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念如
念如
我扶了扶額頭,示意飛雪先下去。
飛雪走之後我獨自在院子裏又坐了一會兒,女帝的旨意便到了。
是接子先進宮的旨意。
我雖讓慕蘇在府裏教着子先,可女帝一直不怎麽放心,就覺着讓子先待在王府裏是讓他這個祁家唯一的血脈收了莫大的委屈,每半個月都得招進宮住幾日,跟着那些個夫子先生的學學四書五經。
我時常想,子先小公子雖然只有五歲半可那牛鼻子瞪天的脾氣難道真是我一人貫出來的?
事實顯然不是。
宮裏頭那位顯然脫不了幹系。
子先原先穿着見青藍色的褂子,此刻聽了入宮的旨意顯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脫着褂子換上件紫色的衫子撇着嘴巴道:“女帝不會是看上我,也想讓我進宮伺候她吧?我三天前剛入宮回來的!”
我替他理了理衣服,“少廢話!你以為你是個男的你姨娘就看得上你!”
子先不情願的自己套上靴子,“我聽說她這次弄了個人回來,不會這次叫我進宮是讓我替她看看能不能主政後宮的吧?其實我還小,真的做不了主的,你回頭跟姨娘說說,我真不想看見她——那張臉!”
我嘴角一抽,恨不能一耳光子扇過去!
女帝最近迷上了打獵,時常帶着宮中的護衛大臣繞着雪狼山來回的跑,一跑就是半個多月,我想雪狼山那地方可能人傑地靈了點,我半月沒見女王,子先亦是半月沒見女王,回頭我領着子先進宮見駕時,突見女帝那張黑黝黝的臉蛋差點沒從那百來十級的階梯上滾下去!而子先見着女帝回來後什麽也沒說,第二日慕蘇才告訴我,子先學丹青時愣将一個個碩大的夜明珠畫成一只只黑黝黝的柿餅!
再後來,子先道,姨娘那張臉看着他十分想撞牆。
本王不動聲色,拿着筷子夾了塊豆腐,心中憤憤然,你阿娘我當初那張臉比她還黑!
我笑道:“別,女帝向來寵愛你,要是叫她知道你心裏不待見她那張臉,回頭不還得傷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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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先套上鞋在地上踩了兩腳,擡頭看着我想了想道:“與見她那張柿餅臉比起來,我另可撞牆!”
我攥着拳頭忍了許久,身後卻突的有人道:“轎子在外等了許久了!”
我回頭,慕蘇一聲紫色袍子立于門前,表情淡漠,只眼下那可淚痣閃着奪目無比,整個人都顯得妖豔起來。
我沖子先揮揮手,“還不快點,叫那麽多人等你一個!”
子先背着手一晃一晃得往外走,肩上披散的頭發說不出的調皮,軟軟的好像會随時跳起來一般,我看着有些出神,有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道:“我們先進宮。”
我擡頭看了看慕蘇,想了想才道:“嗯,她今日回府。”
慕蘇什麽都沒說,行了禮往外走,一只腳跨出門外時才幽幽道:“叫她回宮吧,我不想見到她。”
我沒有回話,慕蘇似是也并未想等任何回答,只是在陳述一般,說完便離開了。
我瞧着他的背影,突然想到六年前地宮裏那道背影,亦是同樣決絕與孤寂,卻亦是下了番狠心。
我想,如果蘇三與慕蘇一樣,那我便放心了,便真的放心了……
下午我端了杯茶躲在院子裏看書,看的是本女尊坊間流傳的話本小冊子,叫做《洛神傳》,唔,寫得真不怎麽樣,晦澀難懂預言不通暢,是一個師傅外加一個子弟順帶還有兩個炮灰的故事,故事的最後女弟子跳了煉火崖,真正成了一抹灰。
我看着最後的大結局無限唏噓,突然覺着買這書花的那二兩銀子很不值,我花錢買書看本就圖的個消遣和精神娛樂,回頭來看了結局之後卻覺得心中無比郁悶,怎麽就跳懸崖了呢?怎麽就跳懸崖勒呢?那女徒弟也忒傻了點,皇帝不要他師傅不要她,只有個天山下來的武林人士要她,那她索性就跟了人家呗!
啧啧啧,怎麽就想不開了呢?
哎……
我正端了畫本子唏噓着,那廂裏飛雪在我身後輕聲道,“人都回來了,在後廳裏候着呢!”
