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藥
藥
林玉已經答應給昨日那大媽,自然不可能将糕點給這黑臉女人。
黑臉婦人拉拉扯扯,吵嚷的厲害,沒一會兒就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
這麽大動靜吵翻了天,李家的門打開了,從裏面走出來一個中年男人,正是管家。“你們在我家門口吵嚷什麽?這大中午的,要是吵醒了老夫人,你們擔待的起嗎?”
婦人立馬開口:“我想買這人的糕點,這人不想賣給我就算了,還攀扯上了李家,李家次次都在福滿樓買糕點,怎麽會看上這不入流的東西。”
周圍人群聽了,紛紛點頭,覺得她說的有理。黑臉婦人一臉得意,看着林玉。
管家一聽,臉上帶着驚喜:“昨天張媽帶來的糕點,就是從你這兒買的?你等着。”他見林玉年輕漂亮,亭亭玉立,像是一株水芙蓉,和張媽描述的一模一樣,可找到正主了。
他匆匆而去,人群議論紛紛,都在說林玉恐怕要得罪李家了。但仍有好事者不想離去。
林玉面容恬靜,臉上表情放松,甚至還有些愉悅。
管家腳程很快,沒一會兒就出來了,身後跟着一個中年女人,正是昨晚買了二十塊糕點的人。
她一看到林玉,臉上便笑開了花。“哎喲,你可來了,老祖宗都念叨你半天了,糕點帶來了嗎?”
林玉将手中的竹籃遞了過去,“早就給您準備好了。”
“真好。”她伸手接了過去,遞給林玉一個鼓鼓的荷包。“麻煩你每天跑一趟,給我們送糕點。這怎麽了,怎麽圍了這麽多人?”
那黑瘦的女人一看這架勢,羞得老臉通紅,趕緊鑽出人群就跑了,惹來一陣哄笑。
“那糕點真這麽好吃?”
“那是肯定的啊,李家老夫人嘴可叼着呢。”
“小姑娘,你糕點怎麽賣啊。”
林玉笑意盈盈,杏眼中似有一汪清泉,明亮閃爍。“一文錢一塊。”
“哎喲,比福滿樓可便宜多了。真可惜今天沒了,不然我還真想嘗一塊。”
“別着急啊,各位,雖然現在沒了,但是明天後天、以後都會有,何況我還打算在鎮上盤下一間鋪子,到時候還望大家來捧場啊。”林玉笑着說。
趁着這個大好的機會,趕緊宣傳一下自己做的糕點。
林玉告別了衆人,前往了生藥鋪,買了十幾種藥材。
那掌櫃看見她買了這麽多藥材,不由得好奇:“你買這麽多藥做什麽?”南洛鎮大大小小的醫館,都在他這兒進藥材,從沒見過這個小姑娘。
林玉張口就來:“有一個游醫給家母開的藥。對了,掌櫃,我想問問,鎮上哪家醫館的大夫,擅長治眼睛?”
掌櫃嘿嘿一笑:“小姑娘,你可是問對人了,要我說啊,還是得說西坊的宏仁醫館。”
林玉:“多謝掌櫃。”
她出了生藥鋪,轉頭拐進成衣店中。她對于衣物并沒有什麽追求,能夠遮風避寒就行,但是她不想辛苦一輩子的娘親,到了中年還沒有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
還有平安和鴻俊,正是少年時候,自尊最是強烈,她不想讓兩人産生自卑的情緒。
三人的尺寸她記得清楚,已經做好的成衣買了幾件,又挑布料做了幾件,過幾日來拿。
林玉提着買的東西趕回家中,将藥材熬上。
她買的藥材多,除了給張金花補身體外,還有配置毒藥和迷藥的。
毒藥是給自己準備的,迷藥是給兩小只準備的。
藥人的形成過程太過于痛苦,兩小只這年齡,恐怕受不住。但是迷藥也是可以有抗藥性的。
好歹讓他們不要被輕易的迷暈,多訓練訓練總是沒有壞處。
炊煙袅袅,從煙囪中直直升起,濃郁的藥味彌漫了整個小院子。
張金花聞到了中藥的苦味,拄着棍子從屋中走了出來。“玉兒,你生病了嗎?是不是這段時間太累了?”
她眼睛沒有焦距,但是臉上全是心疼。
林玉牽着張金花的手回了屋。“不是,娘,是專門給你熬得,給你補補身子,到時候身體好些了,我帶你去看眼睛。”
張金花:“哎喲,我都是半只腳踏進棺材的人了,別浪費了這些好東西,給平安和鴻俊吧,你也多攢些銀子。”
林玉将她安置在床上,“我賺了好多銀子,您就別擔心了。看看我給您買的衣服。”
她比劃着大小,“剛剛好,我的眼力還不差,娘,你趕緊換上試試。”
張金花長着厚繭的手摸着滑軟的布料,聽着林玉的聲音,那句浪費也不忍心說出口。渾濁的雙眼閃着淚花,“真好,這是什麽顏色的?”
