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計成
計成
“皇兄,你讓我好找。”來人面上帶笑,身披一件墨狐大氅,“我說怎麽處處找不到皇兄的影子,原來是和美人共享一處。”
雲幼清順着聲音望去,撞進了一雙好看的丹鳳眼,那人也在打量着雲幼清,但他的神情并沒有讓人感覺到冒犯。
“在下北涼七皇子,赫連雪。”那人微微彎了彎身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老七。”赫連雪口中的六皇兄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慌亂,非常碰巧的往前挪了一步,正好隔絕開了雲幼清和赫連雪交融的視線。
不過短短幾息的時間也夠雲幼清認出來那赫連雪正是前世自己瀕死之時,乘着棗紅色駿馬飛馳而來之人。
只不過雲幼清還是沒弄明白前世就存在的那熟悉的感覺從何而來。
明明長了一張不染凡塵的臉,卻為何是一副風花雪月的模樣?
雲幼清不明白,也不費心神去深究,只是覺得那樣一副仙人般的好皮囊有些可惜了。
赫連雪低低地笑了幾聲,輕輕地拍了拍他六皇兄的肩頭:“皇兄忍心看美人繼續受凍嗎?”
經過了赫連雪的提點,那人如夢初醒,趕忙脫下了自己的大氅将雲幼清裹了起來,抿了抿嘴,這才想起來自己似乎還沒有告訴雲幼清自己名字:“我叫赫連禮,姑娘可否告訴在下你的芳名?”
雲幼清低垂着眼避開了赫連禮灼熱的目光,半阖着雙眸,輕輕吐出三個字:“雲幼清。”
赫連禮像是被那飽含水霧的美目迷惑了心神,半晌都舍不得挪不開眼。
最後還是赫連雪以宮宴即将開始為理由把赫連禮拽走了。
“哎。”雲幼清嘆了一口氣,披着赫連禮給她的墨狐大氅立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之中,看着赫連禮和赫連雪離去的背影,雲幼清只覺得有什麽東西抽離了自己。
一股陌生的感覺湧上心頭,雲幼清有預感自己馬上就要和自己所熟悉的生活方式告別了,雖說她并不留戀這皇宮的一分一毫,但是有些人還是割舍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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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幼清緊了緊身上的大氅,有些踉跄地往她的芙蓉堂走去。
她的目的達到了,自然也沒有留在沁梅林的必要了。
或許是那還未根除的病氣作祟,雲幼清的頭昏昏沉沉的,這讓她走的很慢,銀裝素裹的大地上留下了一個個深深淺淺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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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的消息傳的很快,雲幼清還未回到自己那清冷的寝宮在路上就聽到了宮女太監的閑言碎語。
“聽說了嗎,那北涼的六皇子看上了咱們的五公主,說是要娶她做皇子妃吶!”
“也不知道她用的什麽狐媚子手段讓別人看上的她,和那個叫素荷的宮女一樣不檢點。”
“據說皇上聽了以後,一點猶豫都沒有就同意了和親。”
“能不同意嗎,那些北涼人說了,這次和親可保三年休戰呢!”
“這麽一說那五公主還有點價值,不過也真是便宜了她,皇上賞了她好些東西。”
這幾人聊的投入,就連雲幼清從他們身旁走過都沒發現,或許發現了,只是不在意。
雲幼清并沒有理會那幾人的出言不遜,畢經十幾年都是這麽過來的。
只是她竟不知自己竟然還有可以令兩國休戰的價值。
走過了腳下的石子路,就可以看到芙蓉堂那暗沉的宮門,此時竟有不少太監宮女往裏面搬着數不清的賞賜。
立在那不同于往日蕭索的宮殿一側的是紅着眼的素荷,還有沉默不語的柳春回。
雲幼清有些心虛,低着頭走到了素荷身前,而後便任由素荷拉着自己來到了素荷她那依舊冷冷清清的房間裏。
“公主,你可曾記得你教過奴婢一句詩?”素荷的聲音滿是哽咽,“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奴婢沒讀過書,甚至不識得幾個字,記不住那些大道理,唯獨記住了你這一句話!”
