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休書與寶藏(土匪卷完結)
休書與寶藏(土匪卷完結)
蘇三常常和我說,人活着便要自尋樂趣,因為樂趣只會躲在角落裏被發現,不會站在太陽光下被你看見。
所以現在,我時常對着角落發呆,一看便是一天,有時忘記吃飯,有時忘記喝水。
蘇三和蘇小小的喜事便在我那發呆的日子裏過去了,蘇府上下一片喜慶,其樂融融。我卻看遍了任何一個角落,都未曾發現樂趣。
日子又是一天天的過,沐清城稱王之後的第二月,國都皇宮裏的太後病了。
第三月,小皇帝也病了。
而我的肚子,漸漸隆起,不明顯,可穿着夏衫細微一看還是能看出些端倪的。于是我将那些個寬松的衣裳一件件地翻騰出來,挑了裏面最寬松的幾件拿出來穿。
柳絮有些不大高興,似是勾起了她的回憶。因為那些衣裳無一不是紫色的,淡紫,深紫,绛紫……
我不管她,照舊穿我的,因為只有如此才能将我肚子遮起來。只要能将肚子遮起來,便是誰都發現不了我肚子裏那個小家夥。
蘇三也不能。
他自成婚後,便再未來與我同睡過。
而小皇帝病的那月,蘇府中又呈現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甚至比上次更甚。
柳絮卻冷着一張臉過來與我道:“是側房裏的那位懷上了。”
我手一抖,搖亂滿枝桃花。
我想我是太一驚一乍了,誰都知道,蘇小小進府後恩寵甚隆,今日東海的夜明珠,明日揚州的琉璃塔,再明日江西的五彩石……她不過懷個孕罷了,有何好稀奇的?
可我的手依舊在抖。
Advertisement
太後病的那個月,朝堂上平靜得跟個死水一般,可小皇帝病的這個月,朝堂上卻鬧翻了天。
怕是誰都知道,太後病了還能撐上一撐,若是皇帝病了,那些個愛國的臣子們,便是有心也無力了。
而那個月末,我又見到了沐清城。
一身白色長衫,款款向我走來。
“雲雲,”他喊我,聲音帶着落寞和無邊的寂寥。
我想起十年之前的沐清城,年輕俊朗博學,知道我不知道的,明白我不明白的。我一味的崇拜他喜愛他,看見他衣角翻飛都覺得是那般不同。
可是,現在我看見他,卻覺得他連帶着身上那件白衣都帶着灰暗。
“雲雲,我做到了。”他涼薄的話透着午後悶熱的氣息浮在我耳旁。
我扯個唇勉強一笑。
轉身欲走之時他突然伸手扯住我的臂膀,力道卻很小。
“雲雲,”他在我耳側道,聲音有點梗塞,“你還記得十年前,我剛剛上山的時候,你綁了我扔在柴房裏,後來你來看我,跟我說的話麽?”
“你說我要是不從了你,你便将我剝了扔到你床上,我那時想這是怎樣的女子,竟說得出這般不要臉的話出來?!可是後來,我竟就這般和你相處了兩年,看着你一點點長大,你習武練劍,樣樣不通卻努力地去學。你小心讨好我,事事順着我,為了我學女紅,為了我下廚做飯,為了我做你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那時我又想,你究竟是為了什麽能活得這般快活。”
“我一直沒有想通,雲雲,現在你告訴我吧,為什麽你能活得這般快活?”他聲音低低的,繞在我耳邊,氣息有許些不穩。
他又道:“後來我下了山,自以為該是解脫了,卻時常想到你。想你做飯的樣子,想你給我補衣服補得手指頭上都是針戳的口子。也許你不信,每每想到你那些口子,我心中便像針戳得一般痛。”
“雲雲,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他聲音一梗,竟落下淚來。
我不可思議間站立着,卻覺得臂膀上的那股力氣漸漸抽空。
“雲雲,你還記得我們以前在牛頭山上看星星麽?你說,要為我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你還記得麽?”
“沐清城,我不記得了!”我努力吐氣,“我根本不記得了!我只記得,那天黑風寨上,你奪了寨主之位後剛剛在上的樣子。我只記得那天地道口,你一個好字,将我推出去的樣子!”我唰地抽出手,噔噔往前走。
你以為,你幾句好話我便會回心轉意麽?你以為,你說你後悔了我便會信你了麽?沐清城,你不過要我爹當初留下的寶藏,何苦演戲演得這般辛苦?
身後卻沒有任何響動,我走了幾步覺得有些不對,沐清城若要演戲,何苦演到一半見我要走便半途而廢?
