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謝玉書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退出微信,重新打開,仔細看了核對了一下發消息的人,見确實是童梧,這才逐漸有了些真實的感覺。
童梧說,她在紅橋機場,需要他去接?
童梧來海城了,專門為他來的?
謝玉書低頭看手機的時間太長,高宏不滿道:“诶,玉書,吃飯呢,怎麽光看手機。”
“我看那個新辰到了你手裏,可是一路在走上坡路啊,不愧是我高宏的兒子,快跟爸說說,你是怎麽把那個新辰給救回來的?”
“還有,爸知道你有能力,但待在北城到底不是長久的打算,你考慮什麽時候回來海城?這邊還有好多生意要你忙呢。”
張岚聞言,急切道:“宏哥!海城的生意不是有咱們玉成嗎?”
高宏冷冷瞥了一眼自己廢物的小兒子,重重哼了一聲,“玉成不适合做生意,以後還是讓他做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每個月問玉書拿點生活費就行了。”
張岚聽了這話,差點當場暈過去,眼淚像斷了線的風筝一樣,大顆大顆從眼眶裏掉出來。
如果是平時,高宏肯定要心疼的上去哄兩句,但是今天,因為高玉成實在是讓他損失了太多錢,導致他連帶着張岚一并看着不順眼,見那女人流那兩滴貓尿就煩。
“哭什麽哭?!”高宏重重将筷子拍在桌子上,“你也不看看自己幾歲了,還以為自己是二十幾歲的小姑娘呢,哭起來梨花帶雨的?一把年紀了,你那眼淚串子都卡在皺紋裏下不來了!”
張岚一聽,哭也顧不上哭了,着急的摸着自己的臉,甚至還拿出鏡子來照。
她今年四十五歲,雖然說不比年輕的時候,但這麽多年悉心保養,怎麽也不至于像高宏說的那樣滿臉都是皺紋吧。
謝玉書聽的直皺眉頭,有些厭惡地瞥了一眼高宏。
他很不理解當年他的母親是怎麽看上高宏這種人的,品行差也就算了,連基本的尊重女性都做不到。
教訓完張岚,高宏立馬又換上一副慈父的面容對上謝玉書。
“玉書啊,爸跟你說話呢,你聽見了沒。”
謝玉書面無表情,“我有點事,出去一趟,你們繼續吃吧,吃完直接收了就好,不用等我了。”
“至于你的問題,我明天過來再回答你。”
“诶——”
高宏伸手想把人抓住,但謝玉書已經站了起來。
他聽到了高宏挽留的聲音,但依舊頭大步走了出去,頭也沒回。
離開高家的別墅,謝玉書長出了口氣,只覺得呼吸都順暢了不少。
他打開微信,給童梧回過去了消息。
【我現在過去。】
童梧在機場等了半個小時,謝玉書的車終于停在了她面前。
在等謝玉書來的這段時間,童梧在心裏想了很多種開場白。
比如見面之後應該若無其事的打招呼;或者很熱情的上來就解釋自己來的原因;又或者假裝沒看到,等人走近了她才做作的驚呼一聲,表示才看到人。
但是當真的見到謝玉書以後,她發現自己的預想都是空想,因為當謝玉書真的站到自己面前時,她根本反應不過來。
“你怎麽過來了?”謝玉書看着童梧,眼底是藏不住的驚喜,“也不說一聲,我好提前過來接你。”
童梧也仰頭回望着他,“提前告訴你,不就沒有驚喜的感覺了嗎?”
“不過我這個驚喜有點失敗,我想着應該是直接到你住的地方去敲門,但是來的時候有點沖動,忘記了自己壓根不知道你住哪兒。”
謝玉書聞言,身體不自覺的僵住,連呼吸都變輕了,“你、你是專門來找我的?”
說話的語氣中帶着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小心翼翼。
“不然呢?”童梧笑,“我在海城也沒有認識的人啊。”
謝玉書怔怔得望了她幾秒,“你怎麽會想來找我?”
