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
重生
雲幼清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和素荷過着相依為命的生活。
素荷大雲幼清十一歲,說實在的,其實姐妹之間差這樣的歲數也算不上稀奇,但素荷卻把她當做了自己的孩子,素荷真心愛着雲幼清。
素荷待她很好,總是像變戲法似的給她弄來幾件新衣裳,或是幾道她們平常吃不到的小菜。
可雲幼清并不在意這些,她在意的其實是讀書。
皇帝視她如空氣,對待雲幼清完全就是一個不管不顧的狀态,所以讀書這件事對于年幼的雲幼清來說簡直如同癡人說夢一般。
素荷也很為難。
所以五歲的雲幼清就自己跑到了國子監,在其他皇子上課的時候偷聽那麽一點對于她來說相當奢侈的東西。
雲幼清當時并不明白素荷臉上的那一抹苦笑,現在想想,那是因為素荷接觸不到夫子。
不過還好雲幼清為自己創造了條件。
雖然她被那位名叫季書林夫子發現了,但是好在那位夫子是個極好的人,不僅沒有責怪她,還在自己空閑的時候教雲幼清讀書。
于是雲幼清從季夫子那裏學到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以及“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
那時的雲幼清并不能理解這些高深的句子,更不能明白夫子看自己的眼神為何總是充滿哀思與憂慮。
現在雲幼清明白了,夫子恐怕是早已預見了大朔亡國的命運。
而當朝本有長公主,才思敏捷,經驗絕倫,且心中有天地。
奈何天妒英才,二十有六的年紀就撒手人寰。
Advertisement
若是長公主在世,大朔的命運也許就會不一樣。
雲幼清便是夫子看中的第二個長公主。
只可惜,再也沒有機會了。
“公主這次落水怎麽昏迷了四日還沒醒,莫不是太醫院開的藥不對症?”
即使破舊但不失整潔的宮殿裏一個宮女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細心地擦拭着床上閉着眼沉睡的少女的身體。
這名宮女正是素荷,而床上的少女自然就是雲幼清。
“哎......”素荷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雲幼清的臉頰,“公主,素荷好擔心你,早點醒過來吧。”
見雲幼清毫無反應,素荷又嘆了口氣,起身去擦拭宮殿裏屈指可數的幾案桌椅。
與其幹等着亂了心神,倒不如給自己找點事兒幹。
于是素荷沒看到躺在床上的雲幼清的睫毛顫了顫。
雲幼清緩緩睜開了眼,仰面看着那陳舊的雕花樓空木梁床的頂。
一股子不真實的感覺湧上了心頭。
自己不是死了嗎?
大朔不是亡了嗎?
如果不是那千刀萬剮之刑的疼痛歷歷在目雲幼清幾乎就要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荒謬的夢。
雲幼清轉過頭看着素荷忙碌的身影,微微勾起了唇角。
素荷還在身邊,這便是一等一的好事。
“素荷。”雲幼清開口,聲音嘶啞。
“公主,你醒啦!”素荷的聲音中帶着喜悅,急忙倒了一杯水,而後細心地喂給雲幼清,“我這就叫太醫過來診脈。”
雲幼清點了點頭,看着素荷離去的背影,她差不多知道了現在的時間。
她回到了自己的十七歲的那個冬天,這次昏迷便是被八公主雲幼寧推下冰冷的蓮池導致的。
大概還有一個半月就要進入大朔最冷的季節了,前世的她一直風寒未愈,宮裏也沒有足夠的炭,她的生命差點就結束在了這個寒冬。
最後是素荷和內務府的一個太監結成了對食,才求來了各宮挑剩下的黑炭。
而素荷後來過的也不好,竟是被那太監打斷了腿。
雲幼清活動了一下僵硬地手指,她這次要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只是,這高高的宮牆卻困住了她。
總在床上躺着反而讓雲幼清覺得更加疲憊,她想去院子裏看看,可是即使她穿上了最厚的衣物,也抵禦不了外面的寒風,于是雲幼清搬了一把破舊的藤椅,坐在了屋子門口,看着院子裏的落葉被寒風吹了又吹。
雲幼清的芙蓉堂離太醫院實在是太遠了,素荷是在午後去的,卻到了暮色四合之際才領着一個穿着學徒樣式衣服的醫官緩緩歸來。
素荷扶着雲幼清坐到了桌子旁,那醫官在雲幼清手腕上搭了一塊白色的緞子,為雲幼清細細診脈。
雲幼清生的極美,雖然身形單薄,但她卻不是那種輕輕冷冷的美,而是一種頗為張揚的美|豔,尤其是那一雙微微上挑的眼睛,說是勾魂攝魄也不為過。
那小醫官僅僅是被雲幼清注視着便不由自主地臉紅了,連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公主身體已無大礙,只是還有一些體虛,陰傷化熱,陽氣不足,卑職再給您開幾劑方子,好生調養一段時間,不要落下病根才是。”
雲幼清應了一聲,歪着頭看着眼前的小醫官:“你叫什麽名字?”