我轉頭,卻為曾見到沐清城,再一低頭,卻見他此刻黑了一張臉躺在地上。
我以為他在演戲,诓騙我過去救他,便站在原地沒動,只冷冷道:“夠了吧你,快起來,我知道你在演戲!”
他沒有動,依舊躺在地上,風吹過他的衣角,掃起他額前的碎發,遮了眉眼,我竟一時看不真切。
“夫人?”身後柳絮叫我。“出什麽事了?”
她跑過來,看到地上躺着的沐清城微微一愣,旋即跑過去查探一番,我心裏有個鼓在不停地敲着,咚咚咚一下下,直敲得我心煩意亂。
“夫人,”柳絮沖我道:“他身上好像有傷。”
我一愣,有什麽在心裏劃過,卻安慰自己道,他定是在诓騙我,定是在诓騙我。
“夫人,應該怎麽辦?”柳絮征求我的意見。
我沒有說話,心裏那個鼓卻一直在敲。
“他受得什麽傷?”捏住手心,竟滲出一層密密的汗。
柳絮低頭查看一番,“好像是劍傷,包紮過,不過傷口似乎腐爛有臭味,似乎有毒。”
我驚地後退一步,不可思議間看着地上躺着的男人。
他說,“雲雲,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見,我只覺得眼前有白花花的一片,閃過又閃過,牛頭山上沖我抱拳的他,柴房中咬着牙齒恨恨不平的他,還有奪了寨主之位剛剛在上的他……
“發生什麽事了?”蘇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沒有回頭,傻傻站在原地瞪着眼睛看着地上的沐清城,似有什麽迷蒙了眼睛。
柳絮道:“三少爺。”
蘇三沒有問我,直接從我身旁走過,看了看地上的沐清城略微一頓,而後直接道:“救他,不許告訴老爺子!”短短幾個字,不是沖我。
我身後有人飛速走過,擡起沐清城便走。
我亦站在原地,傻傻的。
“姐姐不必難過,那位公子想必不會有什麽事的。”身旁一個柔軟的聲音道。
蘇三轉過身來,眼神從我身上掠過,我擡起頭,在淚水中看到他無視我,走到蘇小小身旁道:“你怎麽來了?小心身子。”
我徹底,麻木了。
蘇小小一笑,伸手抓住蘇三道:“無事,聽說姐姐這裏出事了,便過來了。”
蘇三似是噓了口氣,一手摟着蘇小小一手支着拐杖直接從我身旁走過,“以後不許随便出來,小心身子,要是着涼了該怎麽辦?”聲音越來越遠。
我依舊站在原地,柳絮擔憂地推推我,“夫人,夫人。”
我沒回他,許久之後,才輕輕一聲道:“蘇三。”
沒有人回我,園子裏靜靜的只有待在我身旁的柳絮發雜地看着我。
遠處樹枝上,一只鳥兒突然撲扇着翅膀飛出……
我等了許久,沒有等到任何回答,可卻不死心,期望着能如當初在寨子裏那般,等到蘇三那聲驚慌的雲雲,然後攏我入懷,呵斥我為何獨自傻站着。
可直到金烏西沉月上柳梢,我都沒有等到。
我慢慢坐在地上,捂着臉輕輕哭起來……
蘇三,這便是我們,最後的結局了麽?
我在院子裏坐了一夜,柳絮陪我站了一夜,第二日的時候蘇老子的人來找我,叫我去前廳。
我整了整衣衫站起來,柳絮陪在我身後輕輕在我耳旁耳語道:“夫人切記不可妄動。”
我沒說話,跟着蘇老爺子的人往前廳走。
待進入前廳的時候,卻被廳前的陣勢吓了一跳。
烏壓壓站着一片人,均身着皮衣軟甲,頭戴鋼盔,身上還有未清除的泥土,夾雜着血的味道充斥在整個大廳裏。而主位上此刻正坐着滿面笑意的蘇老爺子及蘇三。
我聞到那個味道突地就覺得胃裏翻滾起來,捂住嘴輕輕嘔了一下。
“夫人。”柳絮急忙問。
我揮揮手,只道:“給我倒杯水。”
廳中的人見我進來,均向我忘來。其中最前方有個青年眉清目秀,睜着大大的眼睛沖我望來,而後驚喜得上前一拱手道:“二嫂!”
我未說話,可見他那模樣也猜到他是誰了。
他見我不說話先是愣了下,而後道:“我是沐清風。”
我點頭,掃了廳中衆人一眼,而後在客位上找了位子坐下,正是蘇老爺子旁邊。
柳絮給我倒了水,我抿了口道:“我知道。”
沐清風聽我如實說,先是一喜而後一怔,而他身後的那些個将領卻是齊刷刷跪了下來。
拱手低頭,“嫂子!”