童梧移開目光,有些不好意思,“挺想見你的。”
謝玉書眼睛不自覺的瞪大。
眼前的一切讓他感覺到不真實,他還以為是自己的病又犯了,其實童梧壓根就沒來找他,這一切不過是他過分思念幻想出來的場景,他必須要仔細甄別才能知道真假。
童梧見他發愣,擡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麽啦?這麽看着我。”
“你……是童梧?”
童梧歪了下頭,“不然呢?”
“是不是我來找你會有點耽誤你的工作啊?你如果不方便的話,随便給我安排個住處就行,等你忙完了我再來找你。”
“沒有,不麻煩。”謝玉書垂下眸子,藏住眼底的情緒,“沒什麽,我就是太驚訝了。”
“別站着了,先上車吧。”
謝玉書是自己開車來的,其實童梧覺得這樣更好,路上有什麽話都很方便說,如果前面有個專門開車的司機,她反而會覺得不自在。
上了車,待車緩緩駛入車流,謝玉書又問了一遍:“你怎麽會突然來海城找我?”
童梧奇怪地‘嗯’了一聲,“你剛才不是問過了嗎?我挺想見你的,就來找你了。”
“真的是這個理由?”
他的語氣中帶着懷疑,像是不敢相信真的只是因為這樣。
“那不然呢?”童梧反問他:“你覺得我還能有什麽理由來找你?”
謝玉書沒有回答,而是又問了一個剛才問過,并且很奇怪的問題,“你真的是童梧嗎?”
這個問題第一次聽,覺得莫名其妙。
但第二次聽,配上謝玉書小心翼翼不敢确定額語氣,童梧就明白了其中深意。
她只覺得心口出微微有些發麻,她心疼謝玉書。
“當然是真的了,”童梧聲音放輕,“我早上的時候去你家找你了,你不在,你表姐在,我就跟她聊了幾句。”
“聊之前,我的打算只是去你家找你,但是聊完了,我就一個沖動,直接來海城找你了。”
謝玉書皺起眉頭,“她跟你說什麽了?”
“一些我們分手後的事。”
童梧剛說完,就感到周身的氣壓似乎變得低沉,她下意識轉頭,看向謝玉書。
從側面看,謝玉書眉頭緊皺,表情也不像剛才那樣驚喜,反而像是……生氣了。
童梧有些懵,她應該沒說錯什麽話吧?謝玉書為什麽又不高興了?
“所以,你是因為聽了我在國外的經歷,同情我,才過來找我?”
“怎麽能是同情呢?是解開了我的一些誤會,讓我從牛角尖裏出來了,我想開了,所以過來找你了。”童梧:“我總是以為你放不下,放不下的是曾經在一起的那一段回憶,放不下的是我故意在你面前裝出來的那個完美人設。”
“可是聽了你表姐的話,我意識到,或許你在意的不僅是那個表現出來的我。總要有足夠深刻的情感,才能引出那樣放不下的執念。”
這還是他第一次從童梧嘴裏聽到承認他用情至深的話,謝玉書的臉色好看了不少。
童梧觀察着他的神色,接着說:“還有就是,關于當年分手的事,我也有些話想要解釋。”
“我不喜歡提起來這件事,也總覺得解釋沒有必要,但是現在我覺得,溝通很重要,有些話總要說出來才行,不說你怎麽會知道呢?”
謝玉書偏頭看了她一眼,“當年分手的事?”
“嗯,”童梧點點頭,“還是說你已經查到了?”
“沒有,”謝玉書:“去國外以後,我只是在關注你的工作和情感狀況,大致知道你在做些什麽,沒太深究,而且當時也沒有那個能力。”
“所以,其實當年分手,你是有什麽沒有告訴我的苦衷嗎?”