“可今日。”素荷的眼淚已經決堤,“可今日,公主你這是做什麽,公主你這是羊入虎口啊......”
“素荷,我這是在為我們謀生路,與其困死在這大朔的皇宮裏,還不如去和親謀求一線生機。”雲幼清一邊說着一邊握住了素荷的手。
冬天的到來讓素荷的手布滿了凍瘡,雲幼清輕蹙眉頭,想要喚來那努力減少自己存在感的柳春回給素荷看一看手,将要開口卻讓素荷搶了先。
“柳春回,你給公主好好看看,先前的病還未好,今日又凍了這麽一遭,千萬可別留下什麽病根兒。”
素荷說完後并沒給雲幼清開口的機會,抹了把臉上的淚便奪門而出。
“素荷!”雲幼清沒抓住素荷的衣角,愣愣地坐在那瘸了腿的椅子上,看着素荷的背影越來越遠。
那種孤零零的落寞的感覺又出現了,有什麽東西像是一捧沙般從雲幼清的指縫間滑下,就像是指尖那拈不住的一縷風。
“公主,微臣先給你把把脈,也讓素荷先自己靜一靜。”柳春回面上也沒了往日那腼腆的笑,取而代之的是揮之不去慘淡的愁雲。
雲幼清點點頭:“柳春回,你記得給素荷手上的凍瘡也開幾副藥。”
柳春回應下後又,把好脈,開了幾副藥也走了。
素荷破敗的房間裏只剩下了雲幼清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逐漸沒了送賞的宮人的喧鬧,芙蓉堂又恢複了往日靜悄悄的樣子。
“或許我應該休息一下了。”雲幼清揉了揉自己昏沉的頭,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雲幼清看着和自己寝宮格格不入的各類賞賜只覺得諷刺,先前皇帝對她不聞不問棄之如敝履,如今她有了用處倒是對她極盡殷勤。
她曾經的夫子季書林告訴過她,這天下人大多只能食可飽腹,只是在當今聖上的統治下民生越發差了。
這天下大多都是苦命人。
夫子因他人彈劾,前幾年已經乞骸骨,不知如今過的如何,若是在和親之前能再見一見夫子就好了。
一想到這滿屋子的賞賜都是搜刮百姓油水得到的雲幼清心裏就一陣一陣地犯惡心,不願碰那看起來十分暖和的錦被,而是裹緊了她那已經開始露出棉絮的破舊的被子。
“若是這滿屋賞賜可以換成點錢財或是糧食分發給百姓就好了。”雲幼清這樣想着,沒過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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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幼清夢魇了。
夢到了上一世她三皇兄雲瑾的生母蘇美人求到她面前,想要讓她代替雲瑾去北涼當質子。
當時七歲的雲幼清同意了,因為那位長她兩歲的皇兄是整個皇宮裏唯一對她好的兄弟,其中或許也有他同樣出身低微的原因,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畢竟雲瑾對雲幼清的好是真真切切的。
蘇美人向來看不上雲幼清,可那次卻是放低了身段,極盡哀求。
于是小小的雲幼清來到了皇帝巍峨的宮殿之前,想要去求一求那位天子,讓她去北涼,讓她的三哥哥留下。
可惜連皇帝的面都沒見到就被那裏的宮人趕了出來。
再見到蘇美人時,那位向來還稱得上的得體的娘娘披頭散發,瞪的十分大的眼睛裏盛滿了眼淚,尖尖長長的指甲指着雲幼清,只會歇斯底裏地重複一句:“你還我皇兒,還我皇兒!”