我依舊沉靜在最後女徒弟跳崖的悲情中不能自拔,索性與飛雪道:“讓他們來後院吧。我在這裏等着。”
飛雪答是,迅速離開,我則抹了抹眼角的水跡哀嘆一聲,仰着脖子抒發情致道:“自古多情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
“咚”,身後有個聲響,我急忙回頭,靠着椅背只看見摸紫色的衣角。回過頭來時,卻見那身紫色已經站在身後不遠處了。
我道:“你不是在皇宮的麽?”
慕蘇臉色不太好,見着我時微微拱了拱手道:“小世子在宮裏遇到點麻煩,特遣我回來。”
我點頭,想到宮裏那個阿永,岔開話題道:“你今日見着那個阿永了?”
慕蘇一愣,回道:“是。”
“長得如何?”
慕蘇擡頭看了我掩,垂下眸子漠然道:“一般般。”
我回想了下蘇永在黑風寨的那幾年,貌似我從來未曾過多留意過這個人,更別提他長相如何了,如今過去六年,再叫我回想他的模樣究竟如何是否如慕蘇口中的那個一般般卻是有些為難我了。
我将子先小世子的話題扯回來,“子先他在宮裏又鬧了什麽事了?”突地想到昨日裏的春宮圖,猛坐起來,“那個混賬東西不會拉了宮裏的小侍女要給人家畫春宮吧?”
慕蘇臉皮一扯,一張臉黑了半邊,“不是,是女帝硬要小世子叫她娘親。”
我坐回去,“然後呢?”
“小世子不答應。”
“他一定是說不想要塊黑炭做的娘吧?”我将話本放回身側的茶幾上。
“是!”
這個時候長廊上傳來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我沖慕蘇看了一眼,他剛好收回望向長廊處的視線,沖我一點頭,他回身藏入幾步開外的一棵大槐樹下。
視線出現的那抹鵝黃略微刺痛了我的眼,好似多年前蘇府中那抹身影從未曾變過,恍惚間好似回到了江南蘇家重金打造的後花園中,她慌忙錯亂的看向我。又好像那個月圓的中秋,她慌亂間打翻桌上酒杯時的不安與無措。
而如今時過境遷,我回到女尊,她亦回到女尊,而那個在我心中久久銘記的人亦是來到了女尊。
果然,人生兜兜轉轉這麽多年,又轉回來了。
她在我身前站起,跪下去頭埋在石板上,“參見女王。”
我低頭瞧了瞧她,轉眼瞥了下那顆大槐樹,我道:“起來吧,蘇小小。”
鵝黃的身影站起來,擡起下巴看了看我勾起抹嘲諷的笑意道:“女王就不要嘲笑我了,還是叫我念如吧。”
我笑起來,“念如,許久不見了。”
念如福了福身,“念如一介小民,不敢勞女王挂念。”
我點頭,指指身側那個空着的椅子道:“你應該有許多要與我說的吧?”
念如眼神有些恍惚,看了眼那空空的椅子道:“剛剛,我看到了人影,難道是……”
我打斷她,“你看錯了,剛剛只有本王坐在這裏,沒有旁人。”
念如從善如流,“是,念如看錯了!”
當年白叔叔逃回女尊便是請了女帝幫忙救我,這才安插了這麽個眼線在蘇府裏,也便是今日站在我眼前的念如。她六年前便到了女尊,期間是如何混跡如蘇家做了小姐的我并不知曉,只知道當日她胡亂闖入花園時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還有一塊偷偷塞給我的的玉佩。
“這麽多年辛苦了。”我嘴中嚼着抹酸味,說出去的時候并不自知。
踏竹掩嘴輕輕咳了一下,我才驚覺,從椅子上坐起來道:“你可有何打算?”
念如想了想,擡起眼簾定定望着我,“我要見他。”
我搖搖頭道:“起初在蘇府你完全可以趁着蘇老爺子辦喪那會子逃出來,現在來說想見他,念如,你要知道,世上沒有後悔藥,沒有誰永遠站在原地等誰。”
念如将我的話細細嚼了嚼,扯嘴沖我幹苦一笑,“沒有誰永遠站在原地等誰……”擡眸望着我,“女王也是這樣的吧?永遠不會等誰吧?”
我一愣,心中一頓一塞,身旁飛雪怒道:“放肆!”
念如咚一聲跪在了地上,聲音在院子裏蕩得分外清晰。
我苦笑一聲,“你如今回了女尊了,也不忘記挖苦我一番,”
念如低着頭,聲音悶悶地,“念如不敢,念如只是想說,有些人有些事真的今非昔比了!”
我低頭看她,“所以你才下了決心回來?”