看着謝玉書明顯亮起來的眼睛,童梧忍不住彎了下唇,“算是苦衷吧,總之……跟表面看起來是有點差別。”
轉向的聲音響起,謝玉書将車子靠右停在了路邊。
對上童梧不解的眼神,他解釋道:“聽你說話,我怕萬一是什麽讓我聽了情緒起伏比較大的苦衷,我一個沒忍住在路中間踩了剎車,我們兩個就要進醫院了。”
“那我們也可以等到了你家再說。”
“等不及了,”謝玉書:“這個解釋我等了五年,現在終于擺在我面前了,你還讓我等,童梧,不帶這麽玩的。”
“那……假如沒有這個解釋,我跟你分手沒有苦衷,我就是因為愛錢甩了你,你對我的感情是不是就會打折扣了?”
事實證明,人一旦在意某件事情,一定會不自主的變得小心翼翼。
問完謝玉書以後,童梧也在用一種充滿小心的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應。
謝玉書搖頭,“不會,我只是覺得,你有苦衷的話,你當初跟我分手就該是因為那個理由,而不是……不愛我了。”
最後四個字,謝玉書說的極輕,像是唇齒間的呢喃,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楚。
但是童梧聽清楚了。
童梧看着他,沉默片刻,輕輕出了一口氣。
“我跟你分手,确實是因為錢,不過我要錢不是給我自己花,是給我媽看病。”
從前童梧跟謝玉書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都很少提到自己的家庭,因為他們兩個自己的家庭都有些問題,為了避免在讨論到這個話題的時候被對方問‘那你家是什麽樣的’,兩個人都很默契的不提。
偶爾也有好奇的時候,但聊這個話題兩人基本都是點到為止,兩人對彼此的家庭了解程度僅是知道有幾位成員而已。
“我是單親家庭,你知道的,我只有我媽一個親人。”童梧:“我以前再跟你提到我的家庭的時候,是用‘喪偶’來解釋為什麽我是單親家庭,但實際上遠不是喪偶那麽簡單,我媽的經歷跟你媽媽點相似。”
“我媽雖然算不上是富家女,但也是那個年代能住在大院裏的,最起碼生活無憂。她在上學的時候認識了我法律上的父親,那個男人長得好看,又會說話,我媽一下就淪陷了。”
“然後就像所有戀愛腦一樣,她為了個男人,不顧家裏的勸阻,私奔,去到了另一個城市。那個年代信息還沒這麽發達,人跑了就跑了,她的家裏人也沒找到她。”
“結婚以後,兩個人收入都不高,再加上生下來了我,日子越過越拮據,那個男人就開始對我媽不滿。日子久了,不滿積攢多了,他就開始對我媽拳打腳踢。”
“那個男人做過兩件混蛋事,一件是為了錢把我賣給人販子,一件是為了錢讓我媽去做皮肉生意……”
聽到這兒,謝玉書忍不住握緊拳頭,臉上震驚與憤怒交織。
如果那個男人就在這裏,童梧豪不懷疑,謝玉書一定會上去狠狠揍他一頓。
童梧寬慰似的拍拍他的手,“當然,他一件事都沒做成,因果報應,他還因為酗酒在夜裏亂走,被貨車給撞死了。”
謝玉書拳頭松了松,“便宜他了。”
童梧笑笑,接着說:“那個男人死了以後,我媽帶着我回到了北城,想找到姥姥家,但是時代發展太快,我姥姥他們不住在原來的地方了,也一直都沒有找到。”
“我們嘗試過報警,但是警方資源有限,我們不是走丢了老人孩子那種特別緊急的情況,再加上事情過去了很多年,想找也找不到。”
“還嘗試過登新聞找,但是我媽賺的錢還不夠養活我們兩個人呢,根本沒有閑錢去通過媒體尋找。”
“沒有辦法,就算找不到姥姥家,日子也得過下去,我媽就一個人幹兩份工作,總算是把我養大了。”
“我成功考上了大學,高中畢業那個暑假,我去打假期工,賺到了第一個學期的生活費,我們兩個都很高興,我媽總算是能閑下來了。”
“可惜造化弄人,就在我們覺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的時候,我媽查出來胰腺癌。”
童梧想到那段日子,還是忍不住嘆息,“胰腺癌啊,絕症,得了胰腺癌,哪怕是非常早期發現,存活的幾率也很小。”
“我媽的意思是,費錢,又沒有痊愈的機會,還是別費功夫治了。但是怎麽可能呢?那可是我媽呀,她一個人把我養大,在日子最難過的時候她都沒有跟我抱怨過一句,我怎麽可能放棄治療她?”