林玉說:“藍灰色。”
張金花:“藍灰色好啊,耐髒。”
她将自己身上那件打滿補丁的外衣脫下,穿上了新衣服。
林玉将她散亂的頭發紮好,整個人都顯得精神了很多。
“怎麽樣?”張金花無所适從,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擱了。
林玉牽着她的手:“娘,特別好,特別襯您。”
張金花并不醜,只是生活太過艱難,她又是一個瞎子,臉上愁苦,皺紋深刻。現在換上新衣,臉上有了表情,總算有點三四十歲的模樣了。
天色已晚,林玉做了豬骨面,送了三大碗到宋玉言的院子,将兩小只接了過來。
今天兩人都沒什麽精神,一副被狠狠操練過得虛弱樣子。
“姐,今天招財不知道吃的什麽藥,特別不正常,訓練量是平常的三倍還多。”平安呼哧呼哧吃着濃香的面條,一邊控訴。
鴻俊就顯得平靜多了,“我覺得還好啊,打拳的時候覺得有使不完的力氣,不過事後确實挺累的。”
平安白了他一眼,“哥你真是,你這樣以後可是會被欺負的。就招財那個樣子,我們要是不反抗,明天會更累。”
鴻俊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可別小看你哥,他也就在家裏是這樣。”林玉說。“要是太外面,誰敢欺負他,就等着吃虧吧。”
鴻俊一副憨厚的樣子,但是一遇到家人有事,便會變得護短又較真。
“姐,你今天這豬骨湯裏加了什麽?”平安鼻翼微動。“我怎麽聞着有一股中藥味。”
張金花呵呵笑了:“玉兒給我熬了些補身子的重要,平安鼻子也真尖。”
平安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那是自然。”
屋內燈光昏暗,四人圍坐在一起,歡聲笑語充斥簡陋的土屋,十分溫馨。
鴻俊:“娘親也穿了新衣服。”
“真的哎。”平安剛發現,随即又酸溜溜的說:“姐姐真偏心,就娘有,我們都沒有。我都好久沒穿新衣服了,這衣服醜死了。”
張金花一聽,笑的更開心了,“平安也長大了,也懂得美醜了。沒事啊,等娘把這衣服脫下來,改小了讓你穿新衣服。”
平安忙開口:“娘,我跟你開玩笑呢。這舊衣服我穿久了,都有感情了,才不舍得脫呢。”
林玉忍着笑,半天了才開口。“你真以為我就只給娘買了衣服?你們兩個都有,待會吃完飯自己去試試。”
平安頓時放下碗,伸手就要抱林玉。“啊啊,姐,你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會忘了我們兩個人的。”
“停,你的髒嘴別往我衣服上蹭。”
平安哼了一聲,“你肯定也買了新衣服,這舊衣服就拆了當抹布,你心疼什麽?”說着将嘴上的湯汁全蹭了上去。
林玉無奈的嘆了口氣,她真沒買,還想着省點錢呢,這下子,非得買一件換洗的新衣服不行。
平安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端着碗在那傻笑。
鴻俊也笑。
林玉最後還是沒撐住,也笑了。
平安将碗收到廚房,林玉将張金花送到了卧室。
“娘,我想在鎮上開一家糕點鋪。”林玉說。“我做的糕點很多人喜歡,以後給你買什麽東西,你收着就好,我們現在不缺錢了。”
張金花還是搖頭:“娘都是半死的人了,為了你們才活到現在,娘什麽都不需要,只要你們好好地。”
林玉忽然想起前世,張金花投河自盡。聲音有些哽咽,趴在床沿上。“娘,你千萬不要這樣想,你走了我怎麽辦?我有委屈了跟誰說?”
張金花摸索着摸了摸她的頭,“你受苦了,玉兒。”
林玉忽然嚎啕大哭。
被囚禁的時候她沒哭,孩子被搶走的時候她沒哭,被毒仙醫折磨的快要死掉的時候她沒哭,但是卻被這六個字戳破了淚腺。
她不想被平安和鴻俊聽到,忍着聲音,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噗噗往下落。一個人實在是太苦了,無人說話,無人傾訴,什麽話都咽進肚子裏。
前世她不論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不會哭,滿以為是自己變堅強了,其實只是因為沒有了能安慰她的人。
張金花哼唱小時候哄睡的童謠,手掌輕柔的撫摸林玉的頭。
她覺得無比的安心。
林玉哭了好一會兒,覺得心情舒暢很多,安頓張金花睡下,她擦幹淨眼淚出了門。
将自己整理好,回到了房間中,平安和鴻俊已經穿上了新衣服。
兩小只的身材差不多,衣服幾乎是相同的大小。
但是林玉認為,兩套衣服的顏色足以讓他們區分,沒想到他們還是穿錯了。
平安穿着黑衣,而鴻俊抱着紅衣,一臉苦大仇深。
看見林玉進門了,連忙求救:“姐,你看,這紅衣服才是平安的吧。”
平安瞪了他一眼:“誰規定男人就不能穿紅衣服了?這黑衣多帥啊,多适合我!”