我坐在那裏沒有擡頭也沒有說什麽,只摸了摸指甲。
大廳裏靜靜的,我聽到自己指尖摩挲指甲的聲音。
“呵呵,”蘇老爺子打破沉寂,“難得有這麽多人來蘇府,真是蓬荜生輝呀!”
跪着的衆将領沒有開口,只沐清風道:“打攪蘇老爺子了!”
蘇老爺子搖搖手:“沒沒,我年紀也大了看到這麽多人也高興,很久沒這麽熱鬧了。哈哈。”
沐清風臉色有點黑:“蘇老爺子,我想跟我二嫂單獨談談。”
蘇老爺子看了看蘇三,而後道:“沐将軍,有件事恐怕你還不知道。”
“我們蘇府裏貌似并沒有你們什麽二嫂。”
沐清風一愣:“雖未有媒妁之言,卻也是父母之命成的親,未有休書,何故有蘇老爺那一說。”
老爺子又一笑,“不信你問問她。”
沐清風轉過我,拱了拱又要說話。
我卻轉眼瞥上蘇老爺子腰間一快半個手掌大小的紫玉,慢慢道:“蘇老爺子腰上那塊玉是紫色的,唔,着實難見到。”
所有人都愣住了,沒想到此刻我還有閑工夫聊他那塊玉,蘇三挑眉沖我望來,蘇老爺子道:“哦,多年之前的玉了,好多年了。也是位故人相贈的。”
我點頭,“玉色圓潤光滑,雖然年代久遠,但是依舊紫色濃烈,想來老爺子很重視這玉。”
老爺子點頭,“嗯,我當初發家的時候,若不是他,也未曾有今日。”
我道:“女尊的玉中以黑玉最為珍貴,紫玉其次,想來老爺子這位故人是女尊的?”
老爺子摸着胡須眯着眼睛将我瞧着,“不錯。”
我點頭,從椅子上站起來,從頭到尾都未曾看蘇三一眼。然後低頭從袖子裏扯出一塊帕子與沐清風道:“這是休書,從今而後,我與沐家再無半點瓜葛。”
沐清風接着帕子的手一抖,那帕子便随即落在地上。
然後我轉身,往回走。
身後沐清風的聲音卻響起,“他受人偷襲,受了傷又中了毒,本來要繞道去蘇州找名醫救治的,只一天就要到了,他昨日夜裏卻突然獨自一人跑了過來。二嫂若還念着當初的情分,便不該在這個時候做這般不明智的事情。”
我頓了下,卻沒有停,身後柳絮依舊跟着。
我沖她揮手,“不必跟着了,回頭跟你的主子說,我不管他使的什麽計策,沐清城救治好後,我便一并給他們一個答複。”
柳絮頓住,在我身後喊道:“夫人。”
我搖頭,“不要再喊我夫人了,你也瞧見了,你的主子娶了美妻也快有嬌子了,我當不起夫人這個位子。”
她沒再跟來,我轉過彎,繞過花園往回走。
只餘身後一陣的清風……
正如當初蘇三所希望的,我不該做人魚公主我要做灰姑娘,我要有水晶鞋和南瓜車,然後半夜和我的白馬王子跳舞。
我想此刻,我真做到了。
我休了沐清城,棄了蘇三。
柳絮依舊每日裏當值,只大多的時候都遠遠看着我,不上前來也不多詢問。
中秋的時候我一個人待在屋子裏休息,卻聽得屋外有人道:“老爺子請姑娘過去。”
我開了門,老爺子身旁經常伺候的那人又道:“姑娘收拾收拾,老爺子說姑娘一個人遠客于他方,今日中秋,姑娘一個人呆着定會思念家鄉,故派遣了小的來請姑娘去園子。”
我點點頭,又收拾一番,便跟着那人去園子,柳絮依舊遠遠跟着。
園子裏燈火通明熱鬧非凡,桌子椅子擺滿了園子,上面放着月餅及各類的瓜果食物。
似是很熱鬧,不停傳來嬉笑說話的聲音。
我不甚在意,跟着那人繼續行進在廊子裏。
“我看呀,若是女孩子便叫蘇蓉,若是男孩子呀,便叫蘇華,富貴榮華麽,你瞧多好!”