跪着的念如身形一頓,我瞥眼往大槐樹的方向望去,那裏有紫色翻飛的一個衣角,看着無限落寞。
女尊早在六年前就将各種眼線輪番撤出了雲國,就是為了不給雲帝任何借口攻打女尊,如今六年已過,她留蘇府六年,卻從未曾想過回來!
念如,我們眼光如此相像,看上同一個男人。
可是,又是什麽叫你在六年之後下了回來的決心呢?你當初抛夫棄子,為的不就是留在他身旁麽?
我對身旁杵着的偷偷打了好幾個呵欠的踏竹道:“你帶着她先去婷月湖那處住着。”
踏竹點頭,跪在地上的念如卻突然擡頭,無限凄楚落寞得望着我道:“我能不能,能不能先去……”
我搖頭,“蘇家船上載來的恐怕不只蘇家老三吧?你先去婷月湖那處住着,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念如垂下眸子,兩行清淚就流了下來,而後給我磕了個頭道:“念如謝女王六年的恩情。”
我點頭,她起身跟着踏竹離開。
飛雪給案幾上的小爐子添了點火,看到旁邊放着的那本洛神傳道:“小姐你就在這種狗血又沒情趣的話本子裏膩味死吧!”
我仰頭看她:“哎,啧啧,長本事了哈,就知道一天到晚得瑟我了?”
飛雪沖大槐樹那處瞥了眼,“沒呀,我去換湖茶,大冷天的呢喝什麽菊花茶呀!”說完便拎着茶壺走開了。
那抹紫色從槐樹後跨出來,我望着他道:“你打算如何?”
慕蘇冷冷看了長廊一眼,“六年前便不再有月烋了!”
我點頭,坊間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如今我這邊都有些處理不來搞得我一個頭兩個大,又何來工夫管他們呢?
“走吧,陪我進宮吧。”我從椅子上起來,準備拿了話本起身回房換件進宮的紫杉。
慕蘇伸膀子叫住我,“你……”
我回頭,隔了些距離瞧他,唔,真的很俊美,看得有些癡了,回過神來的時候慕蘇一張臉紅紅白白黑黑輪番了好幾回。
我急忙道:“你想說什麽?”
慕蘇一咳,一張臉唰就紅了,“咳,女帝吩咐,若你進宮,便走玄武門,不要走時常進出的那個朱雀門。”
“哦,”我點頭,卷了話本子往屋裏走。
女帝此番安排我自是明白得很透徹,她着實用心良苦。
當初知道我這個唯一的血親妹妹還活着的時候,便叫她老人家十分開心,安排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救我,卻愣是被蘇家及沐王的兩班人馬全數撂倒,若不是我後來獻上爹留下的那些寶藏,女帝姐姐估計現在還在皇宮中愁着呢!
女尊皇室向來血脈單一,女帝她娘就只她一個女兒,寶貝得不得了,而先女帝還有個妹妹,便是當初嫁到趙昌和親的蓮周女王。偏我娘一根筋,當初在半路上游玩的時候無意間遇着我爹,便在她老人家心中埋下了非卿不嫁的念頭,自此走上了棄國私奔之路。
而蓮周女王棄國私奔之路的最後,便是産下了我這麽個愁人的女娃娃!
剛回女尊那會子,女帝見着我那張黑漆麻烏的臉便時常擔憂的說道:“你這張臉,真愁人!”
後來我的臉不黑了,子先也平安長大了,女帝卻時常瞧着我們母子兩個唉聲嘆氣,“你們母女兩真愁人!”
我很窘迫,只能賠笑安慰她老人家,“叫姐姐你操心了!”
其實,我十分想不明白,子先小世子性子從小就很怪,愁人不愁人的府裏宮裏衆人是有目共睹的;而我,堂堂女尊的女王,除了時常在府裏搞些花天酒地迷惑外人的酒宴外,哪裏愁人了?哦,不對,我還時常逛逛青樓楚館的來迷惑外人。可是那也是形勢所迫不是麽?
我邊想邊換衣衫,換得十分慢,一件進宮見駕的紫袍我穿了半根香的時間。臨走時還叫飛雪給我梳了個踏雲髻,再貼了片紫紅紫紅的雲山花,又抹了點酥油香,瞧着鏡子裏的人覺着還是少了點什麽,又讓飛雪将傾香樓裏珍藏的胭脂拿出來抹了一點。
再瞧鏡子裏的人,我來來回回前前後後看了看,默默道:“嗯,夠了,夠了!”
飛雪蓋上胭脂蓋子,抖抖嘴道:“是夠了,相親也夠本了!”
