾的眼神,看見了一雙緋紅色的,如鴿血紅寶石那般粲然的眼眸。
那雙眼睛裏比起其他同齡的孩子,少了明顯的好奇,更多的是一種明悟般的了然意味。
那不是一雙孩子會有的眼睛。
像是同樣意識到自己的停頓,緋色之瞳的主人用明亮的童聲繼續念起了童話故事,有栖川涉的笑容也從那一瞬間的僵硬恢複回了親切。
就在剛剛短暫的視線交鋒之中,有栖川意識到自己的僞裝恐怕已經被看破了。
畢竟,那可是未來的莫裏亞蒂。
倫敦鼎鼎大名的犯罪卿。
“0077。”有栖川涉破天荒地在腦海中主動連接了小山雀的頻道。
“啾?”
“我可能,一見鐘情了。”有栖川涉捂了捂興奮起來過快跳動的心髒。
小山雀無語的歪了歪頭,“……您只是見色起意吧。”
“我是那麽膚淺的人嗎,真是過分。”
有栖川涉收回暗中觀察的餘光,和修女讨論起了捐款的事宜,用金錢攻勢成為了修女眼中的最受歡迎人士,并順理成章地跟着修女參觀起了修道院。
在他離開孩童們的視線後,衆人的注意力才回到了正講着童話故事的金發紅眼小男孩身上。
“是貴族老爺呢。”年紀稍大的一個孩子咬了咬嘴唇,低着頭看着地面。
“最近修道院好多孩子都被貴族老爺領養走了。”蹲在那個男孩腳邊的小孩子也有些心煩意亂的攪弄起手指。
眼看着這些孩子已經全無了聽故事的興致,金發紅眼的小男孩合上了故事書,語氣溫和:“今天故事就講到這裏。”
他看了看廚房方向,對着面前的和他年齡差距并不大的孩子們說“為了招待那位先生,修女們應該已經忙碌起來了。”
“今晚可以吃的很豐盛?我去幫忙!”有個小孩子迫不及待的站了起來,第一個沖向了廚房。似乎是被提醒了,其他孩子也紛紛跟去了那個不起眼的角落。
只有另一位同樣是金發紅眼的小男孩留了下來。
在之前的交談中,這個金發略顯暗淡,皮膚蒼白到有些病态的小孩子沉默又專注地坐在他身邊,成為了被有栖川涉那一眼中忽略掉的背景——在那樣璀璨的眼神下,他并沒有多少注意力分給長相相似的另一個人。
“路易斯?”年紀稍大一些的,同樣也更健康一些的男孩望向他身邊的兄弟。
“哥哥,那個人……”被稱為路易斯的弟弟臉上還是有着明顯的憂慮。
“那個人不是貴族。”他安撫地拍了拍面色蒼白的弟弟,思索片刻後,在路易斯的耳邊輕聲說道:“那是一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