“得,娶這麽個庸俗的名字。也就二弟娶得出來,你以後自己娶了老婆生了孩子留着自己用吧,別在這兒害三弟了。”
然後一衆人呵呵笑起來。
“依我看,若是女孩子便叫蘇娴,若是男孩子便叫蘇先,去‘仙’音,你們看如何?”蘇三的聲音傳來。
我腳下一頓,衆人立馬道好。我心裏涼涼的,有什麽東西劃過。
待我走帶長廊盡頭的時候,便見蘇家衆人圍坐在園中。
那一派平和團聚的景象撞入眼中,心裏微微一頓。
“黑姑娘來了,來來,過來坐。”蘇老爺子沒事人似的沖我呵呵笑。
我走過去,在他身旁一個位子上坐了。
衆人均沒再說話,我瞧見不遠處沐清城斜靠在一棵樹下,沐清風坐在他身旁,一臉擔憂得将我看着。
我取了桌子上的清酒抿了一口,蘇老爺子道:“不知姑娘近日在府中過得如何,下人們可有什麽怠慢無理的地方?”
我道:“住的很好,謝謝老爺子關心。”
依舊沒有人再說話,只蘇老爺子道:“那便好那便好呀!來,吃月餅,你一個人在外頭也不容易呀。”
我頓了下,取了桌上的月餅,心裏卻是空空的,黑風寨上我曾過過無數個中秋,美好的,凄涼的,顧忌的,可終究沒有此刻心中這般涼薄。
吃了一口,是我最喜歡的蓮蓉陷,再放下,嘴裏卻是苦的。
“蘇老爺子果然是這江南首屈一指的人物,卻也是最親和的,我這麽個土匪窩裏出來的都能受老爺子如此擡愛。”
蘇老爺子吃了口月餅,似是勾起了無限回憶,微微仰頭道:“我當初曾遇着些事,遇着些人,若不是那些事那些人,又何來今日的我?每每想起他們,便如昨日一般,只可惜了昨日之事不可留,今日之事又多煩憂呀!”微微嘆口氣,似是無限感傷。
我心中冷笑,“蘇老爺子可只當年黑風寨寶藏之說?”
衆人的氣息一頓,蘇老爺子反應最快,“确有聽說。”
我笑,“那蘇老爺子覺得該是真的還是假的?”
“姑娘說是真的,那便是真的,若姑娘說是假的,那便是假的。”蘇老爺子摸着胡須高深一笑。
我亦笑,看如他深深地眼窩中,許久才道:“自然,是真的!”
庭院中寂靜許久,沒有任何聲音了,我想起多年前來尋寶的那些人,瘋狂的執着的帶着不盡的嗜血。
就如此刻園中這些人一般,都等着我繼續說下去。
“黃金珠寶,連那流淌着的水都是最最珍貴的瓊漿液,荷葉上漂着無盡的錢財,樹上長的不是果子,卻是那如果子一般大小的寶石……”
“那姑娘心中,可有何想法?”蘇老爺子試探道。
我轉頭,瞥向那顆樹下的人,他遠遠坐着,似是與此刻園中所有的一切格格不入,良久,我轉過頭道:“我想知道,若你們得了這寶藏該如何分?”
我似聽到一聲嘆息從遠處飄來,夾着一聲淡淡的雲雲,卻不知那聲雲雲從哪方傳來,樹下的,還是美人在懷的右手方。
蘇老爺子眯着眼睛沖樹下人看了下,而後慢慢道:“當世女子,我只知女尊國主最為傳奇,卻不想姑娘只一土匪出生,卻也能有如此氣魄,不錯不錯。”
“若姑娘真能尋得那寶藏,我定然能護得姑娘周全。”
我一笑,沖他道:“蘇老爺子,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只想知道那寶藏你和沐王,該如何分?”
有什麽東西突然打翻在地,啪的一聲驚吓一園子的人,我回頭,看見右手方不遠處蘇三懷中的人羞惱低頭,她擡頭輕輕看我一眼,而後低頭看着那一桌的酒漬道:“對不起,都打翻了。”
有下人過來收拾一番,而後蘇老爺子才道:“我七他三。”
蘇老爺子果然夠狠,江南權貴定然沒有将沐清城放在眼中。
我低着眉頭想了想,而後道:“你三他七,否則我便不說。”
蘇老爺子哈哈一笑,“姑娘的膽識我佩服,但是我想提醒姑娘,自不量力的事情還是不要做的為好,否則魚死網破也是不一定的事情。”
我沒說話,卻又抿了口清酒,終于聞到股清香之味,“幾日之後,蘇老爺子也許便不會這般說了。”
也許蘇府的中秋原本能過得很好,可卻因為我,在一陣沉默接着沉默中度過了。
晚上的時候,我獨自站在院子裏,看天上滾圓的月亮,沐浴着清風,感受難得的平靜。
當身後傳來腳步聲時,我才仰頭道:“你七他三,你們蘇老爺子果然不想要命了!”