雲幼清看了一眼被蘇美人宮裏的人按在地上的素荷,又看了看那尖尖長長的指甲,心想,還不如讓這指甲戳破我的喉嚨。
匆匆趕來的雲瑾平息了蘇美人的怒火。
雲瑾說,他不怪五妹妹,北涼要的是皇子,就算大朔皇帝同意了五妹妹替我去,北涼人也不會同意的。
雲瑾還說,清兒不怕,五年之後皇兄就可以回來了。
于是雲瑾在一個料峭春寒還未消的早春乘上了去往北涼的馬車。
卻殁在了回大朔前夕的一秋。
雲幼清明明沒有見到雲瑾最後一面,卻可以在夢中看到他纏|綿病榻的樣子。
面黃肌瘦,哪裏還有曾經溫潤如玉的樣子。
夢中雲瑾幹癟的嘴唇一開一合:“清兒,不要來北涼,答應皇兄不要來。”
雲幼清沒應,只是默默地流着淚。
雲瑾眼中最後一點希冀也沒了,慢慢地閉上了眼。
“皇兄。”雲幼清終于忍不住撲到了雲瑾床邊,“皇兄,你睜開眼看看清兒啊,看看清兒......”
“公主,你怎麽了,公主,公主!”
雲幼清睜開眼,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場夢,可夢裏的種種情感卻在心頭揮之不去。
思念,愧疚,以及對北涼的恨。
看着眼前焦急的素荷,雲幼清壓下眼淚,卻藏不住聲音裏的哽咽:“素荷,我好想三皇兄,我好想他,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
素荷坐在雲幼清床頭,輕輕把她擁入懷中,就像雲幼清小時候那樣,緩慢又輕柔地拍着雲幼清的背:“這不是公主的錯,要怪就怪......”
“哎,算了......”素荷還想再說些什麽,最終想了想還是止住了話頭。
“蘇美人也是,明明不是公主的錯,她卻一面也不讓您見三皇子,只說三皇子從北涼回來留了病根,時常害病......”
“三皇兄他還活着?”雲幼清愣住了。
素荷聽後忍俊不禁,戳了戳雲幼清的額頭:“公主這是做噩夢了,三皇子活着好好的呢!只是從北涼回來之後一直病弱,不過又在咱們大朔調養了這麽多年,想來應該也好很多了。”
雲幼清重生一世,在她來之前的事情卻有了改變,不知是哪裏出了偏差,更不知對以後有何影響,但雲幼清并不想思考那麽多,只要雲瑾還活着就好。
“素荷,你原諒我了嗎?”
素荷聞此沒好氣地拍了雲幼清一下:“奴婢又怎麽會真的怪公主,只是埋怨公主輕賤自己罷了。”
“嗯。”雲幼清把臉埋進了素荷懷裏。
“奴婢去看看藥好了沒,公主這次可要好好吃藥,莫留了病根兒。”
“嗯。”雲幼清應了一聲,卻沒放開環抱着素荷的手。
“好好,先不吃藥,先吃飯吧,禦膳房送來了好些吃食。”
“我不吃那個,素荷你早晨給我的包子還剩一個,我吃包子。”
“那我去給公主熱一下。”
“嗯。”雲幼清終于松開了手,放走了素荷。
趁着素荷去看藥,熱包子的功夫,雲幼清又偷偷下了床披上了大氅溜到了院子裏。
她今日還沒好好看看這場雪。
冬天的夜總是到的很早,也許也有雲幼清睡得太久的緣故,此時竟已是暮色四合。
雪停了,院子裏掉光了葉子的樹細瘦的枝丫遙遙指着天邊的幾顆星子。
雲幼清看得出神,連宮殿門口突然出現的人都沒注意到。
“外面冷,快回去吧。”赫連禮本想再多看一會雲幼清,可一想到雲幼清纖瘦的身形便改了注意,“我明日再來看你。”
雲幼清這才注意到有着北涼人高大特征的赫連禮,以及他身後似笑非笑的赫連雪。
看着二人一副要目送她進屋的樣子,雲幼清只好福了福身,行了禮,道了謝,回了寝殿裏。
不多時素荷也端着藥和包子出來了。
藥雖苦,可雲幼清也明白此時不是耍小性子的時候,便捏着鼻子一口氣把藥喝了。
素荷此時似乎也是來了興致:“公主可否給奴婢說說北涼那位六皇子是一個怎樣的人?”
回答素荷的是雲幼清漫不經心慢悠悠的語調:“他呀,你明天就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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