我瞪飛雪一眼,飛雪吐吐舌頭,指了指鏡子裏的人道:“本來的麽,你瞧瞧,怎麽看怎麽像是去紅樓館裏相親的小姑娘!”
我回頭看了看鏡子裏的人,一身紫袍,一片雲山花,兩抹眼紅,一雙杏仁眼。
嗯嗯,是很像呢。
我遮掩道:“這不是要進宮見駕的麽?”說完便後悔了,往日進宮別說梳個踏雲髻了,連紫袍都不樂意穿,如今這般折騰是為的個什麽,我不說飛雪不提,卻也是明明白白放在門面上的緣由了。
我幹咳一聲,“咳,這身衣服瞧着夠累的,給我換了吧,還有那雲山花,瞧着夠俗的,戴着就跟花樓裏賣唱的姑娘似的。”
飛雪道:“別,花樓裏的姑娘哪兒戴的起雲山花?你還是就這麽穿着吧,別提你那司馬昭之心了,就算是為了門口等着的慕蘇你也不能再換了!”
我看了看外邊的天,“該進宮了!”
往日裏帶着子先進宮走得都是最東邊的朱雀門,一方面因為近另一方面也因為那朱雀門是專給如本王這般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走的,旁人幾乎走不來。
先帝和我娘早升天了,而蓮家血脈單一,蓮氏這脈只剩了我和女帝,女帝住宮裏面出宮的次數并不多,難得能有機會走趟朱雀門,所以那門便時常關着。後來我回了女尊,進宮的次數何其多,那朱雀門便也時常開了。
子先小世子曾評價過,作為一個門,作為一個皇宮中地位最最高貴的門,朱雀門不時常被人走動,它着實很凄涼也很失敗。
我當時牽着子先的小手,就着夕陽散射的陽光看他一臉嚴肅認真像,突然便很痛心。
子先這性子,着實很愁人!
帶着慕蘇進宮,左晃過個長廊右晃過個長廊,最後在朝陽宮的門前停住。
三天未進宮,宮中并未發生任何變化,花依舊開着,水依舊淌着,連着宮裏假山上一處我閑來無事擺放的石子都依舊靜靜立在那處。
女帝身邊當差最得寵的紫顏守在門口,看見我來,邁着步子過來道:“參見女王,女帝正在見貴客!”
我沖她笑笑,“子先呢?”
“也在裏面!”
“哦,那我先去偏廳坐坐!”我道。
紫顏何其乖巧,也不問我不進去的緣由便直接領着我與慕蘇進了偏廳,又給我倒了被茶這才低頭垂眸走出去。
看着她乖巧的模樣頓時想到我身邊的踏竹飛雪,再想到往日裏時不時給我些臉色看看的慕蘇,我深深羨慕起女帝來。
要知道,培養一個心腹事多麽的不容易!
培養一個不給臉色看又聽話又乖巧的心腹又是何其難!
這時身後站着的慕蘇道:“世子也在裏面!”
我拿茶杯的手一抖,兩滴茶水順着杯沿地出來,轉頭瞪着眼睛看他,“你說什麽?”
慕蘇低頭看我,“世子陪着女帝正在見客!”
我默默轉過頭去,喝了口茶水,端着杯子道:“你剛剛在府裏說,女帝要子先叫她娘?”
“是!”慕蘇道。
我點頭,又喝了口茶道,可一顆心肝都快抖出水來了!
女帝十三歲便掌管朝堂,十五歲上沙場,即便是如今的雲國中人,聽見女帝的名號都會忍不住伸出拇指來誇贊一番的。而女帝對我這個表親的姐妹如何,朝中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說什麽要月亮要太陽,但凡我開過口的東西現如今無一不是安安靜靜躺在我王府的宅子裏的。
可現如今,她拽着子先坐在朝陽殿內,我便突然覺着,有些事情,不是我這個做皇妹的能夠知曉的了。
女帝,她究竟要做什麽?
此刻慕蘇又開口道:“女帝比三日前又黑了許多。”
我将杯子往身旁案幾上一放,走到對面牆上一處畫着飛天女仙的筆畫前,然後用手輕輕推了推她那雙眼珠子。
頓時,有個清楚地女聲傳了過來。
“蘇公子,喝茶喝茶!”
我忍不住扯嘴,女帝每每覺着一個人不好對付時,喝茶吃飯便會成為她最好的托辭。看來此番,她定是覺得蘇三不是個好對付的人物了!