他一聲嘆息,從身後抱住我,“雲雲,寶藏他們分就好了,我們走吧,找個人少的地方住下來,要不我們就去女尊,你不是一直想去的麽?”
我搖頭,“你知道那天沐清雲對我說了什麽麽?他說,他喜歡我,可是他已經有木槿了。”
身後人沒有說話,長久沉默後我道:“蘇三,你已經有蘇小小了!”
我拉着我的手臂将我轉過來直視他,月光下的那雙清澈的眸子夾着暗湧,想将我吞噬,“雲雲,我不是什麽清高的道士,更不是佛祖,沒有憫恤天下人的胸襟,我只想和你一起,什麽蘇家什麽財富什麽蘇小小我全部可以不要!”
我搖頭打斷他:“所以,你便答應了蘇老爺子娶了蘇小小和着火來欺騙我?框我說出寶藏的秘密?”
他直視我,“對!只有你将寶藏的秘密說出來,他們才會放過你。”
我問他,“沐清城的傷是真的麽?”
他一頓,良久後才道:“是真的。”
“你看,他确實有悔改的心,”我自嘲道:“也許,天下寶藏和我,他一個都想要,順帶還有你們着些個江南權貴的狗命!?”
“雲雲,你……”他複雜的将我望着,似是不認識眼前這個如此理智的我。
“蘇三,人都會變的,我也會。三日後我們便出發去牛頭山,寶藏就在那裏。”
蘇三依舊抱着我,可我卻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豈止是兩件薄薄的衣衫那般,我們早就隔了十萬八千裏,早在那日道口的時候,早在我利用蘇三全身而退的時候。可是蘇三,我終究不是狠毒的人,也許我保不了蘇家,卻能保住你。
三日後,蘇府上下打點一番,秘密出發。同去的除了沐清城兄弟及那群将領,還有便是蘇三和蘇老爺子及一些下人。
我見那群下人沉默不語,可行走間卻如清風扶地便知,他們确是不可多得的個中高手。
為了不招搖,我們假裝成一對保镖的镖師,護着一車的東西往黑風寨的方向走。蘇老爺子做镖頭,其餘人均做普通的镖師,穿着打扮均是镖師的樣子。
我卻沒有換衣衫,依舊穿着我寬大的紫色裙衫。
上馬車的時候蘇三騎了馬來找我,我想起了小黑,那只聰明懂人性的驢,他那時時常靠着小黑行走,模樣有多怪異便有多怪異。
他将手伸給我:“上馬。”
我搖搖頭,指指馬車,“我還是陪着蘇老爺子好了,他年紀大了,萬一一個人死在車裏都沒人知道。”
馬車裏隔着簾子傳來呵呵的笑聲,蘇三扯嘴搖頭,“好吧。”
車隊一路西走,中途并沒有遇到什麽奇人怪事,蘇老爺子坐在車上和我閑聊,要不就是下下棋看看書,幾日下來,相處倒也和樂。
到黑風寨的那日下午,天氣突然熱了襲來,我一聲紫袍濕漉漉的粘在身上很難受。
下車後蘇三過來扶我下車,我就這他胳膊輕輕一跳,他皺眉道:“你身子不适麽?怎麽我瞧你好像很虛弱的樣子。”
我搖頭,“坐車坐的,腿麻了。”
蘇三點頭,轉身過去扶蘇家老爺子。
我仰頭看着林中一草一木,竟還和我走時相差不多,一股子熟悉的味道傳來,不是酒香肉味,卻是這林間樹木散發的氣息,叫我聞着分外激動。
轉頭的時候正對上沐清城,我沖他釋懷的笑笑,他亦沖我點點頭。
我想,他在意的事情終究被我放下,無論寶藏或者感情。
因為快近夜晚,我便沒有再領着他們往前走,只叫他們在這附近安營紮寨,過一個晚上。
第二日,我領着他們往牛頭山的方向走,然後穿過牛頭山的萬丈森林,往那深處蜿蜒走去。
而那最深處,便是我爹的墓,亦是寶藏所在。
當年我爹的殉葬儀式雖大辦了三日,卻也是分外簡單的,只一把火将所有要埋得東西燒成了一把灰,連同我爹的屍體。
所以,我從來不擔心有人會盜墓。
墓周圍長了厚厚高高的一層草,碑文上的字跡倒還是清晰,我拔了周圍高高一層草,然後用帕子将碑文擦幹淨,最後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起身後,我看到沐清城正跪在地上,安安靜靜磕了三個頭。
蘇三眼看着便要斷腿跪下去,我急忙扶住他,“不用了,你腿腳不便便不用磕了,我爹看着你磕肯定難受死了,恨不能立馬跳出來給你磕頭才算了事。”
蘇三一笑,“是你說得誇張了,還是黑寨主的性子和當初一樣不靠譜?”