“可是我光靠打假期工,根本掙不到治病的錢,所以我就靠我的容貌優勢,開始找有錢人當男朋友。”
“跟你在一起之前,我跟一個富二代談了很長時間的戀愛,後來因為他的掌控欲太強,我就跟他分手了。”
“那段時間我正好在找新的目标,從別人那兒知道你竟然是風雷集團董事長的兒子,我就找上你了。”
“但是跟你在一起之後我才發現,你是徒有虛名,拿不出錢,幫不到我。”
“其實跟你在一起大概一個月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我要找的目标了,但我還是跟你談了那麽久的戀愛。”
童梧看着謝玉書的眼睛,“那個時候我也只是個二十歲的女孩兒,我也會渴望愛情,我的理智告訴我不應該跟你浪費時間,可我一點都不想跟你分開。”
謝玉書藏在內心深處五年的結郁,随着童梧的這幾句話而解開。
其實對于他而言,童梧是什麽樣的人不重要,究竟為什麽分手也不重要,他在乎的只有童梧的心意,童梧到底愛不愛他。
童梧接着說:“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從第一任那裏得來的錢還剩一點,我沒有那麽缺錢,就一直沒舍得跟你分開。”
“後來錢花光了,我又去借貸,到最後借貸都借不出來了,醫院又催着交錢,我沒有辦法,只能跟你分手了。”
“接替你的下一任你也見過,是一個大我幾歲的富一代,跟他在一起後,他幫我還清了債務。”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這就是我的苦衷。”童梧無奈笑笑,“其實我覺得也不算是苦衷,我确實是因為錢跟你分開,只不過這種理由的需要錢跟我單純的虛榮比起來要好聽一些。”
謝玉書撫上她的手,“其實我覺得,既然你跟我在一起,這些事情就不該你自己一個人扛。”
“我确實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是個能從家裏拿出很多錢的富二代,但如果你告訴我,我知道你是這種情況,我也可以拿得出來錢。”
“是,沈清也經常說我不長嘴,這些事情就應該說出來,說清楚,反而比我自己一個人扛下來要好。”
“但是我不敢,”童梧垂下眸子,“我的第一任,在跟他談的時候,我把家裏的情況都告訴他了,所以他很清楚我的軟肋,很清楚我害怕什麽。”
“我跟他提分手,他不同意,為了威脅我,他擅自把我媽轉移到了別的醫院,我差點以為……”
再提到這件事,童梧還是忍不住哽咽。
宋裴,她永遠記得這個名字,就是因為這個人,她才對所有人都閉口不談她家的情況。
謝玉書将童梧攬進懷裏,“都過去了,沒事了。”
童梧深吸一口氣,“後來還是他家裏人怕他鬧出人命,出面阻止,我媽才被送回到我身邊,他也被送出了國。”
“那次之後,我就再也沒跟別人說過我媽的情況。”
“其實我明白,你跟那個人不一樣,你不會那樣對我,但是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那件事才過不久,我不敢冒險。”
謝玉書把人抱得更緊,“我知道,我都知道,那是對你而言最重要的人,你不敢冒險很正常,換作是我肯定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童梧吸了吸鼻子,撐着謝玉書的胸膛,從他懷裏掙脫出來,“那你現在知道了,你還介意以前的事嗎?”
謝玉書認真地看着她,“我不是說了嗎,比起你分手的理由,我最在意的問題是,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我也像你一樣,之前總在鑽牛角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覺得你可以輕而易舉因為錢放棄我,說明你根本沒有重視過我。”
“但是現在,我知道了。”
“你的心意,比什麽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