“柳,柳春回。”柳春回不敢直視雲幼清,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腳尖,半晌不見雲幼清回話,于是又偷偷擡起眼看了看。
雲幼清端起早已冷了的茶呷了一口:“好名字,春回,春回,柳遇春吐芽,是新生。這名字也很符合你的身份,妙手回春是也。”
柳春回聽了這話竟是連脖子根兒也浮起了微微的紅色,目光對着雲幼清端着的那杯茶看了又看,讷讷開口:“公主身體還未痊愈飲食方面還是多加注意才好,這冷了的茶還是不要喝了。”
雲幼清愣了一下,前世的記憶裏似乎并沒有柳春回,當素荷帶回這個小醫官時她已是有些驚訝,她本以為柳春回是誰的眼線,可眼下看來此人的心性并不壞。
“是我疏忽了,多謝小柳醫官的提醒。”雲幼清莞爾一笑,但随即又嘆了口氣,“可惜我這裏并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若是小柳醫官不嫌棄,就收下我這個銀镯子,也算是一點心意。”
雲幼清說着便從手腕褪下來一只已經有了些許歲月痕跡的銀镯子,遞給了素荷,素荷本是不願,可既然雲幼清有這份心意,她便不能再說些什麽,只好把那镯子遞給了柳春回。
“公,公主,這可使不得。”柳春回漲紅了臉急忙推脫。
“你就收下吧,若是沒有你,我這次一病,就不知何時醒來了。”雲幼清不知從哪裏掏出來一塊帕子擦了擦眼角。
素荷趁機把镯子塞進了柳春回手裏,柳春回雙手捧着镯子,覺得自己應該再多說點東西,可他嘴笨,思來想去只憋出來一句“還有一月北涼使臣便要觐見,聽問北涼地處蠻荒,北涼人身上似乎也都帶着寒氣,公主到時還是回避一下比較好,莫要被渡了寒氣,傷了身體。”
雲幼清嘴角噙着一抹苦笑,搖了搖頭:“我這樣的身份,又怎麽會見到他們呢,宮宴上并沒有我的位子。”
柳春回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對着雲幼清連連道歉,在雲幼清第三次重複“不要緊”時,這個年輕的醫官逃也似的跑了。
“哎。”素荷嘆了一口氣。
“沒關系,我并沒有怪罪他。”不等素荷說什麽,雲幼清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素荷,幫我把銅鏡拿來。”
雲幼清攬着銅鏡照了又照,只見那鏡中人的臉頰因為病氣多了往日不曾有的幾分紅暈,眼睛也更顯得澄亮,雲幼清摸了摸自己的臉:“素荷,我美嗎?”