我知他在拿我打趣,便扯個笑配合他一下,而後轉頭與蘇老爺子道:“蘇老爺子難道不磕個頭麽?”
蘇老爺子一愣,他身後家丁亦是憤憤然将我掃視。
“死者為大,不說磕頭,便是拜一拜也是要的。”說完便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直起身後于我道:“老夫之前與黑寨主并不認識,若認識,想必定能成為朋友。”
我點頭,悠悠道:“嗯,一定能做朋友。老爺子你今日拜了三拜,保管之後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蘇老爺子笑,聲音夾雜着尴尬。
我轉頭掃視衆人一圈,而後道:“蘇三,我以前給你的簪子呢?”
他從懷裏掏出那簪子,而後交給我。
我一把折了那簪子,而後從裏面取出一支細細的針。
我道:“這個,便是鑰匙。”
衆人還未反應過來,我已經将那根針插入碑文的側身一個細細的洞口中,然後輕輕一轉,那碑文慢慢縮進地裏,碑文之後的一片土地慢慢松動,而後出現一大塊的大理石板磚,光滑細膩,只餘上面一層細細的泥土。
蘇老爺子在身後感嘆,“妙哉,妙哉。”
沐清風取了火把給我,我搖搖頭,走過去,取出懷裏的黑玉,背對着他們将黑玉鑲嵌入哪花紋凹槽中,大理石轟然打開,筆直的階梯一直通下地底。
我收好黑玉,暗暗放入懷中。
“好了。”我道。
側開身,洞門顯入衆人眼中。
蘇三眼神複雜得看着洞門,慢慢走過來,而後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将我往後帶。
“蘇城!”
“逆子!”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暗藏殺機,一個怒其不争。
有家丁迅速擋在我身前,蘇三拉着我道:“今日寶藏已開,你們想要的也要到了,從今往後便不要再來打攪我們。”
“老三!胡鬧!你今日帶走她,難道真以為會過安心日子?若不想害她,便立馬放了她,別說今日你們走不了,就算跑掉了,他日也會被抓回來,你難道想叫她跟着你過亡命天涯的日子?你……”
蘇老爺子還未勸說完,我掙開擒着我的那個胳膊一個巴掌便甩了下去,清脆響亮,在萬裏晴空中猶如一道明晃晃的閃電,擊得我心中粉碎徹底。
我道:“別鬧了,蘇三。”
蘇三不可思議地看着我,探究中夾雜着苦澀,“雲雲。”
我大步前走,“我們跑不掉的,幾萬金兵包圍着黑風寨,你以為就憑你那幾個死士能護着我多久?”
我直視沐清城,冷笑一聲,“裝得挺好,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
沐清城冷着一張臉,上前道:“我說過,天下與你,我都要!”
我嗤笑,轉身往下走。
瞬間階梯兩旁的燈案上燈火通明,我眼角瞥見斜上方那抹藍色的衣角,心中如刀刮過一般,血淋淋的一層。
這條路還是十年之前走過,之後便沒來過了。可記憶如昨天一般,嶄新嶄新的,沒有任何歲月的痕跡。
我帶着一行人左轉右走的,避過機關埋伏,終于在一面雕刻着古樹大鷹的峭壁千停住。
我道:“這裏便是。”
所有人的表情都不一樣,我側開身看他們,愈發覺得可笑至極。世人的貪念太多,要權利的還想要地位,要地位的還想要錢財,要錢財的卻覺得權利最重要。
我獨醒間撞上蘇三的眸子,清幽的卻見不到底,呼出一口氣,我想,只有他才能看清這些。
我走到蘇老爺子面前,他眯着眼睛正仔細打量着那面古樹雕鷹的大牆,神情莫測。
“蘇老爺子覺得這牆壁上的古樹大鷹雕刻得如何?”我笑問。
老爺子探究中夾雜着隐忍,“妙哉,妙哉!”
我笑,一把扯過他腰間的紫玉,攤開手道:“還有更妙的。”
我走過去,将那紫玉嵌入大鷹的眼中,頓時腳下搖晃不定,洞門轟然倒塌,古樹不在,大鷹粉碎。
撞入眼簾的,卻是如仙境一般閃着金光翠綠的世界。
橋頭上挂着珠寶相連,河中流淌着瓊漿蜜液,樹上結着石榴一般大小的珍珠寶石,璀璨奪目的光輝照亮所有人的眼。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蘇三。
我轉過頭來,笑眯眯道:“這,豈不是更妙!?”
沐清城身後的人沖入洞中,不可思議的摸着那些寶石金磚,還有人用水舀起河中的瓊漿倒入口中,“真的,這些都是真的!”