我就着那兩個眼珠子往外看去,便見前方不遠處一身白衣就坐于椅子上,頭發高高簪起,用白布條紮着,腰間一抹黑帶。
我心中一痛,想起念如。
想起一月前傳入我府中的玉牒。
蘇城與蘇小小結發六載,蘇小小葬于後庭山,
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辭,只是簡單陳述了一件事情,可那日我拿着玉牒看着滿庭紛飛的白雪時,突然便想到蘇三孤單落寞的背影,淹沒在漫天的白紙素搞中。
突然便後悔起女王以這樣的方式召回念如。
可再轉頭一想,分離六年,愛恨情仇,如蘇三那般的人究竟會記得幾分呢?
愛也罷恨也好,我六年之前,便以一種決絕的方式放開了王子的手。
收回神思,越過那身白衫便見女帝抱着子先坐在禦塌上。
女帝一手攬着子先,一手扶在塌案上,低着眉睫似在想些什麽。子先手中抓着幾顆核桃,卻并沒有吃,亦是低着眉頭安靜的坐在那裏。
這個場景,突然叫我覺得很詭異。
我想到慕蘇的話,“女帝比三日前又黑了許多。”
如今女帝這一身紫衫趁着皮膚,我稍稍撫了撫額頭,真的比我當初黑的那個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啊!還有垂眸時的那個眉眼嘴鼻,不說完全像,卻也能有七八分的神似了。
我心中刺痛一下,女帝,她這是……
再看子先,他很小的時候女帝便抱他,可他從來都不是乖巧的小孩子,只我抱着才能安安靜靜的說會兒話,女帝想抱着他說會子話或者是逗弄一翻,往往會遭到他無數多個白眼。可如今他這般安靜的坐在她皇姨娘懷中,着實讓我懷疑女帝她可是用了什麽點穴迷藥之類的法子。
要不然,就是子先他傻了!
可是,為何傻了?他……
我猛的轉頭,順手輕輕合上壁畫上那雙眼睛,直視慕蘇,我道:“女帝跟世子說了些什麽?”
慕蘇平視我,扯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意,道:“女王已經猜出來了。何須問我?”
我沖只隔着一堵牆的朝陽殿的方向望了望,平靜道:“月烋(xiao),這回你可真得幫我了!”
沒有任何回答,過了許久才有個聲音道:“月烋已死。”
我對慕蘇笑了笑,而後了然道:“可慕蘇還在!”
慕蘇沒有看我,只沖着那幅飛天女仙的壁畫看了看:“女王的意思也許不明确,卻也是為了子先。他三歲便能讀詩,五歲時對一些事物的判斷及了解便不是常人能比得上的了。”
我道:“但願不是又一個月烋。”
慕蘇搖頭,眼下那顆淚痣妖豔無比:“或者更甚月烋。”
我其實很不希望子先在哪些方面有過人的長處,權謀錢勢,于他來說本就是手邊的一盅茶杯,只要他随意伸個手,便能拿到了。可是那些原本就虛浮的東西,有了或許比沒有好,可我現如今處在女王這個位子上便明白一些往日裏在黑風寨上不了解的東西。
離權越近,離幸福越遠。
我只希望子先是個女尊國中一無是處的小世子罷了。
我在廳中又等了等,想蘇三與女王說完話離開時再進朝陽殿,可一直等到金烏西沉,那邊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只紫顏跑來送了些墊肚子的吃食。
我吃了一兩口便沒有任何味道了,索性靠在椅子上撐着額頭打起瞌睡來。
這一覺睡得倒是出奇的安穩,還做了個夢,夢見的乃是今日午時我在府內讀的那本話本子。
話本子裏有這麽一段,說的乃是那桃夭用劍刺她師妹的那件令人郁悶的事情。
本王好死不死的,夢見自己做了那個勞什子的師妹。
然後一路渾渾噩噩的做夢做下去,先是那師妹如何拜了洛神做徒弟,然後是我這冒牌的師妹如何與桃夭這個正牌的女主之間争奪師傅寵愛的,再然後便是桃夭拿劍刺我那段了。
那夢做得有些奇怪,我起先還好好的坐在洛神殿的大殿裏和師傅說話,回頭就見身旁層層暮霭青煙萦繞。
我叫了兩聲師傅沒人回答,再轉身時便見一把亮堂堂的寶劍泛着銀白的光沖我刺來。
我愕然愣在那處,等反應過來想逃的時候已經晚了,那劍已經沾着我胸口的血水直直刺進去。
我擡頭,卻見桃夭蒼白着一張臉不可思議的将我望着。
我亦驚奇的看着她。
因為我看到,桃夭那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皮。
然後我一驚,便醒了。
洛神傳鎖了,原因是修文。。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