昨天看到初一一身黑衣的時候,她就心癢難耐,沒想到今天姐姐就買了一套黑衣,那這身衣服她要定了。
“你一個姑娘家,穿什麽黑衣服?那是鴻俊的。”
“妹妹,我們換換吧。”
平安直搖頭:“不換不換。”
“姐。”鴻俊委屈極了。
林玉:“算了,就給她吧,等兩天,剩下的幾件衣服就做好了。”
“你們兩個跟我來。”
林玉帶着他們來到了廚房,掏出兩個藥包,遞給他們。
“這是什麽?”
“迷藥。”
平安手一抖,藥包直接掉在了地上。“姐,你給我們這個做什麽?”
“直接吃了。”林玉将藥包撿起來遞給平安。“量很少,你們吃了只會覺得很困,但是不會昏過去。不能睡,等到藥效過去。”
林玉衣服上別着一根繡花針,她拿了起來:“你們若是睡着了,我會将你們紮起來。”
“不是,你是我們親姐嗎?這麽狠嗎?”平安嘟囔道。
林玉:“你們仔細想想那天的事情,要不是初一及時趕到,你們不知道要被拐到哪裏去了。”
“尤其是你!”她掐着平安的臉。“長得這麽好看,到時候把你賣到別人家當童養媳。”
平安幹笑:“姐,你真會騙人。”
“我可不騙人。”林玉将藥包打開,喂給了兩小只。
剛入肚,兩人的眼皮就不停的往下墜。害怕林玉真的會拿針紮他們,兩人都忍着。
一刻鐘之後,迷藥的藥效終于過去。
“行了,你們去睡吧。”
平安歡呼一聲,一馬當先跑出了廚房,生怕林玉反悔似的。
“姐,你還不睡嗎?”
林玉搖頭:“我等會再睡,沒事兒,你去睡吧。”
鴻俊擔心的看着她,最後被林玉趕走了。
林玉将屬于自己的那份毒藥拿了出來,她已經計算好了用量,不會有生命危險。
但肯定很疼。
她深吸了一口氣,将藥粉倒進嘴裏。
火燒一般,從肚子延伸到四肢。
她蜷在廚房的地上,咬着牙關,嘴中有鮮血溢出,清淺的□□聲透過薄薄的窗紙,傳到寂靜的夜中。
初一十分猶豫,他該不該救人呢?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了。
最後他還是決定先去報告宋玉言。
宋玉言同樣不好受,與林玉不同的是,他躺在松軟的床上,旁邊有招財伺候着。
“哎喲,我的殿下哎。”招財急得團團轉。“你覺得怎麽樣?這半顆藥效肯定是不如一顆的。”
宋玉言平常烏黑順滑的長發,淩亂的散在臉頰兩側,臉色慘白,汗水沾濕了碎發,虛弱卻美麗。
極致的疼痛,讓他無法抑制信息素的擴散,房間裏溢滿了冷冽的白雪和梅花的香氣,沁人心脾。
招財看見初一,沒好氣的說:“殿下不是讓你看着林玉嗎?你這時候過來做什麽?還嫌殿下不夠難受嗎!”
宋玉言喘了口氣,聲音比平常要沙啞磁性,聽得人頭腦發麻。
“何事?”
“林玉吃了自己調配的毒藥,還喂了少量迷藥給平安和鴻俊。”初一說。“在訓練兩人的抗藥性。”
宋玉言短促的笑了一聲,“我果然沒有猜錯。”林玉絕不是之前那個不知事的農家少女。
招財滿臉心疼,拿出手帕輕柔的擦幹淨宋玉言臉上的汗水。“殿下您很難受嗎?李寒竹那個老匹夫,殿下幫他坐上刑部尚書的位置,他卻連解藥都弄不來!”
平常吃整顆解藥,殿下都疼的不行,這月只有半顆,疼痛感可想而知。
這還是殿下性格堅毅,換成旁人,早就滾來滾去、哭爹喊娘了。
宋玉言緩聲道:“我幫他是因為他是個清官,且與趙忠良毫無關系。”
也幸好朝中還有這樣的官員,不然玉朝命不久矣。
這一夜,不管是對宋玉言,還是對林玉來說,都十分的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