沐清城和蘇老爺子這才紛紛走進去,均眯着眼睛打量這一切,眼中透露着不可思議。
蘇三卻走過來輕輕道:“那紫玉是怎麽回事?”
我望着遠處一棵石榴大的寶石,輕輕道:“蘇老子将原本就屬于自己的東西跟他人分了大半呢?自己只得了小頭,這會兒恐怕在心裏偷偷哭呢吧?!”
蘇三皺眉,我則踱步過了那小橋,腳下踩着抱着黃金還有圓滾滾的珍珠,我走得分外小心。
有何寶藏,比的上我肚子裏這個?
過了橋,我轉頭與他們道:“還有呢。別着急。”
他們跟着我往前走,繞過那顆最大的參天大樹,眼前便顯出四個洞天。
我指着第一個道:“黃金萬萬兩,憑這個,十年可不必再征收賦稅。”
第二個:“鐵器萬萬件,憑這個,十年征戰不必再造兵器。”
第三個:“書冊萬萬本,憑這個,十年之內國家必将強大。”
第四個:“藥品萬萬擔,憑這個,恐怕就不必我再多說什麽了吧?”
他們均不可思議得看着我,沐清風還很年輕,清秀的臉上滿是驚喜,毫不掩飾。
他走過去打開其中一個洞門,剛剛開了條隙縫,便見嘩啦啦一堆的黃金流了出來。
“二哥,是真的,都是真的,我們……”他卻突然閉了口。
沐清城掃他一眼,望着我,眼裏有動容,“雲雲,告訴我,你将這個秘密說出來,要我付出多大的代價?”
我回望他,呵呵一笑,“清城,那你是不是該關心下,我将這個秘密說出來,自己又會付出多大的代價?”
他搖頭,一步步走過來,“好,那你告訴我,你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我悠然一笑,慢慢後退,看着他一步步過來,當抵到牆壁的時候我才道:“我付出的,是我的青春。我十八歲道二十八歲的青春。”
“雲雲,我還可以再給你一個十年。”他繼續往前走。
我搖頭,“不可能了,沐清城,你騙了我十年,以為一句‘我錯了’便能将所有一切都一筆勾銷麽?”
“雲雲,我可以罷黜後宮,就我們兩個過一輩子。”
我搖頭,他依舊一步步走過來。
沐清城身後,沐清風及手下擋住了蘇三等人的路,兩方僵持。
“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
說完這句的時候他已經逼到我眼前。
我掃了他身後一眼,他急忙又上前一步擋住我的視線,“雲雲!”
我抓住他的衣領,攀上他,像十年前一樣抱着他,依賴他:“清城,答應我一件事。”
“不要殺蘇三,不要動蘇家!”
他挑眉,突然笑了:“你的代價,難道就是蘇三?”
我搖頭,“你說過你什麽都會答應我的。”
“雲雲,你知道這有點難,蘇家在江南的勢力不是我能夠忽視的。”他抱住我,我将腰往後移了移。
“你也知道蘇家的勢力龐大,你要麽動不了,動了,便也會付出代價。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控制蘇家。”
他眼中什麽一閃,看着我的臉色變幻莫測:“雲雲,你在幫我,你從一開始就在幫我?”
我點頭,心卻碎了一地,原來在他心裏,我便是這般被感情沖昏了頭一無是處的女子,“我幫你殺了蘇老爺子,但是,你答應我,不動蘇家,不動蘇三!”
我扯嘴竟笑出來,“好!”
我也笑,卻帶着無邊的苦澀,蘇三,我的代價,便是抛卻你的愛,永遠離開你,讓你恨我!
沐清城放開我,我沖蘇老爺子道,“老爺子不想知道些心裏的疑惑?”
他幽幽忘了我一眼,而後突然笑了,擡頭望了望這滿滿一山洞的寶藏,“哈哈哈哈,康此生足矣!”
我望了沐清城一眼,他後退幾丈之外,蘇老爺子走過來,微笑着将我望着,低低道:“答康要見信物!”
我點頭,從懷裏取出黑玉。
老爺子看到那塊玉便推手叫我收起來,而後對着我微微拜了一拜,低聲道:“答康不識小主身份。”
我點頭,低聲道:“家父生前時常念叨你。”
他眼睛一紅喉嚨一梗,竟似要哭出來,“老朽對不起王爺。”
我搖頭,輕輕道:“你做的很好,你不但沒有暴露身份,還做了江南權貴!”
他點頭,問道:“小主叫我可有事?”
他眼中精光一片,似是看透一切,“有,我要保蘇家,我要保蘇三!”