雖然雲幼清自小不得寵,沒有幾件像樣的飾品,但她歸根結底是個小姑娘,還是十分愛美的,素荷每每看到雲幼清攬境自賞的樣子總會忍俊不禁。
她養大的小公主,并不比其他幾位差。
素荷露出一個寵溺的笑容:“公主自然是極美的,奴婢看了都要動心呢。”
“那我便放心了。”雲幼清放下銅鏡,又喝了一口桌子上的冷茶。
“诶,公主,你怎麽......”素荷皺了皺眉,話還沒說完便被雲幼清擺了擺手攔下了。
“無妨,我沒那麽嬌氣。”
一個月的時間說快也快,說慢也慢。
快的是北涼使臣馬上就要來了,宮裏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緊張準備着,慢的是雲幼清的病還沒有好,素荷和柳春回都很擔心,只有當事人自己不當回事。
“柳春回,你開的藥到底管不管用,為什麽公主病了這麽久還是不見好?”
“我,我不知道,按道理說不應該,這是我翻了很久的醫術才得到的古方,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
雲幼清在一旁看着素荷毫不留情地責備着柳春回,心裏偷偷道了個歉。
她這一病便覺出來了所謂的病美人果真要比平常多一些別樣的韻味,為了她的計劃可以順利實施,她這一個月都背着素荷沒有好好吃藥,讓可憐的柳春回背了黑鍋。
“去去去,你還是回去多研究研究醫書吧!”
面對素荷的驅趕,柳春回雖然不太服氣,但是看到雲幼清病怏怏的樣子之後又會開始懷疑自己,只能離開了芙蓉堂。
“公主,明日那些北涼人就要來了,禦膳房到時候肯定忙不過來,奴婢去幫忙,順便帶點吃的給您補補。”素荷看着雲幼清帶着些小心翼翼地意味說。
雲幼清向來不注重吃食這方面,素荷每次帶點好吃的回來都要耗費一番力氣,甚至是一些很不好的代價,所以雲幼清并不希望為了一時的口腹之欲就讓素荷犧牲很多東西。
但素荷總是不以為然,直到雲幼清兩天沒理她。
但這次雲幼清卻同意了,素荷見狀有一點小小的驚訝,她沒想到雲幼清這一次竟然如此爽快,不過她也沒有多想,歡歡喜喜地應下了。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便飄起了雪花,裹挾着霜雪的風帶來的寒氣凍醒了本就睡得不深的雲幼清。
雲幼清起身,發現素荷已經去了禦膳房。
破舊的八仙桌上放着一個竹籃,裏面是層層疊疊的棉絮,包裹着兩個并不飽滿的包子。
“不知道素荷吃了沒。”雲幼清垂着眼,暗暗想着,擡手拿起了一個還帶着餘溫的包子,輕輕地咬了一口。
一口,又一口。
雲幼清把自己的腮幫子塞得滿滿的,最後總算是吃完了一個包子,又喝了點涼水順了一下,這頓早餐算是草草結束了。
似乎有什麽涼涼地液體從眼角流下,雲幼清這才發現自己竟是哭了,于是她滿不在乎的擡起袖子擦了下眼,又細細把剩下的一個包子重新包好,而後坐在了簡陋的梳妝臺前梳洗了一番。
“素荷,對不起。”雲幼清嘆息一聲,而後給自己挽了個簡單地發髻,拿起了一件單薄的大氅走進了風雪中。
這天氣可真是冷啊。似乎要比她前世受刑時還要再冷上幾分,雲幼清廢了好大的力氣才走到了沁梅林。
這沁梅林種滿了紅梅和白梅,此時開的正盛,若是看見這片梅花的人一定會忍不住觀賞一番。
雲幼清也不知道那些北涼人會不會來,她也是在賭。
“你是何人?”一個低沉的帶着北涼口音的聲音響起。
彼時的雲幼清正輕輕拈一枝梅花在鼻尖輕嗅,聽到這聲音她便知道自己賭對了,雲幼清壓下嘴角的笑意,轉身時已經帶上了慌張的表情。
少女帶着紅暈的臉頰以及氤氲的眸子與紅梅交相輝映,诠釋了何為“人比花嬌”。
站在雲幼清眼前的北涼人似乎是看癡了,嗫嚅着嘴唇半天沒說出來一個完整的句子。
“六皇兄。”
又一個聲音出現,打破了僵持的局面。