他笑了笑,眼中掠過久經世事對一切都了然的精光,從懷中默默抽出一把短刀,“我知道了,小主親自動手,還是我自己來?”
我接過來,自嘲般笑了笑,“蘇老爺子,這一刀下去,你解脫了,我也解脫了,蘇三也解脫了!”
他點頭,了然的笑:“老三能得小主真情,三世修來的福分!”
我沒有再笑,冷然間将刀一把捅入了他腹部,有血沿着刀身流出來,蘇老爺子最後看了我一眼,便頹然倒下。
我抽出手中的刀,血水沿着手和刀身慢慢往下流。
“爹!”我聽到一聲凄慘的叫喊,然後便是乒乒乓乓兵器交接的聲音。
蘇三……
擡眼看沐清城,他卻一臉冷笑望着地上的蘇老爺子,我亦笑,沐清城,你怎麽又知道,一切都在你的計劃之中呢?
我扔了手中的刀,用袖擺擦了擦,身前有蘇三凄厲的怒吼,“雲雲,告訴我,為什麽,這是為什麽?”
我笑,“蘇三公子難道還看不出來麽?不過是計中計罷了。”轉眼對上沐清城,他沖我點點頭。
其實,我并不相信沐清城會放過蘇三,可現在蘇老爺子一死,蘇家便沒有掌權的人,沐清城控制不了江南權貴,便只能依靠蘇三,唯蘇三以中用。
我這張臉黑了這麽多年,如今唱起黑臉的角色來果然得心應手,唱的很成功。
蘇三雙目通紅看着我,眼中有不信和凄涼,我慌忙轉開眼,卻忽的看到地上刺目的紅色。
蘇三,我早已不是當初你在黑風寨上看到那個大大咧咧什麽都不在乎卻什麽都計較的女子了,你還是那麽清澈,如一汪清泉,可我卻怕自己污了你的眼……
蘇三,蘇三,蘇三……
兩方僵持間最後的結果定然是有一方拜下陣來,而此刻那白下陣來的一方,便是沐清風等人。
沐清城見蘇三殺出條血路來,抽身剛想沖過來,蘇三提着血劍已欺身而來,他将劍橫在我脖子上,“告訴我原因!”
我搖頭,“沒有原因,相信你看見的一切!”
他将劍壓低,有涼涼的感覺透着血液傳過來,“雲雲!”
我笑了,蘇三,你已經相信了!
我将他另外一只空着的手捏住,冰冷的觸感沿着指尖傳來,他指尖微微顫動,我将他手覆在我腹部。
那裏孕育着個小生命,是你的。
我不顧脖子上橫着劍,微微前傾低聲道:“蘇三,我懷了沐清城的孩子,可是他卻不要!”我苦笑一聲,有什麽從眼睛裏流出來,“那我該怎麽辦?我只能幫他,得到他想要的,可是現在他還是不要我。”
蘇三手中劍又是一動,脖頸處傷口更深了。
我呵呵呵的笑,蘇三,現在你更加相信了吧?
我放開他的手,後背抵着牆壁,手裏摸到牆壁處的一個細小的凹槽。
蘇三一臉漠然将我望着,最後放下了手中的劍,然後慢慢後退幾步,“雲雲,我那麽愛你……”
他并未說完,只慢慢從地上撿起拐杖,蘇家的死士過來搬走蘇老爺子的屍身然後跟着蘇三一步步往回走……
我看着蘇三一瘸一拐的背影,緊緊地死死地,我要記住這個背影,也許以後便再不會看到了。
沐清城走過來,輕輕擁着我的肩膀,“雲雲,我們回去吧。”他眼中有勝利者的驕傲光明,遮蔽着眼已然看不到其他。
我笑着搖搖頭,推開他,“我覺得這裏很好,有錢有書還有酒喝,我呢,”笑容更深“想一輩子呆在這裏呢!”
他瞳孔突地放大,我在他眼中看到自己,及背後突然打開的那道門。
我還看到,自己在他眼中飛翔,衣角翻飛,越落越低……
我突然就想到蘇三給我講的那個故事,人魚公主的故事。
人魚公主為了成全王子的幸福,最後變成的細微的泡沫。
蘇三說,雲雲,你要做灰姑娘,你要等着騎着白馬的王子來找你。
可我,終究沒有做成灰姑娘,我沒了水晶鞋沒了南瓜車,最後連王子也沒有了。可是,我卻成全了王子的幸福。
所以我覺得,即便是泡沫,我也是個最幸福的泡沫……
蘇三,你便是,那個王子……
我糊塗了,忘記寶藏那章已經完結了,特此将寶藏與休書放在一處。。。下卷為女尊卷,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